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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和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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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期莫名呼吸急促起来,不敢看她蓄意接近的样子:“做什么?”
宋琬将他圈在香案和身体之间,目光灼灼:“侯爷不要骗人了。”
“侯爷哪有什么义妹,什么妻子?估计连面都没见过,故意搬出来气我罢了。”
“侯爷为何要同下官计较?下官又不是不找您了。”
“如果下官真像侯爷想得那般狠心,今天又岂会找到道观来?”
宋琬坦坦荡荡地对上他的审视,再次撩开了袖口,白皙若雪的腕上,仍旧绑着那枚瓣瓣分明的桃花。
沈期瞬间溃不成军。
所有块垒堆起的高墙,劝自己她不值得,她不诚心,全都垮塌得彻彻底底,败在她如此直白的眼神下。
他喉头居然有些哽住,万分委屈地瞧着她:“那你为何说对本侯无心?”
“三日也不找我,昨夜我,我又等了你一晚上。”
他眼圈红红的,像是没睡好,又像是要哭,宋琬瞧见了,觉得他很招人怜。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踮脚拍了拍他的头。
沈期瞬间被顺毛,诧异无比地看向她,眼底流转着三春桃花水,好像很想跟她再亲近一二。
宋琬却迟钝地害羞起来,讪讪缩回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侯爷想知道,今晚我去跟您说。”
“昨夜我去了,我,我太害怕了,侯爷,今晚不会了。”
“您再相信我一次,成吗?我对您亦是真心的。”
她万分诚恳地看向他,一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眼底浮波清浅,水光氤氲间,明丽得灼人。
沈期只觉自己这辈子要栽在她手里了,就算她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诱哄他,让他替她挡灾做事。
他也除了沉沦,别无他法。
如果她是坏的,他便只好为虎作伥,便是死了,也是她亲手造就的伥鬼。
沈期摁着乱跳不已的胸口,点了点头。
他甚至不想再为难她:“你若真有什么秘密,可以不告诉我。”
“我等得起,只要你始终记挂我。”
宋琬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反反复复地折磨他。
她沉默了片刻,对上他温柔的眼,明晃晃地问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不管我是谁,同您立场有无相悖,您都会善待我吗?”
“就算您有一天发现,我是个合该避如蛇蝎的人,您也不会疏远我?”
沈期有一瞬觉得她问得可笑,笃定地回答:“当然。”
“我只认你,不管你是谁。”
宋琬垂下长睫,终于下定决心,抱住了他的腰身:“那你等我告诉你。”
*
宋琬揣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回到了侯府。
她一见到银珠,便唤道:“帮我把最贵的鲛绡衣衫拿出来。”
“头面要那套南海珠缀纯金的。”
银珠也跟着她欣喜,问道:“小姐这是要上哪儿去?”
宋琬自顾自地把易容洗掉,重新描了个远山眉:“之后再同你说。”
银珠疑怪地端详她好几眼,发觉她家小姐今日是真的高兴,像是要办喜事一样,眼角眉梢都溢着光亮。
她去陪嫁箱笼里翻找出那套华贵到晃眼的水蓝刻丝裙,堆叠五层,全是繁复的织锦,偏生轻透得有如蝉翼,手艺之精,千金难求。
珠翠更是耀眼得无以复加,衬得她端妍明丽,比平日穿着白苎襕衫,随手戴个幞头,要惊艳得多。
宋琬对镜抿了口脂,双颊不必胭脂色,已是白里透红,清丽动人。
她还算比较满意,顺手扶了金桂珠钗,想往门边去。
结果她先收到了沈期的和离书。
她第一反应是错愕。
然后百思不解地退回寝阁,一字一句辨认沈期的笔墨。
“宋琬吾妹,入府两月,未有情谊之分,不曾逾距之举,望你择日出府,另觅佳婿。”
“吾已有属意之人,非彼不可为妻,以免旁生枝节,还望汝早日离府,随赠白银二百两,南郊宅邸一处,供应京中生计。”
宋琬脑子忽然转不动了。
缓了好久,才意识到沈期此人离奇的思路。
旁生枝节?他这封和离书才是旁生枝节。
把她赶出家门,再把她迎回来吗?
宋琬盯了信札好久,心里只剩下无语,又有种奇怪的暖意。
作为真正被沈期喜欢着的谢环来说,这真的很美妙。
属意之人,非彼不可为妻。
她将和离书压在竹雕臂搁下,等着晚上去取笑他。
到时候,说不定沈期还准备去府门口迎她,等来等去,也等不到那位御史大人的车马。
然后她派人喊他回屋,就说:“少夫人找您。”
他想着快要和离,心中有愧,想必也会见她一见。
这时候她就能掏出和离书,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不待见她吗?不是说了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会善待她吗?
