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笙不语》大雨时行

27、两不相欠

　　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岁岁和云慧老师说再见，就牵着闻声笙离开。
　　云慧老师原先披着长卷发，如今把头发盘在了脑后，更衬得脸颊清瘦，陈航小朋友心思细腻，很是过意不去，等和老师告别的时候，把攒很久的零花钱，偷偷塞到云老师手心。

　　这可不得了。
　　云慧老师连忙追上去，要把钱还给陈航。
　　一番推搡解释之下，总算是搞定了这件事，她气喘吁吁回到办公室，就遇上带着黑框眼镜的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有意提点她。
　　说学习优秀的同学，更该当班委锻炼提升自己，尤其是你们班的闻初岁同学。

　　云慧老师秒懂，面上装作为难的模样，开口就是诉苦。
　　“主任你不知道，一年级的时候，我就问过闻初岁同学，要不要当班干部？可闻初岁同学拒绝了，说全班都是班干部的时候，她喜欢做唯一的学生。”

　　年级主任也知道近些年的班级风向。
　　家长们都希望孩子能当班干部，可原本的班干部职位就那么几个，不停拆分新建，到最后就成了全班都是班干部，他轻咳一声，面上很不赞同的评价，“这个，这个……闻初岁同学不太合群啊？”

　　“主任说的对，我也这么说过她，还联系了闻同学家长，就是初律。”
　　云慧老师欲言又止，吊足年级主任胃口后，无奈摊手道：“初律说，‘如果珠穆朗玛峰也合群的话，就没有世界第一峰了’。”
　　年级主任哑口无言，清了清嗓子转身离开。

　　等回到办公室，云慧老师点开微信，和置顶联系人说了刚才的事。
　　对方发来大笑表情包，赞了句‘青出于蓝胜于蓝，小岁岁倒是比闻声笙更自在’。

　　对话一来一往，云慧老师看到‘闻声笙当年是体委，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女体委’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睁大。

　　“体委，为什么是体育委员呢？”
　　“是啊，一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学习优秀，为人热情，无论是班长学委，甚至音乐科代表都可以，可闻声笙偏偏就想当体委。”

　　云慧老师想到二年一班。
　　他们班就是男体委，男孩个子高，嗓门大，有威信力，很适合当体委。
　　而且学校里都是男生当体委。

　　对方发来长串的话。
　　“女体委有什么优势呢？”
　　“论名头，体委不如班长学委响亮，可闻声笙当体委的时候，能让经期不舒服的女同学不跑早操，也能在校运会期间，为月经可能提前的女生安排替补。”

　　云慧老师眸光微动，不自觉抿起了嘴。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间被打破了。

　　——

　　岁岁周六有网课，学习摄影安排在周末。

　　Laurent表达很清楚，他不会进行死板的构图和光影教学，而是先引导岁岁探索对摄影的兴趣，所以在闻声笙咨询，该准备什么型号相机时，作为摄影老师的他，已为岁岁准备了Nikon W150作为入门相机。

　　他准备了相机当礼物？
　　贵不贵？要不要问价后转账？
　　其实，她可以自己给岁岁买的。

　　闻声笙觉得手机烫手，垂眸平放在桌角。
　　对话框的光标均衡闪烁，她反复输入好几次，又单方面删除。

　　其实她知道。
　　不是手机烫手，更多是种心理上的不舒服。
　　她不想接受什么礼物，哪怕对方是给岁岁的，但如果不得不接受，她希望能立刻回礼。

　　就像Scarlett分析过的那样。
　　——‘两不相欠’会让你处于心理防御机制的平衡点，所以你会出于本能，拒绝接受馈赠，从而降低未知引发的焦虑，以维持内在秩序的稳定。

　　Scarlett冷静和理智，是位优秀的倾听者。
　　无论闻声笙提出什么问题，都能从专业角度给出心理分析，而不会评判对错。

　　闻声笙右手握拳，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印。
　　她不懂相机，更不知道入门相机价格，顿了顿，复制相机型号到购物网站，一通搜索，心里有了数，【Laurent，作为回礼，我帮你做身衣服吧。】

　　这条信息通俗易懂，可Laurent愣是抻着脖子，正着看一遍，倒着看一遍。
　　脑袋里想象着他穿旗袍的模样，甭管是什么款式和颜色，可那都是旗袍啊，他他他……他一个失控，手中柠檬‘咣当’掉进酒杯，调酒兴致一扫而空，只剩下迷茫。

　　被溅到的应少冲：……
　　请他吃柠檬直说啊，还打什么试喝新品的幌子。

　　Laurent没空理柠檬，更没空理他。
　　拨通岁岁电话手表后，开门见山求助，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末了才点明心思，“……怎么说我也是个男的，穿旗袍多浪费布料？”

　　岁岁笑弯了眼，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个弧度，掰着手指头给他举例。
　　“Laurent，声笙是开了旗袍店，但她不止会做旗袍哦，她会给初律做衬衫裙，给我做汉服裙和常服，还有全家人的睡衣……”

　　也对，当时学校汉服日，岁岁就穿着特别合身的唐制圆领袍。
　　Laurent松了口气，是他刻板印象了。

　　结束通话后，他红光满面的嘚瑟起来。
　　“哎呀，闻老板亲手给我做衣服，让我想想做衬衫好呢，还是西裤好呢，要不……做件睡袍唔。”

