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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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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琬在承天门外落了轿,快步走到值房去。
可卢照并不在那儿,听轮值的都事说,卢掌院被刑部侍郎叫走议事了。
宋琬有些许诧异,打算在原地等会儿。
她想得清楚,瑞王若要杀她,她人在都察院是最安全的。
只看能不能在瑞王下手前,把那个出卖她的任经历处理掉,好震慑瑞王一番,叫他不敢贸然动她。
等她跟卢掌院商议完,或许还不会太晚。
希望她还能赶上赴沈期的约。
如果实在耽搁了,她就派人去广平侯府,叫沈期来帮她。
宋琬一想到他,心思稍稍安稳了点,时不时看看值房外头,希望卢掌院赶紧回来。
她等了约莫一炷香,门外忽然闯进一队甲士,动静极大,就像在晃着哐铛作响的镣铐,吵闹一地。
为首之人毫不留情,睥睨般地指点道:“哪个是佥都御史谢环?”
本来今日休沐,值房拢共就没几个人,还都是清一色的七品青衫,独独宋琬一身云雁绯色,施施然立在光亮处。
她直觉不妙,祸到临头,倒是冷静无比地勾起一抹笑:“敢问太子殿下派豹骑卫拿人,不需要罪证吗?”
统领根本不同她废话,料她面对如此甲兵,也挣扎不了,直接上前一铐:“自然不必,还请谢大人跟我等走一趟。”
宋琬被带进了东宫暗牢。
她其实是有些诧异的。
从她认出豹骑卫的佩剑开始,就觉得古怪非常。
瑞王想杀她,但不直接出手,也不给她罗织罪名下狱问斩。
因为他怕太子党会保下她。
索性用了离间的法子,让太子亲手把她处置掉。
一定是给她扣上了叛徒奸细的帽子。
宋琬太清楚了,之前由她经办的两件事,都让太子折损了至关重要的人证。
瑞王想给她泼脏水,属实是太容易。
宋琬咬着牙,觉得自己尚有翻盘之法。
可惜她入狱太仓促,没来得及把现状告诉沈期。
只能祈祷他保持平日里的警醒,猜到她去不了的缘由吧。
她一直被关到了天黑。
牢门外的小窗已经看不到一丝光亮,灯焰哔剥,颇有些阴森的寒冷。
宋琬没有进食,也没有喝过一滴水,嘴唇很轻易地皲裂开,渐渐发乌。
萧祁亲自到栅栏外审她,甩下一堆乱飞的信札:“这是什么,谢御史可认得?”
宋琬眼神一黯,仍旧直挺挺地站着,根本不捡地上的书信:“回禀殿下,下官不必看,都是些污蔑伪造之词。”
“下官的笔迹,旁人可以模仿,下官不曾联络过瑞王。”
她很浅淡地陈词,不哭不惧,也不搜肠刮肚地替自己申辩,好像就认定了自己能活着出去似的。
她这般嘴硬,倒是真真切切地激怒了萧祁。
他眸中掠过几分杀意,上下打量着她:“谢御史如此有恃无恐,是认定了广平侯会以命护你吗?”
“但今日怕是不行了。”
“你若无法自证清白,半个时辰后,就会死在东宫里。”
他微眯起眼,一副审视羔羊般的睥睨,准备沾上这个小官员的血。
“章存若和张远春,都是你亲手杀的,你入仕之初,假意投奔本宫,暗地里事无巨细上呈瑞王,为了阻截人证落到本宫手里,直接把他们杀了。”
“本宫说得对吗?也不知广平侯是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三番五次地袒护于你!”
“你还有什么可说?自你下狱到现在,瑞王派了三批人来救你,生怕你死了。”
宋琬心里像被石头压着,不躲不避地看向他:“自然是栽赃,因为殿下不信任下官,瑞王才能轻易离间。”
萧祁却被她这副淡然狠狠刺痛,就像看到了多年前惨剧的影子,恨不得撕开她的嘴:“你有什么证据!”
宋琬忽然就不想装了,浓烈的冤屈像风雪一样,很轻易地漫灌而来,刮刀子般落在脸上,从头到脚都疼。
她很冰冷地抬眸,一字一顿,说得清楚:“下官乃故吏部尚书宋荃之子宋瑜。”
“太师宋平章,是下官祖父。”
“如此,殿下仍然觉得,下官会是瑞王的人吗!”
“下官除了想杀他,没有半分盘桓宫中的理由!”
她毫不掩饰地看向萧祁,眸中激烈得像是有焰火燃烧。
而死死被她盯住的萧祁,却像是见了鬼一样:“怎么会……”
“你怎么敢,怎么敢提太师名讳!”
“你算什么东西!”
宋琬咬着牙,再不怕死地对上他:“当年陛下赐予我家丹书铁券,从未作数,事到如今,能否救下官一命?”
