《逢雨齐》近山尘

1、逢

　　天边升起鱼肚白时，丛霁语终于完成结课作业，合上电脑，她心力交瘁地瘫坐在椅子上，脚离床只有几步的距离，只要站起来就能躺到上面。

　　但没动，她实在是累极了，脑袋歪在椅子一边。

　　好想就这么一觉睡到明天。

　　屋子的窗帘还没拉，外面像是要亮起来了，丛霁语迫使自己睁开眼。

　　真的睡在这的话，白女士打开房间大概会以为自己猝死过去了，一大早的，她实在不想被吵醒。

　　拼命睁开两道缝，丛霁语望向窗外。

　　光线交接天空，贴在中间还未出现的太阳，纯白的颜色，却在她眼中很迷离，泛着金，好不真实。

　　好适合加进她的结课作业。

　　这是丛霁语躺到床上后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

　　“甜甜，起床了没？”
　　“甜甜，甜甜。”
　　“起床了。”

　　白女士果然一大早就来了。

　　丛霁语眼皮重的很，完全抬不起来，她不想回话，可外面的人太过坚持，叫的她早就没了睡意。

　　她闷在被子里回答：“妈，你有事吗？”

　　“醒了啊，那我进来了。”

　　似乎是推门进来了，还伴随着女人的叫声，丛霁语被过高分贝震到彻底清醒过来，但她还是没起身，真的好困。

　　“你晚上怎么睡的，头都要掉下去了。”
　　白秀君过来揪她的被子，往她身上盖，“被子也歪七扭八的。”

　　“熬夜赶一个作业。”
　　丛霁语脑子不过东西，回答的很快，但是瞬间，她就后悔了。

　　果然，白秀君抱臂看她：“又熬夜？”

　　“最后一次，妈妈。”丛霁语双手合十：“先让我睡觉，我下午还得去学校收拾。”

　　她眼睛又闭上：“你看我眼都睁不开，求你了妈妈。”

　　“不行，现在就起床。”白秀君回答的决绝：“告诉你多少次，熬夜伤身体，还伤脸，你看看你那个黑眼圈，涂什么都不管用。”

　　丛霁语耳边一遍遍回响着白女士的唠叨，终于没办法地地下了床。

　　盛夏阳光毒辣，从早上九点就开始了对大地的普照。

　　丛霁语一手提着一袋子的糕点，一手打着遮阳伞，手机的提示音在口袋里不断响起，她回头看看六号楼八层那户的窗。

　　没人。

　　于是伞被她收起来，她从裙子后面的口袋掏出手机，按一下右边的键。

　　同寝同专业的宋思悦昨天晚上发给她一连串微信消息。

　　宋思悦：太变态了！
　　宋思悦：怎么能考试周突然对作业提出问题。
　　宋思悦：我要疯了。
　　宋思悦：语语你还好吗？

　　丛霁语停下来，站到树荫里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丛霁语：谢邀，五点睡着八点被我妈叫醒。
　　丛霁语：不过终于把作业改完了。

　　那边回复的很快。

　　宋思悦：！
　　宋思悦：不愧是你。
　　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

　　丛霁语今年大二，在临大读导演系，眼看着马上期末周又要熬过一个学期，但还没到彻夜挑灯狂补课程的流程开始，专业课的老师率先作妖。

　　这不，结课作业表面上是没文字内容的自导自演视频任务，实际要求比写到卷子的六十分及格线难度高多了。

　　好在临时抱佛脚这块，丛霁语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费几个晚上的功夫，终于上传完成。

　　到了一号楼，她收了手机，走进电梯。

　　楼层数字不断闪烁变化，纸袋子绕几圈缠在手指上提溜着，丛霁语靠在一边，身上出了点汗。

　　到了六楼，电梯门打开，门口有个不易察觉的小坎，她熟练地抬起脚，往右转身，敲门，动作一气呵成。

　　“霁语？姑姑又送什么过来了？”
　　开门的是她表哥白青渊。

　　舅舅一家搬到天锦苑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白风渊刚出生，他们家以前的两居室不够用，经白女士热情推荐后便搬过来做亲邻。

