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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茶馆闹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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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不是二十两吗?”
“姑娘你这话说的,这次的消息可是要比上次要难打听的。”
“我没钱了。”
少年布帽下那双充着笑意的弯眼在他听到“没钱了”三个字时似把锋利弯刀。
“静花阁有静花阁的规矩,姑娘也可随我至楼上陪客人喝一杯,差的那些银子可一笔勾销。”
周禾顺着那少年的手往上看去,楼上不似底下那般开放,多用屏风隔开,只能模糊看见屏风里的人做出饮酒的姿势,其他的就再看不清了。
周禾抬手将发上那支唯一的银钗取下,推向面前那个和她一般高的少年。
少年的眼仍是眯着,拿起那只素银钗往案上敲了敲,又摇摇头示意不够。
周禾眼睛往下沉,似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戒,那玉戒上雕有云纹,陈色并不新,且只看那玉色之润便知道,那枚玉戒价格不菲。
“这个,够了吗?”周禾两指托着玉戒置于那髻发少年面前。
还未等眼前的少年将玉戒取走,身后一袭黑影将这枚青云玉戒夺了去。
没等周禾转头,那人已经走至木案旁。
是一个身着洒金黑袍的男子,那男子面容生得俊俏,许是喝多了些酒,眼角还带着微微红晕,额前的碎发丝丝挂在那抹红上,倒并不显得放荡,而是少年独有的不羁。
“这么贵重的玉戒,姑娘是买了些什么啊?”男子斜靠在案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玉戒。
“白小公爷。”髻发少年哈腰颔首。
见周禾不语,男子又转头向着那案后少年。
“阿九。”
“回小公爷的话,这位小姐前些日子来静花阁定了些酒,今日是来付钱的。”阿九收了周禾的银子,自是会守住规矩。
白珩停下摆弄手中的玉戒,从袖中去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自上次周记茶馆的事后,不管戚萧萧在不在身边他都会随身带些银两。
阿九的眼睛眯的更弯了,放下手中的银钗,双手去取那张百两银票,“多谢白小公爷!”
提起案上银袋,顺着银钗,阿九欲退下,只是那只素银钗却被白珩按了下来。
阿九看得懂眼色,放开手,又兀自弯腰退了下去。
本就是支不值钱的银钗。
“周姑娘的胆子还真是大,连宫中御赐之物都敢拿来抵酒钱。”白珩把玩着那支素银钗,眼睛确实死死盯着薄纱上方的那双眼。
“比胆子大,白公子要更胜许多,竟敢拿御赐之物来抵茶钱。”周禾语调平和,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这话似有前浪推后浪之意。
白珩眼角的红晕看上去淡了一些,深邃的眸子似乎清澈了许多,浅笑一声,想要说什么却被身旁的蒙面女子打断。
“白公子手中的玉戒玉质虽好,雕刻得也极佳,可光润的玉面上却有不少细小的划痕,即便是每日佩戴,爱惜者自也不会糟蹋其至此。”周禾缓缓道来,“虽闻言白公子桀骜不驯、横行无忌,可毕竟是御赐之物,必不敢随意损坏,更别说,赠与旁人。白公子有意诓骗我一介平民,却还要反过来加以恐吓?”
桀骜不驯、横行无忌?白珩未理会周禾说的其他,只听这八个字就不禁笑出声来。
“西京城里就是这样传我的。”
周禾并未搭这句话。
“传的不错。我就是如此桀骜不驯、横行无忌。”一边说着,一边将玉戒带在拇指上,手中的素银钗也收入袖中。
周禾本能想伸手去够,又惊觉那只素银发钗已然不属于自己。
“周姑娘这支银钗来抵酒钱是抵得的。”白珩微微挑眉,“不过要我花一百两买下这支银钗,我怎么觉得有点亏呢?”
静花阁中的酒客嘈杂,闹得人有些心烦,近门栏边的素衣蒙面女子却如融进雨般清冷淡然。
“白公子有些说笑了,您那一百两不是方才从那位阿九那赎回玉戒的吗?”
