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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赏荷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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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手轻抚在茶案上,双眼微眯红唇浅笑,眼神落在刚置在案上的那杯酒中,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指甲与案桌碰撞擦出有节奏的脆响。
虽周围充斥着管弦之乐,可那串脆响周禾听得真切。她抬眸对上卧塌之人的眼,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袋碎银,轻放在那人手边。
老鸨并未眼及银两,只是提起酒壶又给面前女子斟了杯酒。
“进我绮香居的女子皆需学技一年才能接客。”
周禾眼中闪过一丝欣悦,开口问:“那如今这些女子在何处?”
老鸨轻笑不语,手撑着案塌起身走至门口将门打开,又向下头喊了句,“冬申,送客。”
言罢便消失在交错的屏风间。
虽说老鸨只说了那一句话,却比任何都让周禾心安了一分。
冬申将周禾送至门口珠帘处,那珠帘被斜日照得更显晶莹,狭长的细影点缀在红绸地毯之上,将人拉得愈发修长。
“姑娘若是不着急,现下时候尚早,可以去旁边仙霖池的赏荷会看看。”许是看了方才老鸨的脸色,冬申态度也十分缓和,“仙霖池的荷花在西京开得最早,很是好看,也算是不白来一次。”
“多谢。”
冬申说的话不假,虽只是才初夏,只在绮香居门前便能隐约闻到清香。
又忆起那门童说的,“今日大理寺卿楼夫人做东,在仙霖池大办赏荷会,要了许多乐姬前去演奏,不光邀请了许多官家小姐,就连那些公子少爷也去凑热闹了。”
乐姬都去了赏荷会,她找的人会不会也在?
循着花香,仙霖池上的丝竹声愈发清晰了,一叶叶荷在夕阳红云的映射下静立着,将池中荷花衬得更加浓郁。
池中立着好几处凉亭,凉亭由木桥连接着互通,三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随侍靠坐于亭中,几个着绿裙粉衣的乐姬坐在木桥上吹笛抚琴,好似与池中荷花相融在一起。
仙霖池的荷花生长得已然很高了,仔细瞧也不得看清楚池中央的景况。
周禾走向仙霖池的入口牌匾,虽是官家夫人办的赏荷会,却并没有人把守,正欲进去,一沉稳明亮的声音叫住了她。
“周姑娘。”
回头看去,是一位眉目爽朗的少年,少年身着藏青色长袍,额前碎发随风飘动,减轻了些他眸中的黑沉。
“白公子。”周禾点头。
“周姑娘是来赏荷的?”白珩跨步走近了些。
周禾不语,又点头以回应。
“仙霖池的荷花是池中央开得最好,只是不巧,今日楼夫人池中设宴,仙霖池中央的亭台自有人把守着,恐怕周姑娘要扫兴而归了。”
“那白公子也是来赏荷的吗?”周禾眼神落在了少年手中捻着的花瓣上。
“夏日好景本就不多,此等美景自然不可错过。”
“白公子一人赏荷未免有些乏味,不妨捎上我,也算是成人之美。”周禾说得平静,若不是一字一句吐得清晰,哪里听得出来求人的语气。
白珩更是笑出了声,“周姑娘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一介茶馆商人的女儿竟向国公府小公爷提出如此要求,确实是胆大。
周禾抬眸扑捉入少年的眸子,淡淡道:“就凭我并未同其他人泄漏过公子不爱茶,更不会品茶的秘密。”
国公府世家大族,嫡子却不会品茶。此事虽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若是真传进有些人口中必要变味,免不了成为笑谈。
白珩眉眼微皱,语调压低了些,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日茶馆,虽公子礼仪尚全,十分周到,可你也应该走远些再将口中的茶叶啐了的。”周禾缓缓道。
白珩又靠近了些,嘴角仍是上扬着,“这么丢脸的事都被周姑娘撞见了,告诉我,就不怕我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这个秘密吗?”