　　当初从白女士口中知道舅舅家的房子也买到这儿的时候，丛霁语还挺开心的，不过她也实在没想到她会成为自己亲妈的专属快递员。

　　“土豆饼，红豆糕，有好几种，都是她自己在家做的，就让我随便送过来点。”

　　丛霁语解释着，走了进去。

　　白女士虽然是医生，但却对甜点这种东西情有独钟，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她也要窝在厨房埋头研究，丛霁语有时候认为自己完全没遗传到她这种偷不得闲的性格。

　　客厅的空调呼呼吹风，丛霁语感觉自己一头的汗，实在热的厉害，就往凉风那方向多靠了点，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变得凉爽起来。

　　背已经慢慢顺着椅背往下滑，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向两边，入眼的都是无比熟悉的家具设施。

　　白青渊把袋子顺手放到桌子上，“刚好，早饭还没吃。”

　　“舅舅和舅妈不在家吗？”

　　“我爸去上班了，至于我妈，大概又在物色店面要做一季店长了。”

　　他打开冰箱，拿出瓶果汁：“外面还挺热的，我看你都出汗了，喝点凉的。”

　　丛霁语笑：“谢谢表哥。”

　　拧开喝了一口，白青渊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表哥你有话要说吗？”

　　白青渊像是怕她为难，欲言又止，“是江逢……”

　　“江逢是谁啊。”丛霁语哈哈两声打断他，笑得乖巧，“我认识吗？”

　　她这样子，让白青渊很纳闷：“霁语你前段时间不还说喜欢他……”

　　其实他更纳闷的是几个星期前亲眼看到他这个表妹向江逢表白的时候。

　　女孩双腿叠起，身子往前伸，而与她对坐的男人，抱臂，黑色瞳仁中透着一股觉得突如其来又饶有兴趣的玩味。

　　她说：“我喜欢你啊，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声音上扬着，连背影都娇俏。

　　那架势，绝对不像喝醉了或者认错人。白青渊很确信，丛霁语是清醒的，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不凑巧，江逢还没开口说什么，他们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就从外面进来了。

　　然后丛霁语就满脸通红地躲着大家跑了。

　　倒也不是白青渊觉得丛霁语不应该喜欢谁，她一直漂亮，从小被姑姑姑父宠着，性格又好，不会缺人追，自然不可能在情爱上是完全懵懂无知的小孩。

　　只是她对江逢的喜欢有些突如其来。

　　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他家里，丛霁语和今天一样一早来送东西，而江逢头一天来找他没走。