沈期的脸色一定,一定会,很好看。
可能也会生她的气,气她一直把他蒙在鼓里看笑话。
但她会低声下气哄他的,她会的,她想得很明白了,既然沈期对她有这份心,那她也不想让他难过。
宋琬转着桌案上的毛笔,几乎憋不住笑,趴在宣纸上,好像就等着去找他。
她有些等不及,又绕到双鸭屏风外头,想着现在过去,他也在院子里,何必累得两处等待?
她吸了口气,已经走出了寝阁的门。
后头银珠却着急忙慌地追上来:“小姐,等等!”
“谢先生过来了。”
“不是捎信,是人从地道过来了,想必是极要紧的事。”
宋琬步子顿住,只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浇得她差点慌不择路。
她真是疯了,耽于情爱乐不思蜀,连自己是谁,要做什么,都能忘到九霄云外。
她摁了摁胸口,赶紧往书房走,祈祷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
谢知衡看到她,有一瞬的恍惚。
他几乎没见过她盛装打扮的样子,从发髻到指尖,全是独属于女子的明艳俏丽,娇妍得不可方物。
还别说她自从进京一直男装打扮,就算从前在岭南,穿得也很素淡,像一朵枝头将绽未绽的小茉莉。
如今长开了,压得住通身的织金料子,却是在别人的院子里,开给不相干的人看。
他莫名有些不高兴,不加掩饰地冷下脸:“这是从哪儿回来?”
宋琬被他这般盯着,直觉自己做错了事,一时间手足无措,话还没说,先把头上珠钗扯了,又拽乱两团发髻,才稍显心安。
可她忽然觉得有点冷,并不是鲛绡单薄的缘故。
一定是心虚害的,她抬起头,话都差点说不囫囵:“没从哪儿回来。”
“在院子里玩罢了。”
谢知衡仍旧审视般地打量她,并不相信:“说过多少遍,事成之前,你不该同他……”
宋琬急忙打断了:“没有,我没有见他!”
她不知是遮掩还是羞愤,双颊都涨成了绯色,更加地欲盖弥彰,叫谢知衡一阵心凉。
但他确实没有什么立场教训她,纵使她真去勾引了沈期又如何?正如宋瑜所说,未尝不是一条路。
仅仅是他可耻的私心作祟罢了。
幸好宋琬还很会察言观色,见他不豫,一脸关切地凑过来:“我说了没有,我发誓没有。”
谢知衡眉头舒展了些,又装作不在意似的:“我如何管得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看了宋琬一眼,想起此次的来意:“你这几日在都察院,是不是查了去年城东火库爆炸案的卷宗?”
宋琬点头,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她想收集瑞王谋逆的证据,查到此案才正常吧。
这个突然炸毁的火库,本来已经废弃了七八年,不受官府管辖,转手卖给了刀具商。
结果去年突然炸没了,还折损了十数条人命,宋琬一翻供词,就猜到是瑞王干的,因为这个火库在十二年前,是由成王交给瑞王打点,作屯兵之用的。
可能去年此地被太子党查了,瑞王为了销毁旧迹,直接连人带火库,炸了个一干二净。
宋琬理清楚这个,也没在纸上记录,仅仅在心里留了一笔,打算之后列进瑞王的罪状。
谢知衡却神色凝重地告诉她:“你为何把卷宗收了,没放回书阁里?”
“卢御史找过来,说那份卷宗不见了,你不可能带出宫,想必是值房有瑞王的人,见你又在翻旧案,把东西拿走了。”
“你可知此事危险?你之前已经惹了瑞王注意,眼下又光明正大地去查火库案,他们再不对你下手,都没道理。”
宋琬脚趾抠地,感觉绣鞋底都要被自己踩烂了,确实懊悔。
她前几天本就有些魂不守舍,因着沈期始终不找她的缘故,经常抱来卷宗就开始神游。
没想到竟犯了这样浅显的错误。
她迅速思考应对之策,既然已经被瑞王留意到,自保反击是迟早的事。
她看向谢知衡:“今日休沐,明日我去都察院,把此人揪出来。”
“很可能是一个姓任的经历,这几日经常盯我。”
谢知衡不置可否,只说:“卢御史今日在都察院,之后要是闹出什么事,你最好跟他先交个底。”
宋琬思忖片刻,脚步挪得很迟缓,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那我现在去一趟。”
她当着谢知衡的面,三两下把满头珠翠扯了,又绕到寝阁屏风后,去拿那件云雁绯色的官袍。
谢知衡避着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是难过,又像是叹息。
她在三道珠帘之外,屏上碎影,隔着晕染又模糊的浮光,昏黄不已。
谢知衡很缓地闭上眼睛,事到如今,其实他也没有接受,宋琬会一直站在朝堂上的事实。
但他也无用,宋瑜更无用,也许他们能让她无后顾之忧,但云谲波诡的一切,终究是她一个人在蹚。
他没跟宋琬道别,先走了出来。
银珠候在门外,诧异道:“谢先生?”
谢知衡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告诉她注意安全,如果今夜没回来,我会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