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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和好 ...

  •   昏昏沉沉好几日,大姐被婆家派来的人给接回了家去,听说至少也要半个月后才会再踏进娘家。

      我并没有因此高兴个一星半点儿的,每日除了去给海老太太和海夫人请安以外,我只缩在屋里,哪里也不去,只是坐在贵妃床上跟那个小小的荷包较劲。

      荷包已经完工了,并且如我当初所想的那样,很好看。绛红色的荷包,细致的压了一圈黑边,上边用黑色丝线混着金线绣了几朵祥云。

      吴婶在我做好的那一刻就对这个荷包赞不绝口:“少奶奶这双手啊真比家里的几个绣娘还巧呢!这荷包乍看上去不怎么张扬,可是细细一瞧啊,这针脚,这图样儿,无一不是上乘的啊!少爷见了一准会喜欢的。”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笑了出来。

      自那日海瑾天拂袖离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好像是知道我每日去给长辈请安的时辰,总是恰恰好地错开了时候,让我撞不见他。

      其实,便是撞见了,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心里是一团乱麻一般,总是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然后,伴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心痛,我会沉默上整整半日不再开口。

      张妈跟吴婶都知道我跟海瑾天吵架了,吴婶倒是还好,总算顾及着我的情绪,总是找些“听前头的人说,少爷近些日子很忙”的话来安慰我。

      张妈本来就对发派到我这个破落院子里来的事相当不满,这时候见我刚进门就被夫婿遗忘在一边,自然就更不会给我什么好话听了。

      “少奶奶除了绣工,怕是没什么能拿得出的手的本事了。前头两位少奶奶可不一样!她们可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千金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所以才能跟少爷举案齐眉。可现在的少奶奶嘛,也难怪少爷不喜欢了,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还能指望怎么着?”

      吴婶见张妈说得刻薄,赶紧跑出来做和事佬:“张妈,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

      “难道不是么?我说的哪句话不对了?敢问少奶奶,您懂琴棋书画吗?只怕连字,都跟我张妈识得差不多多呢。哼!”

      我无言以对,只觉得她句句话都直戳我的心坎里。我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在发现自己喜欢上海瑾天的时候,心里会如此悲伤。

      因为事实是明摆着的。

      我对他的情意,只会是无望的念想。

      连张妈都明白,我跟他不说是天差地别,也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见识,这样的经历,都似乎在告诉我,我只要本本分分做好一个传宗接代的人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痴心妄想。

      嫁到海家,是为不幸。那么遇到他呢?是幸还是不幸呢?

      许是见我脸色愈见不好,吴婶出来打了个岔:“少奶奶,今儿伙房那儿说来了几只新鲜野鸡仔,我们院子也分到了一只,我差点忘了问问您,想怎么吃呢。”

      平素伙房做些什么,我就吃些什么,今日忽然问我想怎么吃,不用问也明白吴婶的用心良苦。
      我只能说:“我也不懂的,只是最近天凉了很多,也不大想吃饭,弄些汤就好。”

      吴婶说:“好嘞好嘞,我这就去跟伙房说一声。少奶奶这阵子都没什么胃口,多喝些汤水可是滋养的。张妈,我还想着去点心房多领些点心回来,一个人恐怕拿不下,咱们一块儿去吧。”

      张妈很用力地“哼”了一声,还是跟着吴婶一块儿出去了。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了。太阳已近西沉,我走出屋子,在廊下来来回回地踱步。

      同样是独守空房,比之从前,我的境况似乎是好上了很多。我不用做各种粗重的活计,不用起早摸黑洗衣做饭,不会在许刘氏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不饱饭。

      海夫人虽然看我不顺眼,可我这小院子每天都吃得好喝得好,近些日子是我自己食欲不振,不然,恐怕身子早就圆了一圈。

      更别说所有的事情都由吴婶和张妈包办了,每天穿得又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总是熏上好闻的香气。

      低头看看自己的那双手,因为每天用羊奶浸泡外加涂抹乳脂,居然真的一天比一天细滑了些。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看看这双手,就看看这双手,你也就该知足的过完剩下的不晓得还有多久的日子了。该知足了。其他的事,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去奢求的。

      虽然是这样劝着自己,可心里的某个地方,却仍然一点一点揪扯着,一点一点地痛。

      凉风阵阵,心里,却好像比这深秋的阵风还要寒凉上几分。

      “你……又哭了。”海瑾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紧贴着我的身后响起。

      我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真的是他!

