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难渡》特仑苏m

5、静花阁

　　楼致远在周记茶馆中闹出的事并没有对周记茶馆造成什么影响，许是被那位白小公爷抢去了“风头”。

　　原来那些周记的老茶客经不住茶瘾又聚在周记，再加上李员外的缘故，东街那边每日也有不少新客来周记喝茶，一时间，靠着那味“梦春”，周记的生意又火热起来。

　　阿生一个人忙不过来，店里也来不及招些新伙计，佩儿和周禾早早来到茶馆搭一把手。

　　同行来的还有周义。

　　难掩脸上的笑意，周义忙得乐在其中。

　　馆中招呼事宜是周义和阿生在做，佩儿和周禾则是在后院中帮周七的忙。

　　惜流芳能盘活周记在西京城中二十余年的生意自是有其独到之处，其制作工序一直以来都是由茶师周七负责。

　　周七比周义要小两岁，在南诏时就一直跟在周义身边，周义举家迁来西京，他也跟到这里。

　　周七是个勤快的茶师，每日对着茶的时间比对着人的还要长。且不说只月余周禾身上就已沾染了淡淡茶香，周七身上的茶香自然要浓上许多。

　　那位身着褐色菱衫、将袖挽至臂上的中年男子正在萃泡新茶，手脚麻利，干脆稳当。

　　佩儿和周禾将一壶壶萃泡好的茶装盏等着阿生进来取，其中有惜流芳，也有梦春。

　　一条街挨得近些的铺子总是半边艳阳半边雨的，这边的周记客上座，那边的沁水楼守空堂。

　　眼瞧着生意一点一点被周记吸了去，童根生赶着孟晚琴又出了味新茶，名字取得也是有来有回，叫“胜春”。

　　只不过，这胜春茶并没有醉春那样的好运气，即便童掌柜在铺子前张罗满了招牌，也无一二人入座细品。

　　外头尽是梦春的风头。

　　也不知是谁在长街放了消息，说是周记茶馆出了味新茶叫梦春，梦春茶入口醇香绵长，如碧落瑶台，饮之或有游春日涧之感。

　　这消息是套上了那日周禾在介绍梦春时说的话，除去这些，传的其他对梦春茶的描述倒不像是形容茶的。

　　更像是形容酒。

　　虽说梦春有负这般描绘，但好在其并非是虚有其表，就算是只占了三分的“碧落瑶台”，也足够留住那些好奇的茶客了。

　　“掌柜的，你怎么在外坐着，我给你倒杯茶喝？”二两探出脑袋，只一双细长的狭眼用力蹬大些，有些怯生生地盯着在沁水楼门口蹲坐着的童根生。

　　“喝喝喝，就知道喝，茶能喝出银子来吗？”童根生因为梦春茶的事本就没好气，正好一股脑地将气撒在二两头上，骂骂咧咧地抬手朝后面仰头喝去。

　　只稍没注意，重心不稳，童根生从那方青丝竹方凳上摔了个底朝天。

　　“哎哟！”

　　二两从门后窜出，去扶那位四平八仰躺在地上的童掌柜，只是他个子不高，扶起童根生时脚底踉跄，险些又摔了下去。

　　“干点子事干不麻利，扶人也扶不稳！”童根生兀自囔囔，语气自然说不上是好，看到二两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更是来气。

　　“我知道掌柜的为什么生气，”二两脸上的肉抽抖着，似乎也在用力托着这个高瘦男人，“就是夫人做的新茶没客人来喝嘛。”二两说得直接，没注意到童根生脸色的变化。

　　“这也不能怪夫人的，夫人那茶我喝了，和之前楼里卖的那些茶一样，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周记的梦春茶外头传的那样好，也不就是人说说的吗，好不好的总归还是得尝上一口才知道。”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童根生耳边穿过。

　　是啊，好不好的要喝上一口才知道。

　　“而且那梦春茶传的那么玄乎，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夫人制的茶好，年年都能保持一个水准。”二两自顾自说，全然没发觉身旁那人已经没影了，只看得见隔壁铺子种的杨柳树垂下的发了芽的嫩枝。

　　童根生心里盘算着二两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

　　“好不好的总归还是得尝上一口才知道。”

　　手中掂量着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步子越来越快，嘴里还叨着，“哼，我倒是要尝尝，究竟是怎么个梦法。”

　　透过梅树枝干的间隙，能窥见周记茶馆靠前些的茶桌。

　　一方茶桌能摆上四五盏茶，剩下的位置会摆些特色糕点，周记茶馆摆的是糯梅糕。

　　那席间的熙攘前些日子的沁水楼也有过。

　　周记门口的那个瘦高男子在梅树前徘徊了好一阵子才随着来买茶的人一道进去。

　　虽说是当了七年的邻里，童根生进周记茶馆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第一次是沁水楼开张，第二次是周家那位少爷周序折断了沁水楼前新种的花草，而这一次是他第三次来。