说话的声音里夹着甜味,听起来还真透着些无辜。
“喝周姑娘的一盏茶还真是贵。”白珩自言自语,又好似故意说给周禾听。
“怎么说也算是我帮了周姑娘一把,总可以问问姑娘芳名吧。”白珩脸颊微醺,话语也柔和不少。
周禾平静的眸子微抬,撞进了黑衣少年深邃的瞳孔中。
“周禾。”
从出府到现在已经许久了,外头的雨却还没有要停的架势。静花阁中客人身上洋出的暖意将整个楼宇都烘得醉人,屏风隔间醉卧着华冠丽服的酒客,门栏外细雨打湿挑担的行人。
周禾打着那把淡黄色油纸伞,用藏在袖口的两枚铜板买了些坐在石板边老农的香梨,而后模糊在东街那道巷子口。
这雨下得有些勤,一连几日也不见歇,围城山上的绿意浓了许多,长清河边翠柳胀出新絮,洋在西街商户的瓦檐上,飞入茶摊小贩新盛的茶碗中。
天还没亮,周记茶馆门口便拥了许多人,有些起早赶集的摊户压不住心里的好奇也围上去瞧了瞧。
人群里只有人低语。
“周记茶馆如今生意竟这般好,茶客比商户起得还早。”刚把包子铺支起来的顾四郎闲下手也上前瞧了眼。
“什么呀,是周记茶喝出些问题了。”刘保山早早就挤入人堆前头,好为后来看热闹的人作释。
“喝茶能喝出个什么问题?难不成还能被下了耗子药?”顾四郎不以为然,他平日里在外头的茶摊喝茶,也没见喝出个什么好歹,周记好歹也是二十年的正牌老茶馆,怎么会出这桩子事。
“啧,你们还别不信,说是喝了周记的梦春茶这几日在家腹泻不止,这不,连着几日下的雨一停,可不来要个说法。”刘保山一面嗑着手中捏出细汗的瓜子,一面招揽过路的行人说与他们听。
说得是情真意切,闻着皆信三分。
远山红日吊起,西街热闹起来,多是被堵在了周记茶馆门口。
门被开了条缝,里头的周七也想看看外头的热闹,不想这热闹却是冲着周记来的。
许是听见了些动静,人群里的一位妇人大叫起来,“我家那位前几日喝了周记的新茶,腹痛不止,现在还趴在塌上呢!”
“我家的也是!”
······
声音愈来愈大,还走在十几米外的周义人还没到茶馆,倒先听着了这些话。
茶馆的茶出了问题?这怎么可能?
见是周掌柜来了,那团人又蜂拥上来,将周义和周禾挤在那株才生新叶的梅树下。
在嘈杂中也听了个大概,周禾等人群里稍稍平静了才对为首的那个妇人缓缓开口。
“夫人是说,自家夫君在周记茶馆喝了茶之后便腹痛不止,若真是在我周记喝出毛病,自然要给茶客们一个交代。”
声音不大,却清晰明亮。
那团黑压压一片的喧嚷闻言也安静下来。
“那你说,怎么交代。我夫君现下可还是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呢!如今还撞着春种的时候,这么大的损失你打算怎么赔。”
“就是!我家那位也是!”
······
一呼百应,如同事先就说好的一般。
周义小心将周禾揽在身后,轻声交代,“禾儿,这么多人要是都赔,怕是周记也要开不下去了,你还是莫要掺合进来的好。”
“若是真的吃出毛病,自要负起这个责任。”周禾眼波平静,轻拍着周义揽在她肩上的手,又向前迈进一步,将自己曝于睽睽众目之中。
“周记茶馆是我爹经营二十余年的心血,惜流芳在西京茶客口中说不上是交口称赞,但口碑也是立得住的,断不会自砸招牌。”
为首的妇人听得有些不耐烦。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还会自己给自己喝下泻药吗?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的,说的话能作数吗?”
周禾轻笑,又不急不徐道,“那报官吧。”
那报官吧。这短短四个字比之前说的长篇大论都要有用,那些刚才愤懑不平的闹事人瞬时平息下来,面上还带着惊愕,没有人想得到一个年龄只有十六岁的姑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包括躲在包子铺铺后头看戏的童根生。
“报,报官?这,也,也不用吧。”似是还没从那四个字当中缓过来,妇人张嘴时还有些结巴。
“事关各位茶客的营生,又涉及我周记茶馆的名誉,自然要慎重一些。”周禾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躲在梅树下的阿生,“阿生,你去。”
虽也没从那四个字中回神,听到周禾的招呼后,阿生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只留下那黑压压的人在周记门口呆滞得说不出话。
“要我说,周姑娘说得不错,我们这样做些吃食生意的本就不易,起早贪黑不说,也是要花心思下去的,若今儿的事不等官府老爷来查个究竟,那日后人人在家出了事都要说是在外吃坏了东西。”正在隔壁卖包子的顾四郎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小声嘀咕着。
或许是刚才太过喧闹而此时又太过安静,那句嘀咕话被听得很清晰。
围在旁边凑来看热闹的人也点头道是,许都是些无名小贩,更能理解生意人的不易。
天已是明亮了,闹声熄下后,才看得清这些人的脸。
为首的那个妇人很是面生,就连常在西街走动的赵牙婆也没能一下认出她来。
蜷在角落的赵牙婆转眼,拄着根粗糙不平的枯木拐杖颤颤巍巍地上前,那双黑青色皱成一团的手指有些哆嗦地指向那个妇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这不是东街口子陈家那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