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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绮香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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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罚银子的童根生老实了许多,干脆索性连沁水楼都不去了,就整日躺在自家小院里的浇花喂鱼。
梦春茶的秘密被传开后,就连东街的茶坊也用上以酒萃茶之法,效果极好,只是都会在铺子里挂上一副小字—“此茶为酒萃茶”,为的就是防止像楼少爷这般不能喝酒的人误食。
即便是酒萃茶的方法在长街已然妇孺皆知,可沁水楼却用得满不自在。
每每有茶客点茶总会调侃两声,句句都能让童根生想起那缴入官府的一百两银子,不免心痛。
孟晚琴制出的新茶卖得不好心里免不了不悦,更是不愿意出门同那些生意人家的妇人游玩赏花,恐让人因周记茶馆那桩子事嘲笑。
她也知道,其实就算是她不去,那些子口舌也会一字不落地砸在她头上。
正逢春,是茶卖得好的时候,沁水楼两个做得了主的东家都缩在自家府上,只想着夏至快些来。
蝉破土而鸣,长街上的柳又密又浓,不似春日,刮起的一阵风都格外令人燥热不安。
西街茶贩的小摊上人多了,茶馆里的生意倒是谈了下来。茶客们更是愿意在自家府上摇扇乘凉,饮冰小憩。
入夏后,除去清晨和傍晚,街上就少有人走动了,有些个身份的公子小姐出行都会乘坐自家轿辇,以防染上集市上乡人的汗气。
只一抹亮色格外显眼,赤灵色薄纱长裙被光曝得有些发白,女子本就白皙的肤色在烈阳之下宛如皑雪,与发间的红色绸带交相呼应,远远看过去胜似朝霞映雪。
听说东街的仙霖池的荷花开了,虽说大多都还是含苞待放,也引得不少官眷小姐前去欣赏。
仙霖池离静花阁不远,只几步路就能到,周禾虽不知仙霖池的位置,可去静花阁的路她已然熟悉,而上回阿九所说的绮香居就座落在仙霖池旁。
正走在路上,一架玲珑富丽的马车从岔路口横撞而出,只与周禾擦肩而过,许是驾车的马过于威武而女子又太过纤弱,周禾差点摔倒路口的茶摊。
摊主是个好脾气的,并不恼女子冲撞了他的生意,伸手扶住女子的胳膊,关切问了一声,“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周禾点头回应,视线向马声循去。
一看那马车便知里头坐的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马车沿上整齐地挂着宝珠流苏,碰撞发出的声音悦耳清脆,制舆的木头上刻着精致的双鱼戏水,就连马鞍所用的布革也是细腻珍贵的绸缎。
似也被周禾吓住,驾车的马受了些惊吓乱了步子。车夫紧住缰绳将马制住,停下车来,人未下马,只探出半个身子往后训斥。
“不长眼的,敢冲撞昭义候小姐。”
上位者惯会颠倒黑白,分明是马车撞了行人,却也将话说得理直气壮。
摊主忙弯腰陪笑,“实在对不住,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话虽是对着车夫说的,可主人家仍称作小姐。
那车夫本还想发作,被车舆中的女子打断。
只听见马车中传出一缕柔妙的声音,“无碍,继续赶路吧。”
马车上的流苏珠玉铃铃作响,稀疏在人群中。
直至马车远去,摊主才松下一口气,见周禾仍是望向马车的方向,误以为她是惊魂未定。
“毕竟是官家,出门阵仗总是要大些的,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要招惹到他们才好。”摊主给周禾递上一杯凉茶。
周禾接过茶,闷声道:“那位昭义候小姐似没有那么霸道。”
“姑娘你年纪不大,也定想不了那么多,大户人家的下人行事多经主子应允过的,纵使车里那位小姐脾气秉性并非如此,可总归还是受昭义候府庇佑,不必多费口舌与旁人计较,自有下面的人帮忙做了。”
“像他们那样身居高位的人,表现出什么只是想让别人看到而已,真正想的其实在下人身上才看得出。”摊主抱胸靠在挂着“冷茶”旗帜的竹竿上。
“店家不喜欢昭义候府?”周禾只轻生问道。
“我们这些人哪能议论得上那些权贵,喜不喜欢的,也捞不着一点好。”摊主丝毫不避讳对一个陌生娘子说这些,只当她是一位陌生茶客多唠上一两句,但多少也是不便多言的,变转了话锋。
“姑娘是哪家的?街里好像没见过你。”
“西街的周记茶馆。”周禾大口喝了一口凉茶。
“你是那有些痴傻的周家二小姐?”摊主方才光顾着说话,只听见周禾说自己是周记的人,才细细端详正坐在长方木凳上喝茶的女子,“还真没有一丝痴傻之状,感民寺的菩萨佛祖竟如此灵验。”
“嗯,回头我也上寺庙烧两柱香去。”说着这话,那摊主顺势靠在盛满凉水的陶缸旁的木椅上,手上还打起了扇。
这位摊主与街上其他讨营生的摊主实在是不一样,光只是年纪,他看上去也未比周禾要大上几岁,虽作着农家的打扮,却不显一丝老气,那双眼更是水盈,透出些读书人的气质。
周禾循着摊主身旁的竹竿往上看去,那方白布虽有些泛了黄,也丝毫没有减损茶摊的招牌,那两个大字写的笔力苍劲,叠在一起与摊旁垂柳平行而挂,相得映彰。
“冷茶,”周禾轻读着白布上的两个字,“与店家的茶很是相配。”
“有什么配不配的,讨口饭吃罢了。”摊主仍是躺在那木椅上,“姑娘要是喝完茶了,将碗放置在桌上就好。”
周禾察觉到摊主似不愿多言,将碗置于桌上,摆上两枚铜钱,“多谢店家招待。”
西街茶摊多摆至靠集市旁,那里客人多,还靠近农田,能多卖上两碗茶,像那位“冷茶”摊主将茶摊摆在快至东街的岔口上的真是少见,难不成是只做如今日周禾这般“有缘人”的生意?