　　冷不丁被半块柠檬堵嘴，Laurent唇齿间泛开一抹柑橘清香，随后就是极致的柠檬酸汁，简直要把舌头腐蚀掉。
　　Laurent如遭电击，颤着手把柠檬拿开，感受着生理性的唾液海量分泌，整个人狼狈到表情失控。

　　“里，里，里。”他控诉应少冲，发音极其不标准。
　　“柠檬，生津止渴，开胃安胎。”应少冲气定神闲，语调平稳，吐字清晰。

　　等舌头恢复正常。
　　柠檬功效被大脑提炼压缩，他破口大骂道：“我一个大男人，安什么胎呀！”

　　周末下午，Laurent和岁岁结束拍摄教学，和拎着木盒的应少冲汇合后，返回不言旗袍。

　　夏天生从围裙兜兜摸出的软尺，被她一圈一圈，缠回自己脖子上。
　　她视线从BJD古装剑客，转向闻声笙求助，为难到腮帮子都鼓起来，谁能想到Laurent临时改主意，从木盒里取出BJD娃娃，说要给模型做娃衣啊？

　　闻声笙近前观察。

　　半臂高的BJD娃娃十分精致，眉眼惟妙惟肖，头戴发冠身穿白衣，领口图案用了珠绣，衣摆是漂亮的暗纹绣花，和左手剑鞘相呼应。
　　简直就是艺术。

　　Laurent宝贝似的介绍。

　　“去年全球爆火的ARPG《第一剑神》，游戏官方联名发行的，限量款剑神BJD手办，啧啧啧，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可惜衣服只有一身，很容易审美疲劳。”
　　“闻老板你有手艺，给我的剑神私人订制一套衣服，就当是回礼了。”

　　应少冲眼观鼻鼻观心，听Laurent大吹特吹。
　　要不是半个小时前，秦川帮他签收的快递，还真要信了！

　　显然除了应少冲，大家都信了。
　　闻声笙抚摸着手办衣袖，觉得新奇又有挑战，虽然她没听说过什么ARPG，毕竟日复一日和旗袍为伍，她很少有其他娱乐活动，除了陪岁岁看过电影，至于游戏之类完全不懂。
　　不过给手办做衣服，她挺有信心。

　　岁岁好奇，问Laurent什么是ARPG？
　　“就是一种动作角色扮演游戏，很有真实性和代入感，尤其是动作打击类，”Laurent认真解释，又不能带小岁岁去真玩，干脆点宋符的名字，“这个嘛，宋弟弟应该最懂了。”

　　宋符压下狂跳的心，率先察觉到闻声笙视线，卫衣袖子下的手不自觉蜷缩，面上故作镇定，“……什么？”
　　Laurent道：“我上次问你工作，你说在私人工作室做游戏代打，这么火的游戏，你肯定也玩过啊。”

　　这样啊。
　　宋符心定了定，微微点头道：“对，我当然玩过《剑神》，工作室嘛，代打的游戏种类太杂，有时还要陪练，每天晕头转向，挣点辛苦钱，又落了一身毛病……闻姐姐，你可别嫌我没出息啊？”

　　他抿嘴，掩饰着某种难堪，不敢看闻声笙的脸。

　　闻声笙没想到，宋符一直避而不谈的工作，竟然是游戏代打。
　　她对游戏的印象停留在高中阶段，有款跑酷游戏很火，当时手机普及率还很低，同学都是偷偷夹带，她看过几次，觉得不如植物大战僵尸有意思。

　　至于宋符说的嫌弃，姐姐怎么会嫌弃弟弟呢？再说什么叫出息，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出息。

　　应少冲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
　　余光扫到Laurent，后者意味深长的朝他眨眼。
　　果然有诈。

　　等驱车离开，应少冲沉声问道。
　　“你不是喜欢哪吒吗？什么时候改剑神了？”
　　“乐衍那边查了点东西，我灵机一动，让他搜罗‘剑神’手办寄过来，借机试探宋符。”

　　前方路口红灯，晚风吹落路边梧桐，透着一股秋的萧瑟。
　　Laurent点开手机相册，递给应少冲，“乐衍打听到的绝密资料，好好看看，什么叫游、戏、代、练。”

　　应少冲定睛，丹凤眼在资料上迅速扫过，提取主要信息。

　　宋符，男，25岁。
　　游戏策划，业内代号‘护身符’。
　　曾就读南城传媒大学，数媒专业。

　　大二独立研究的单机游戏‘雷峰塔’。
　　以白蛇传为摹本，延伸出‘拯救白蛇’的闯关游戏，网络爆火，引起国内知名游戏公司关注。

　　大三参加Game Jam并获奖。
　　以游戏策划身份，设计听声辨位的拯救解谜游戏——《婴啼/Don't Craying》，意在‘打击儿童拐卖’。
　　同年休学。

　　去年，主策划的ARPG《第一剑神》全球大爆，拿下TGA的年度最佳游戏大奖，一跃成为顶级游戏策划师。

　　应少冲浏览完毕，把手机锁屏，给出客观评价。
　　“很优秀，天才般的优秀。”
　　“这么优秀的天才，在旗袍店当临时工，一天一百块。”

　　Laurent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眼底是明显不赞同，“真搞不懂你们，一个两个都伪装身份接近闻老板，我见过不少人为达目的向上伪装，但像你们两个这种……向下伪装的，倒是难得。”
　　“说真的，我更同情闻老板了。”

　　因为闻老板对这一切，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