“不怕。”
女子回答冷静,冷静得让人竟在这夏日生出些寒意来。
“行,就算是还你个人情。”白珩说得牵强,只是他还没被人这么暗戳戳地胁迫过。不过,带着周禾入赏荷会必会被一些世家小姐瞧见,或是引起妒意,给周禾使点绊子,也算报了现下的仇。
散去了方才脸上的阴翳,白珩瞥眼看着周禾脸上的面纱,“周姑娘似乎也知道自己生得美丽,否则怎么会每次出门都拂着面纱。”少年语气中藏着些许试探。
周禾将面纱揭下塞入袖中,红霞打在少女的脸上泛起荧光,方才看还有些凌厉的那双眼,与其他五官一同现出时,竟如这片红霞般柔美了。
白珩原盯着那双眼的眸子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瞬时抽回,又朝着仙霖池的入口快步迈去,只撂下一句话,“跟上。”
近池中凉亭处确有些侍卫站岗,见白珩前来,拱手颔首道一声“白公子。”
侍卫只稍抬眼打量了会白珩身后跟着的红裙女子,又速速将头低了下去,并未多言。
今日若不是在池子旁遇上了白珩,周禾能不能进入这赏荷会还真说不准。她的视线不住在凉亭间穿梭,一个个乐姬寻过去,不放过一个人。
“这些官家小姐有你认识的人?”似是发觉了周禾不住流转的眼睛,白珩低声问。
周禾被这句话打断,心头也是一惊,轻声回应,“没有,只是来的路上碰到了昭义侯府小姐的马车,好奇想要看看而已。”
白珩手指向右手边第三个凉亭撇过去,“坐在靠右边的那位就是。”
周禾循着白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位身着绣云烟罗裳的明艳美丽女子,盘着当下西京最时兴的随云髻,钗云凤纹金簪,珠饰随女子的黑发撒在肩上,倒射出点点霞光。
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低头轻笑。很显然,她首要注意的并不是与她撞上视线的周禾,而是那位着藏青色袍子的俊美少年,她的笑中夹着些少女怀春的羞涩。
除了白珩,这笑周禾捕捉到了,坐在昭义侯小姐身边楼夫人也捕捉到了。
楼夫人泛起盈盈笑脸,双手搭在身旁女子靠在石桌上的那只手腕上,道,“苏小姐生得如此清丽又通晓诗书,与白小公爷倒很是相配啊。”
这对空头鸳鸯正好点中了苏娩如的心,少女红晕的脸又涨红了几分。
“听说白小公爷今年正好是二十岁,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若昭义侯府与白国公府结亲……”
苏娩如抬眼看向楼夫人,有些娇俏地打断她,“夫人莫要这样说,传出去不好。”
“好,不说,”楼夫人仍是眯着笑眼,“前些日子听闻府上有喜事,不过我才省亲回京,再加上府上也有不少事等着料理,未曾上门道贺,也想着赔个不是才好。”
话至此,苏娩如脸上神情微变,似有些不悦,“没什么好道贺的,左不过就是我大哥又纳了房妾而已。”
“原是如此,总归也算门喜事。”楼夫人轻拍苏娩如的手腕安慰道。
本就升起一团气的苏娩如彻底憋不住了,索性就一通倒了出来,“夫人您有所不知,其实我哥纳妾我向来都是不愿意管的,为了不伤兄妹情谊,我也会前去道贺两句,只是他这次!”
苏皖如顿了顿,喘了口气又继续说,“他这次纳的竟是一个青楼女子!”
侯府世子纳青楼女子为妾,这事确实稀奇,不过放在苏邶方身上也不算怪事,他确实干得出来。
算上这次纳的这房妾,苏世子房中便有一位世子妃和四位侧妃了。
世子妃秦氏是户部尚书秦立章独女,家世也算得上显赫,只是秦亦舒生来耳边就有一块黑色胎记,随年岁增长,那块黑斑不见消退,反倒还蔓延至脸颊,即便是秦亦舒五官生的端正,每每看着那块黑斑,苏邶方便顿觉恶心。
只是苏邶方与昭义侯苏长洛定下约定,只要苏邶方娶了秦亦舒为世子妃,今后纳妾苏长洛绝不插手干涉。
虽说整个昭义侯府都不赞成这门喜事,却也只能吃上一记哑巴炮。
“不说了,一提上这事我就忍不住心里的火气,莫要扰了夫人赏荷的兴致才好。”苏娩如泯了口桌上的冰梅饮,气息比方才要淡下去许多,抚上楼夫人搭在她手上的手,邀她继续赏荷。
仙霖池中央的荷花果然要比外边的开得要好,粉红色花瓣朵朵胀开露出半见的花蕊和青涩的莲蓬,在悠扬的乐曲中飘摇扶风,没了红霞,映得月光。
“周姑娘要一直站的吗?”白珩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周禾,“赏荷塘月色要配上壶好酒才行。”
周禾应邀坐下,“多谢白公子,我不喝酒。”
白珩正要给另一只酒杯斟酒的手顿在半空中,又悄悄放下,小声嘀咕了句,“实在遗憾。”
“周姑娘在这池子各处看了许久,可是有什么收获,也与我分享分享。”
周禾能听出白珩的言外之意,他看出了她此行目的并非赏荷,而是另有其他。
“我帮白公子瞧过了,对面凉亭的那位束发夫人与左边第二个凉亭的那位带花蝶步摇的夫人关系不错,虽二人相隔甚远,却以侍女传酒为信,怎么,白公子对妇人间的来往也颇为好奇?”周禾一字一顿,视线落在池子中央开得正盛的那只并蒂莲上,却又好似盯在少年眼中。
眼前的这位周二姑娘绝非传言中的那个痴傻小姐,更能说她似有狐狸一般的敏锐。
周禾刚落座又起身,转身向白珩行了个礼,道,“今日出门太久,白日里被日光晒得有些疲乏,怕不能陪白公子赏这荷塘月色美景了,我就先回去了。”
“东街离西街可有段距离,需不需要我送你?”白珩放下酒杯,正欲起身,被女子打断。
“不用了,夏日好景本就不多,此等美景自然不可错过。”周禾语毕则转身踏上木桥,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这女子竟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呛自己,白珩轻哼了一声,无力反驳,又闷下杯中清酒,挥手招呼在亭外等候的侍卫。
“青木,你去,远远跟着就行。”
“是。”
夜色愈发浓了,仙霖池的凉亭挂上了明灯,木桥上的乐姬仍不知疲倦地弹奏手中的乐器,凉亭中的夫人小姐们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