方才的事周禾并未细想下去,她此行的目的也不是要在茶摊喝一碗凉茶,记起上次阿九所说的绮香居和月舒阁两处风月之所,周禾在那之后又在赵牙婆那打听了些消息。
年初官府确是下了一批官妓,多为各州流放官差之后,雍州来的多是被分在了绮香居。
听赵牙婆说,分在绮香居的官妓多为乐妓,供仙霖池所办的一些盛会欣赏取乐,只留一些容貌姣好、年纪不大的作为楼中花魁以侍宾客。
周禾脚步渐停,面前的是一座如梦似幻般的楼阁,外头虽与寻常酒楼并无差别,门前珠帘玉幕为掩,只稍从缝隙往里望去,方能窥见红灯绿酒,媚颜如丝。横于珠帘上方一块精致雕花牌匾上镶着金粉描的三个大字“绮香居”。
扑面而来是一阵浓郁的香气,那香气并不刺鼻,但猛得冲入周禾鼻中,撩拨她焦虑的心。
如果只是乐妓,不,一定要是乐妓。
周禾耳边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期待听到那个声音,却又害怕。
楼中出来一位宾客,将门前的珠帘掀起又放下,打出清脆的声音将周禾拉回神。
周禾从衣袖见取出一方丝帕,覆于面上,才走了进去。
除却珠帘后,里边的光景与周禾所想不同,金丝绣花铺成的红毯在灯火的映衬下格外红艳明亮,厅中四角还摆放着几个染上青花的瓷缸,部分盛水养荷,部分装满冰块。
也难怪楼中如此凉爽,只是与周禾预想不同的是,这里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生意要做,如果非要形容,甚至勉强算得上冷清。
绮香居的门童也没想到这时候能来客,还是为女子。
“姑娘,是来赏乐?”门童上前招呼。
“我来找人。”周禾应声道。
那门童上下掂量了周禾一眼,眼里透出些怜悯。
恐是将周禾当作是寻夫的新妇了。
可今日绮香居来的客人只有那么几个,都不用大闹一场,很快就能将人揪出来。
不过,这都是里面人要做的事,门童要做的就只是卡在前头收些过路银钱。
“姑娘,我们绮香居的规矩是,不论新老旧客,入阁者,均需收些银两,不为别的,也是为了筛去些不必要的人,再来也是赏钱,您高兴,我们也同乐一把。”门童将双手伸出高过头顶,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那位“可怜新妇”。
周禾从袋中取出一锭碎银放在门童掌心,瞬时便迎上来一个灿烂笑脸。
“姑娘请。”
周禾并未继续往前走,她此行的目的也就只有一个,找到那个人。
“我想见你们鸨母。”
话一出,只听见楼上传来有些尖锐的女声传来,“谁要见我?”
女子穿着满袖朱樱芍药螺青纱裙,钗实金镶玉钗环,别绛红绢花,艳唇明目,如画一般。
鸨母向下瞥去,只瞧见门口立着一位单薄女子,有些稀奇。默了一会方才对门童撂下一句话。
“带她上来吧。”
“是。”门童应了一声,招手示意周禾跟上,又多说了几句。
“今儿是我们东家得空,换做是平日,你可见不着她。”
“为何?”
“姑娘不知道吗,今日大理寺卿楼夫人做东,在仙霖池大办赏荷会,要了许多乐姬前去演奏,不光邀请了许多官家小姐,就连那些公子少爷也去凑热闹了,绮香居今日没什么生意,我们东家才得了空能见你。”门童只低头踱步着,并未注意身后的周禾。
难怪,那位昭义候家的小姐应该也是去参加赏荷会的。
没一会儿,门童将周禾带至一方围满清帐屏风的隔间,掩上门就退下了。
周禾见那老鸨卧在榻上正泯着杯中浊酒,上前拱手行礼。
“东家。”
那老鸨闻声才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嗯,姑娘来绮香居找我,是有何事啊?”这话说得有些散漫。
“我想向东家打听一个人。”
稀奇,来青楼打听人,打听的能是些什么正经人?
老鸨仍是卧儿不语。
“听闻绮香居年初来了批新人。”周禾缓缓道。
“不错,都是些偏僻之地来的,总归有那么一两个出挑的就留下了,怎么?姑娘难不成来我绮香居不抓男人,来找姑娘吗?”老鸨将手中白玉酒杯放下,身子正了正。
听周禾的意思,并不是如往常那些妇人一般寻情郎或是寻夫婿的,老鸨顿时心里还生出些好奇。
“是,雍州来的,叫。”
周禾话还没说完便被老鸨打断了。
“你不用告诉我你寻的人叫什么名字,我也记不清,楼里姑娘进阁后都会换个名,图个新生的好兆头。”
老鸨倒也不是敷衍,管理这么大的青楼,自然要用些成对好听的名字。
“是,只是不知现下那些雍州来的新人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