　　白青渊那天拿快递回来，打开门就看到一男一女在客厅里相对而视。

　　好像自我介绍都是他开的头。

　　“我还要去学校，先走了啊哥。”
　　这么一会儿，丛霁语已经到了门外，露出一道缝朝白青渊挥手。

　　“砰”的一声，笑得异常灵动的少女消失在视线里。

　　似乎也不算突如其来，毕竟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一个人很快，忘了一个人也很快。

　　白青渊心里开始盘算他们之间的年龄差。

　　同为临川人，白青渊和江逢在国外上大学时就认识，虽然不一个专业但他们前年一同毕业。

　　而丛霁语因为上学早，去年年底刚过十八岁成人礼。

　　这么一算，五岁差的确实有点多。

　　按下电梯按钮，丛霁语有些无力地靠住轿厢壁，慢吞吞地在键盘上打字。

　　-关关，我完了。

　　那边秒回一个问号。

　　-你这几天完了很多次。
　　-遇见江逢，给江逢表白，还有现在。
　　-江逢又怎么了？

　　丛霁语就看了那行字一眼，不知怎么头皮都发麻。

　　她给江逢表白，真的只是口嗨。

　　虽然江逢的脸确实长得很出色，但她从来没想过和他会有什么除了认识之外的实际性进展。

　　其实认识的过程也很一言难尽。

　　那天又被白女士派遣到舅舅家，送完东西后她坐在沙发上，突然想到什么。

　　上次舅舅舅妈来家里吃饭还带了白风渊，白青渊的亲弟弟，也就是她表弟。

　　他们来吃饭时，丛霁语不在家，因此对于白风渊小霸王擅自拿走她放在客厅柜子下面东西的事情一无所知。

　　后来经过白女士提供的线索得知真相，告诉舅妈，她批了白风渊小朋友一顿，说让丛霁语改天来家里拿。

　　万年不见小霸王低头认错，她没忍住偷笑，一时间漏掉具体位置。

　　但她记得白风渊玩烦了的玩具都会收在柜子里。

　　在她东翻西翻的过程中，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这年头，小偷都这么光明正大么。”
　　男人的，带点哑的，低沉好听的声音。

　　她被吓了一跳，倏地抬起头，和他的视线撞到一起。

　　他慵懒地靠在墙边，像是已经看她翻了好一会儿，他的头发有些杂乱地挡在额前，但没遮住眼睛。

　　丛霁语讲不好那是什么眼型，但觉得第一眼就能勾得住别人的心。

　　什么旁的话都还没说，恰巧白青渊拿快递回来，互相介绍后她和江逢算正式打过照面，也是第一面。

　　至于表白，是第二面。

　　没多久后白青渊带丛霁语去朋友聚会玩，江逢同样在其中。

　　舅舅家见他那次，她记得他上身仅仅一件简单白t，头发是顺毛，削弱了锋利五官的一些戾气。

　　然而比起那天，这次他明显仔细打扮过一番。

　　银色耳钉加戒指，搭上具有冲击力的五官，浑身有股桀骜不羁的气质。

　　或者说，不能算打扮。

　　因为江逢看上去是会经常这样穿的。

　　本来也只是在家闲得没事，白青渊随口一问，她就来了。加上对上去唱歌这件事没兴趣，丛霁语独自坐在角落。

　　玩手机的间隙，江逢被许多人架着接过话筒，随后电视上出现一首韩语歌。

　　丛霁语听过那首歌。

　　lost，原唱是女生，他降了调。

　　那是丛霁语第一次在耳机外听到有人唱这首歌，也是第一次听江逢唱歌。

　　他靠在沙发上，几根手指虚握着话筒，毫不费劲的样子，嗓音却温柔到令丛霁语的手机关机。

　　系统的嗡声使得她回过神，看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食指放在右侧关机键上。

　　再次长按重启。

　　之后一整晚，她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

　　不过也不止她一个。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同包间的几个女生同样注意到有这么个颜好嗓子好的大帅哥，不然丛霁语怎么会在偷瞄他的时候和她们不断对上视线。

　　两两对视，尴尬一笑，然后撤回一个偷瞄。

　　唱了大半场，好些人不在，一直坐在丛霁语身边的白青渊也出去了。

　　不过零零散散几个人里，江逢还在。

　　他中间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纯灰色的无袖t，早已经适应的暗视野里，丛霁语却觉得她看到了他手臂的青筋。

　　这个时候，刚刚和丛霁语对视过的，那个马尾上绑了根红色发带的女生拿着手机去找江逢。

　　好巧不巧，女生大半个身子挡住了丛霁语看过去的路径。

　　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江逢应当不太热情，因为那女生很快就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走了。

　　具体的丛霁语记的不很清楚，她只是那会儿莫名有些紧张，以至于觉得四周很虚，听不到背景歌声，也看不到屏幕上漂浮的字。

　　脑海里循环播放那首lost。

　　当下唯余两人，她和江逢。

　　于是她坐过去，然后说了那句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天知道，丛霁语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现在回想起来，她像抱着明天就不会再见到他，一种必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