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难渡》特仑苏m

2、周家二小姐

　　沁水楼也算是西京新开的茶楼，自比不上周记茶馆这般已经开了二十余年的老铺子，自打沁水楼落座以来，便没听说过周家二小姐这号人物，童掌柜派人打听些陈年旧事，才知一二。

　　周家二小姐周禾是周夫人在腊月里生下的，周禾出生那年，西京城里的冬风刮得格外紧，周夫人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后落下咳嗽的病根，许是心疼周夫人，周义对周禾也疼爱有加。

　　只是后来，周家人发现周禾有些不对劲，她的反应要比同龄的孩子要慢上许多，开口说话也比其他孩子要晚。

　　周义找遍西京城的郎中，最后诊出周禾有痴傻之症。

　　若是后天的还能调理，对着先天痴傻的周禾，大夫也是手足无措。

　　“要不，送去寺里看看吧。”这话是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说的，周义看着他面生，想着他或是来西京城的游客。

　　送去寺里？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或许寺庙里的清净和佛性能缓解爱女的痴傻之症。

　　周义询遍西京城附近的庙宇，无一处愿意收下周禾，只有一座隔了几座山头的寺庙答应了。

　　“收下此女后，亲眷不可来此探视，十年后方可归家。”寺中年长一些的僧人如是说。

　　周义思量许久，还是答应了。

　　“前几日听在糕点铺子帮忙的赵大娘说，那周家二小姐不是在回来的路上摔下落云峰了吗？”童夫人孟婉琴试探着接了童根生的话，“这都过了几日了，怎么没见周家有要办丧的动静。”

　　是了，都已过去半月，人若是在落云峰没了，这时候是应该要入土了才是，怎么周记那边还如往常一般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莫不是那位周家二小姐还真能摔下山后死里逃生？童根生没有再细想下去，周家女儿活不活的和他本就没什么关系，原也只是单薄的邻里而已，甚至连邻里都算不上，他只关心自己茶楼的生意能不能一直如日中天下去。

　　“你吩咐下人，午膳过后送一盒鹊仙楼的点心去周记茶馆探望，莫失礼数才好。”童根生自诩心肠仁慈，他只是想要周记的生意，又不要周家人的性命。

　　“还是老爷心善。”

　　日头正好，一个皮肤略有些黝黑的少年正提着一记棠梨方糕从鹊仙楼出来，往西走去，正好停在周记茶馆门口。

　　从门口往茶馆里头望过去，只是有零星几个茶客坐在角落的窗口品茶，再就除了斜靠在梁柱旁的伙计外，就再没别的了，实在是萧瑟。

　　茶馆伙计见有人来，走上迎客。

　　“客人可是要喝茶？”说话的声音清晰明亮。

　　“不，我家掌柜让我送来一盒糕点，是见馆中多日无人，想着恐遇上什么事了。”少年话说得直接。

　　“你家掌柜是？”茶馆伙计听了不免觉得面前此人多有看热闹之嫌，便也要问个究竟。

　　“是沁水楼的童掌柜。”

　　此话一出，茶馆伙计的脸上微微僵了些，原本是热情的笑也僵挂在脸上，而笑意却褪去许多。

　　沁水楼的东西，哪里能接下，可人已将东西送到门口了，不接又显得不通情谊了。

　　“收下吧阿生。”一缕温柔轻盈的声音从茶馆里边传出，打破了这莫名尴尬的氛围。

　　阿生回头看，是一位盘圆头发髻、着淡紫色衣裳的女子，她的脸上还洋着柔柔的笑意。

　　“是，夫人。”阿生这才接下糕点。

　　“烦你代周记谢谢你家掌柜。”周夫人语气仍是轻柔的，一句道谢的赶客话，让门口少年将一些盘问话都咽了下去，只得告返。

　　黝黑少年将自己从沁水楼出门再到从周记返回这段一五一十地报给童掌柜，事无巨细，听得童掌柜一头雾水。

　　“停停停，”童根生抬手，从躺椅上坐起，打住少年说的话，“夫人让你去送糕点是让你去送糕点的吗？”

　　少年抬眼小心翼翼看着坐起的男人，确认男人脸上没有浮出怒气，才道：“周夫人把我堵在门口了，我不好再盘问。”言罢继续观察男人神情有丝不悦，又补充，“不过周夫人看上去神清气爽，不像是家里遭难的样子。”

　　“神清气爽”，这可不是童根生想要听到的词，要周记生意垮下去，周记东家的神清气爽对他而言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只此情形，想独占西街的茶生意还要多些时日。

　　西京城连下了几场雨，将整个春泛起来，白色席卷后的土地上幡然点缀出几抹嫩绿，长清河边的翠柳芽枝摇曳在微风中，垂入水中，任由春在河面上拨起阵阵涟漪。

　　出入沁水楼的茶客不比前日里要多了，许是新茶喝腻了的缘故。

　　童根生靠坐在柜前，手中不停盘着他的那串檀木圆珠，在他身旁坐着的是夫人孟氏。

　　“春浓了，天也愈发好了，怎么喝茶的茶客反倒还少了？”童掌柜微闭双眼，囔囔自问，而后左眼微张，视线缓缓移在身旁的孟晚琴身上，“夫人，有何高见吗？”