　　童根生的脚步迈得有些虚，眼睛止不住地左右打量，身板倒是立得端正，似有意掩饰他做贼的心思。

　　有茶客先注意到了他。

　　“童掌柜？怎么也来茶馆喝茶，自家茶还不够喝呢？”

　　童根生似要盖住脸上的尴尬神情，扬起一个勉强的笑。

　　“童掌柜？”周义循声过来，手中还还端着一盏茶，“你这是······”

　　“哈哈，走错了走错了，受我家夫人嘱咐买些糕点，不想走错了铺子，打扰了，打捞了。”说这话的男人眼神闪烁，只是他个头太高，即便是低垂下来的眼也能轻易被捕捉。

　　西街有名的糕点铺子鹊仙楼位于沁水楼往东，而周记茶馆座于西边，且不说店中售卖之物相差甚远，到底也是不顺路。

　　周义喊住起脚朝外的童根生，“既然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童根生的茶是周义亲自上的，溢出那具青白蓝底刺花纹杯盏的茶香与往日的惜流芳很是相似，又有些不同。

　　入口只觉得茶味要比以前的要浓，还混着一两味其他的香。

　　童根生很笃定，这茶里一定加了些什么东西。

　　白日里去周记茶馆喝茶的事童根生憋在肚子里没和人说，二两只是以为自家掌柜突然嘴馋了，从鹊仙楼带回两盒糕点。

　　今日天还没泛红，童掌柜就打道回府了。

　　白日里那道梦春茶的味道在舌根久久不去，回府之后的童掌柜第一件事就是将孟晚琴拉进屋中。

　　也不知是说了多久，泛在院子石路上的红已然暗下去了，屋檐下四角都挂上了灯。

　　依稀能看得见两块影在纸窗上漂浮，融进长街的夜色中。

　　春日里，西京城的雨总是一阵一阵下的，下得不大，但时间长。

　　若是雨日，市集上的生意不免萧瑟一些，但茶楼不比那些茶摊，人总是喜欢在天刮雨时图个清闲。

　　瞧着生意越来越好，周义招了几个新伙计，周禾也空出身，不必每日去周记帮忙。

　　“老爷新招了几个伙计，今日小姐不用再去茶馆帮忙，就在府上好好歇息歇息吧。”

　　自周禾从落云峰被救回后，齐大婶家的佩儿就安排在周禾身边伺候。

　　听外头扬下的雨珠砸在石瓦上，闷闷的却让人舒心。

　　周禾转过身子没有应下佩儿的话，“前两日早起时听齐大婶咳了两声，你回去照顾她吧，我这里也没什么需要照应的。”

　　佩儿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有些愣神，回过神后弯腰行礼。

　　“多谢二姑娘，多谢二姑娘！”

　　佩儿没有什么东西收拾，将手里的事做完便从周府侧门离开了。

　　目送佩儿开后院，周禾先是在廊下小坐了会，片刻后，回屋取了把油纸伞，撑伞也出了周府的侧门。

　　春日雨景的确别有一番风味，画船听雨，楼台醉卧，好不惬意。

　　“珩哥，那是不是上次在茶馆的那位姑娘？”萧戚戚眯着眼从楼台上往下去，长街上行人甚少，只一把鹅黄色油纸伞夹在泛青的石砖间格外显眼。

　　油纸伞下立着一位素衣女子，那女子半束着发，只一支素银钗嵌在发间，银钗下青丝如瀑于腰间，仅一丝红色发带被风带起，裙角贴着女子的步子，将其衬得愈发纤细。

　　白珩挑眼，应着戚萧萧视线的方向循去。

　　那女子面上覆着薄纱，看上去单薄得很，在雨中还有些朦胧。

　　她怎么会来这里？

　　东街的静花阁总是热闹的，即便外头正下着雨，也丝毫未影响里头的客人。

　　西京最繁华的酒楼，只是有人来喝酒，有人来探信，只要银子够，来者不拒。

　　“周姑娘又来了。”一头上顶着布帽约莫十五六岁的髻发少年迎上来，“这次是来喝酒的，还是······”

　　“我想知道，西京那些上等画舫里有没有最近才来京的女娘。”周禾声音压得很低，语调仍是平静。

　　“姑娘你这又是打听瓦舍勾栏，又是打听官窑的，”那少年说着，不自觉上下打量着面前女子，“你看上去像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净打听青楼的事做什么？”

　　“收人钱财，其余的一概不问，这不是你告诉我的规矩吗？”周禾一边说着，一边将银袋放在木案上。

　　少年不再多言，只是低头闷笑，似乎是在为方才的失言示以歉意。

　　“有，绮香居和月舒阁开春时都新来了批姑娘，祖籍多在雍州。不过，能进这两个地方的多是官妓，也别怪我多句嘴，那地方，姑娘这样的还是不要招惹上才好。”

　　听到“雍州”时，女子面纱上平静的眼波只一瞬间闪动了一下，想要再细问一些的话未问出口。

　　“我只知道这些，再多的也就很难打听了。”

　　“多谢。”

　　少年打开银袋粗略看了眼，一手抓住周禾的衣角。

　　“哎，姑娘，只这些银子，怕是有些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