      还是一身黑色的锦袍,高大的身躯,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高高的束在头顶,英气勃勃。

      我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想了多少句想对他说的话,可到了嘴边,却化成了一片寂静。

      他深黑的眸子紧盯着我的脸,良久,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来,轻轻地拂上我脸,用指腹蹭了蹭:“在这哭了多久了?”

      “嗯?什么?”我也伸出手去摸了摸另一边的脸颊,才发现果真是流泪了。

      我这是怎么了?从前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很少掉眼泪。自打进了这海家,我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海瑾天大喇喇抹掉我脸上的泪,然后放下手,转身走进了屋里。我迟疑了片刻,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这回没有坐在主屋的椅子上,而是径自进了里屋,坐在我最常待的贵妃床上,神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隔着圆桌站在他的正对面,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他,看着他。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率先开了口:“你也坐着。”

      我点点头,拉开圆桌旁的一只四角凳子,准备坐下,他却又开口了:“过来,坐这里。”

      我迟疑了片刻,忐忑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的左手在贵妃床上摸了摸,拿起一个物件放在眼前看了看:“这是?”

      原来是我做好的那个荷包,方才看了半晌,出去时就随手丢在这儿了。

      我首次开口:“是个荷包。”

      “你做的?”

      “是。”

      “奶奶叫你做的那个?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是给相公的。”

      他仔细看了看,说:“不错。”说完很随意地将荷包揣进了怀里。

      我看着他,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他:“相公,喜欢么?”

      “恩,我看挺好的,确实比家里的绣娘制的好。”

      “谢相公夸奖。”

      他没说话,却忽然伸出右手,揽住我的肩头,将我往他怀里靠去。

      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他,不再生我的气了么?

      “月婵,上一次的事,你还记在心里么?”他缓缓道。

      我拼命摇头,抬起头望向他的脸。

      “我不该那样对你的,你若是怪我也是应该的。”他说。

      “不,我怎么会怪……怎么怪你呢。”

      “你说的那些,我全都明白的。可是,你要知道,一个是我娘亲,一个是我嫡亲的姐姐,尤其是大姐,从前曾经救过我一命。我知道她们素来任性妄为,可是,她们不会做出……做出……你懂的……唉。”

      “我懂,我都懂的。”

      “这样大的一家子,很多事我和奶奶,还有爹,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月婵,你是个好妻子,这些日子我不该故意冷落了你。我只是痛恨自己,为何不曾多提点你一些,好让你在家里过的舒服些。”

      “相公。”我看着他真挚的双眼,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难过,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

      我还图什么呢?这个男人只要待我有一分真心,那就够了,那就够了!

      在我二十二年苍白无力的人生中,可以遇见这样的人,可以在他的心里留下一小块属于我的位置,我沈月婵此生足矣。

      海瑾天不再说话,他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回应了我。他的胸膛还是那样火热,他的双臂还是那样有力,我在他的怀里,忽然间泪流满面。

      “少爷!少爷过来了!”吴婶欣喜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相拥,我不好意思的从他怀里轻轻挣出来,捂了脸不说话。

      海瑾天装模作样的站起来,跟吴婶说话:“吴婶,沏壶茶来。”

      吴婶喜得像过年似的,不但沏了一壶茶,还摆了满桌子的精细点心。她一边给海瑾天倒茶,一边殷切的问:“少爷晚上在这边用饭歇息吧?今晚儿上有炖好的野鸡仔汤,您吃好了我立刻就叫人送浴汤来。”

      “恩,就这么办吧,记得烫一壶酒。”

      “是是!我叫人去备一壶最好的酒来!”吴婶喜滋滋的奉命出去了。

      这一晚,我和海瑾天又重新回到了他出门前的那时候,不,应该比那时候更加亲近几分。因为从那一晚开始,他叫下人把大量过冬的衣物和平时惯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看样子,是准备将我这个小院子当做我们两个人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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