　　孟晚琴轻抚头上的碧玉珠钗，缓缓开口，“人多喜新厌旧，盼不上这些茶客一种茶能喝上三五月，或许该是时候准备新茶了。”

　　“那便辛苦夫人你了。”

　　人多喜新厌旧，这话不错，在外生意谋生要想多留客，必定是要用些新鲜玩意的，但有一点，童掌柜忽视了。茶，是个弥久留香的雅物，好茶更是品久了才更好。

　　像林老爷这样的，就独独喜欢惜流芳。

　　想来无事，林老爷要亲自乘马车去周记茶馆取茶。

　　先前都是周记的阿生定期给林府送的，只是听了坊间的一些闲话，对周家那遭子事也颇有了解，正好府上闲暇无事，林老爷遂亲自乘车取茶，也好给周记茶馆宽限些人手。

　　马车正停在周记茶馆的门口，只见着一位身披身红色锦缎约五十来岁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左手盘着两颗已经润滑的核桃，右手捋着唇下青黑的胡须。

　　还没站稳，林老爷就听见周记茶馆里边传出来的稀疏声。

　　不是说周记门可罗雀吗，这架势可不像。

　　稀疏声多是来茶馆茶客们的谈笑，还有伙计忙前忙后的脚步声。

　　周记茶馆座无虚席，甚至还在原本空着的地上多摆了些茶桌。林老爷走进茶馆内正好碰上了常给他府上送茶的阿生。

　　“林老爷，您怎么来了？”阿生有些惊讶。

　　被阿生的话打断了视线，林老爷差些就要忘了自己的正经事，“哦，我来取些茶。”

　　阿生看了看手中木制托盘上的几盏茶河点心，有些面露难色，后又转晴，“我这要将客人点的茶送过去，林老爷可以去柜前找我们二小姐。”

　　随着阿生视线过去，是一位长发及腰的少女亭亭立在防止茶叶的木台前，少女一袭青白色长衫落下，腰间挽系着一枚墨青色玉石，同几束润白珠玉流苏泄在少女裙摆间，将少女本就纤瘦的身型衬得更加纤细，真真宛如弱柳扶风，最是抢眼的还是发间束起的那缕鲜红色发带，如同冰山上的一簇红梅点缀，更显有清冷的气息。

　　林老爷顺着阿生引去的方向靠近了些，想要看仔细些这位女子，“这，这是······”

　　“这位客人想买些什么？”少女轻启朱唇，纯净的声音里似能听出一丝甜味。

　　“嗯，我要两包惜流芳。”

　　少女转身在木台上翻找，片刻后回复，“惜流芳只剩一包了，客人要不要试试茶馆出的新茶梦春？”

　　周记茶馆出新茶了，这是十年来都没有的事。

　　“新茶？是请了新的师傅做的？”

　　“此茶是小女所制。”

　　话音刚落，林老爷要接过茶包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住，“你做的。”这话不像是质问，更多的是林老爷自顾自对这所谓新茶的嘲笑。看上去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哪里懂得制出什么好茶。

　　发觉林老爷眉头微皱，少女将手中两包茶包好递给林老爷，“一包惜流芳，一包梦春，客人可以带回去尝尝，是周记赠予您的。”

　　只一二两碎银而已，对于林老爷而言不算什么，若是能买到好茶，就算是几十两银子他也掏得心甘情愿，对，是要银子花得心甘情愿才好。

　　环顾一周，也没见空出个喝茶的位置，想要就座喝一盏惜流芳也是不能了，林老爷接过茶包，眉头舒展开来，道了声谢，便转身乘车而去。

　　等林老爷走后，佩儿才探头忍不住问，“小姐，惜流芳还有好些呢，怎么不卖给林老爷？”

　　周禾低头继续整理茶包，嘴角扬起笑意看着佩儿不语。

　　是了，直接卖林老爷两包惜流芳还能赚二两，如此倒还搭上两包茶，实在不划算，若是想要送些新茶给林老爷品，直接多送一包就好，生意里的盈亏，佩儿心里盘算得清楚，她盯着自家小姐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莫不是还余有痴傻之症未除，不会算账。”

　　念头才生起就灭了，怎么会，连新茶都能制出，定是将身上的痴傻气尽数去了，二姑娘可能只是不善买卖而已。

　　周家二小姐制出的新茶梦春没什么名气，倒是更像是借了些醉春的光，有些茶客觉得稀奇便相邀周记茶馆一同品尝，更多的还是想瞧一瞧这位跌下落云峰还大难不死的周家二小姐，来茶馆后更是稀奇这位天生痴傻的周二小姐打底能制出什么样的茶，还取了个如此合时宜的名字——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