“祖父曾说,殿下是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十二年了,殿下午夜梦回,想起他撞死在金殿,就没有一丝懊悔吗!”
她看着萧祁,后者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样,额角青筋狂跳,间或发紫。
宋琬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毫无尊卑:“殿下还是有良心的?”
“当年端着真相,明哲保身,现如今,难道也不敢让宋家重回朝堂之上?”
萧祁没有回答她。
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垮塌了,明黄衣袍,瞬间憔悴得宽大。
宋琬看着他离开,一言未发。
她又在牢里枯坐了一晚上。
第二日,天光微微亮起,栅栏间扑朔着细小的飞虫,沉默而晃眼。
宋琬觉得今日她该出狱了。
但萧祁一直没派人来提她。
她让他很没脸,也许是。
昭华殿内,熏炉燃了一夜,宫女拾掇着余香,鱼贯而退。
外头内侍通传:“启禀殿下,广平侯求见。”
萧祁一夜未眠,太阳穴还扎着针,由太医扶了:“喊他进来。”
他勉强喝了口茶水提神,抬眸瞧见沈期,还真给吓到了。
这人看着比他还要憔悴一百倍,那般玉质的面颊上,挂了两道可怖的黑眼圈。
身形也显得很羸弱似的,悲不胜衣。
来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寻仇问罪的架势,声音颤抖而轻飘:“谢环呢?”
“你把她杀了还是下狱了?”
“我来晚了吗?”
萧祁定定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期愣住:“什么?”
萧祁攥紧了茶杯,差点把瓷片捏碎:“你什么时候知道,谢环是宋瑜的?”
“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本宫以为宋家全死了,你能明白吗?”
“他就像一柄明晃晃的镜子,害得本宫无地自容。”
“可本宫当年,分明去含宸殿叩过首,父皇错了,他怎么会认呢?本宫只是跪了一日夜,差点就藩到关外啊!”
“后来,后来本宫再也不敢了,不管是谁,谁也不值得。”
“你不会懂的,老师撞死在盘龙柱那天,鲜血溅到了本宫的衣上!”
“你说,你说本宫该怎么面对他,他是来复仇的,本宫没害过宋家,是父皇太糊涂!”
“你倒是说话啊,沈子望!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从南郡回来就知道他是宋瑜了,你不告诉本宫,为什么?你觉得本宫是个货真价实的冷血之人,把皇家脸面看得比天大吗!”
“你觉得本宫会杀了他吗?你怎么会这般想,你为何不告诉本宫!”
他摁着胸口,差点喘不上气,脑仁生疼,直直地瞪着沈期。
而沈期完全像是呆住了,根本没有听全他的话,只是反复道:“她是谁?”
“你方才说,谢环是谁?”
萧祁被他气到吐血:“宋瑜啊!”
沈期只觉头脑一阵嗡鸣,耳膜被震得剧痛无比。
不是的,她不是宋瑜。
她是女子,她喜欢他。
她是宋琬。
他早就娶过她了。
沈期感觉自己要疯了,一股后知后觉的崩溃磅礴而来,一时说不上是恼怒还是懊悔。
他就那么灵魂出窍般站着,隔绝了一切声响,只剩下一颗心无休无止地狂跳。
宋琬,天呐,谢环居然是宋琬。
他终于把所有相交的蛛丝马迹对上,从她在家中无措奔跑的背影,到昨日道观里,她掏心掏肺说的话。
他快要恨死自己了,曾经怎么会发那样蠢的誓,说那么重的话!
她根本就没有利用过他一星半点,反而一直包容他的误解,看着他狺狺狂吠。
沈期恨不得递把刀给她,命令她在他心头剜上一刀,才能稍稍平复这份不安。
他是真听不见了,好像萧祁一直在喊他,但他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开合,表情很夸张。
“沈子望!”
“你也不知道吗?”
“那你成日地偏袒他,本宫还以为你早知道!”
沈期仍然愣愣的,良久,才缓缓开口:“她在哪里?”
“我带她出去。”
*
宋琬从暗牢出来的时候,日影已经很短了,长风盈袖。
她抬眼看着絮云密布的天,忽然跟前挡了一个人。
是沈期。
她不可置信地跑上前去,又想起自己关了一昼夜,身上有些脏,便在他一尺之隔停住了。
沈期却毫不在意地搂住了她,胸腔里似乎满溢着沸腾的水,多说一个字,就要憋不住颤抖:“回家。”
宋琬埋在他胸前,像是所有的磋磨都有了尽处:“侯爷,我,我昨夜想去的。”
“但瑞王……”
沈期压根听不进去,索性掐住她两腮:“好了,我知道。”
“回去说。”
宋琬被他紧紧捉住手腕,几乎是跑着往前走,仍旧不确定道:“回,回哪里?”
沈期一步也没停,坦坦荡荡地盯住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