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难渡》特仑苏m

12、灭口

　　迎面男子的话周禾本不愿理会，只是那人姿态过于傲气，令人生厌。

　　“自然，”周禾浅笑应下，面色柔和，“茶馆有生意要忙，不比白小公爷闲暇。”

　　这声“白小公爷”呛了口正在饮茶的白珩，虽女子话语柔和温顺，可在他听来总觉得是在骂人。

　　身旁的戚萧萧一碗饮梅下肚仍觉得不畅快，又跑去寻阿生，再要上一碗。

　　等戚萧萧走远了些，白珩轻咳一声道，“怎么感觉周姑娘对我好像有些敌意。”

　　“敌意”实在是说不上，周禾只是觉得眼前男子实在太过敏锐，不愿与其过多交涉而已，只上回在仙霖池的那次对她的试探，便知晓眼前这位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子是个多疑的人。

　　“怎会？”女子淡然开口，语调仍是柔和，“周记只是寻常茶馆，并非府内官差，自然不精于讨好，白公子嫌我说得不好听，大可回国公府让府内小厮多说一些。”

　　话音虽低，然极其锋利，字字带刺。

　　闻言，男子眉头微皱，似有不悦，可抬眼又见那素衣女子眉眼柔和、面若桃花，并无不恭，竟找不到由头发作。

　　白珩将已然饮尽的空茶碗置于茶案上，又从衣袖中摸出两锭银子放在碗缘，起身走至女子身旁，太近以至于那女子向后退了半步，白珩假意扶住她，轻声道，“周姑娘小心些，摔倒了有人扶，路要是走错了可就没得救了。”

　　语调中似带着些方才饮梅的凉意。

　　未等周禾抽出手臂，白珩先退了一步，面上褪去隐隐冷厉，眼角洋着笑意，背对着茶馆门口透进来的光，尽显少年意气，丝毫察觉不出方才的阴冷。

　　“茶钱周姑娘收好，”白珩抬手指了指置于桌案上的银子，“银钱不必找了，再多做几碗饮梅让戚萧萧少商。”

　　周禾瞥了眼案上闪着白光的银两，快步上前拦住正欲出门的的白珩，微微摇了摇头。

　　“不够？”白珩语气有些许惊讶，他清楚地看见挂在梁柱木板上那几个清隽小字，“饮梅五百文一碗”，那两锭白银不知能买上多少碗了。

　　“周姑娘是要对我坐地起价不成？”

　　“怎敢，”周禾柔声回应，“白公子一定是看漏了，那板子下角还写着一行字。”

　　白珩闻言又仔细瞧了眼，一行小字斜排在下方，“只可店饮，不可外带”。

　　“若是外带，需用专门的木盒盛冰，成本过于昂贵，”周禾浅笑，“小生意，白公子莫要怪我多计较些。”

　　这话听得耳熟，白珩第一次来周记茶馆时，也是如此这般被索要一两银子的茶钱的。

　　真是无商不奸。

　　白珩又从袖口取出几块碎银掷在茶案之上，脸上挤出一抹笑，“周姑娘如此会做生意，倒是不像曾痴傻过的样子，哎，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说被人夺了舍去？”

　　周禾闻言脸色一沉，这位白小公爷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威胁，好似发现了什么秘密。

　　可她自被救出后，已按照周禾一名入了户籍，府衙也在落云峰底寻到了交差的替死鬼，纵使那人有所怀疑又能如何？没有证据的事也安不上一个罪名，是啊，没人能找到证据。

　　本无意招惹这把粘刀，只是稍稍不顺其意，便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穷追，这些权贵都一个样，只将权隐在衣袖下，惯用平等来伪装。

　　周禾转身背对着日光，眸子里渗出凛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远看过去被光照得模糊，可离得近些的白珩却看得很清楚。

　　“白公子，真会说笑。”周禾冷言道，“茶我会让阿生装好随戚公子一同送去。”

　　言罢周禾径直走向竹帘，头也没回。

　　白日里西京顶着烈阳自然燥热，夜里却会凉爽许多。

　　盈盈月光只被浮云遮住一角，却更是柔和。

　　饮梅盘活了周记茶馆夏日里的生意，因其有解暑之效，价钱也便宜，卖得要比春日时的梦春还要好。茶馆营收不少，阿生领的月给也多，能多买些他爱吃的西瓜。

　　冷茶做了周记茶馆的制茶师傅后，便在周记吃住，起初手脚不那么熟练，也没过几日，他便将饮梅做得又快又好了，周禾也不用时常去周记帮忙。

　　周禾漫步至院中那株泛着浓绿的梅树，只拿着一件长薄外衣覆在身上，便在梅树下的那把竹椅上睡下了。

　　夜风簌簌吹响着院中的花草，拂起周禾额前的碎发，那风很是柔和，带着她渐渐沉了下去。

　　恍惚间，周禾入了梦，梦里也是这样一方小院，一把竹椅，一株梅树。

　　一位装束简单的盘发妇人手中端着一碗落梅羹坐在院中的木椅上，桌旁还趴着一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生得清冷，正泛着盈盈笑意眯眼看着她。

　　“娘，你看，咱们家的小狐狸醒了。”女子托起桌上的一碗羹对那妇人道，“定是闻到了落梅羹的香味！”

　　周禾起身，漫步至木桌旁坐下，面前女子正是她的阿母薛氏和她的阿姐徐霜，她们正说着话，嘴里哈出的热气同落梅羹腾出的热气揉在了一起，很是恍惚，周禾舀了一勺羹含入口中，仍是清甜。

　　“阿爹和阿霁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都好几个月了，转眼就入了冬，也不知道军营里冷不冷，有没有添衣。”徐霜看着院中正含苞的红梅发着呆。

　　边境战事吃紧，雍州城地处战地约百余公里，自需拨援兵支援，雍州城的守城主将徐非与其子徐霁皆在其列，前方战况未知，雍州城成为唯一的后方支援点，士兵粮草多在此中转，以备不时之需。

　　薛夫人将壶中刚热好的酒萃茶倒入杯中，好解一解落梅羹的腻，她本也要同徐非一同前去，只是城中多事也需料理，再者徐非也并非前往前线，自然也不会出事。

　　“将军自有阿霁照应着，倒是你，若不是怕你胡来，你阿姐管不住你，我定也披上战甲随将军一同前去。”薛夫人手指点了点徐霖的额头，语气虽有责怪，却很是温柔。

　　雍州守城将军徐非有一子二女，其子徐霁自幼时便随父入军营以报国志；大女儿徐霜却截然不同，生得婉约清冷，身为武将之女，拳脚功夫却是一招不会，好在满腹诗书颇受赞誉；幺女徐霖倒是印上父母的武将之才，只是徐非多愿徐霖如徐霜一般多读些诗书，断不要如他夫妻二人那般辛苦，少见些刀光剑影为好。

　　徐霖听着眼前人说话有些恍然，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眼前人的手，探个真实。

　　忽而，院子外面嘈杂声一片，多是男人的催促声夹杂一些丫鬟被驱逐的叫喊，门被一脚破开，为首穿着官服、腰配长刀的男子冲了进来，而后就是一大片同样官服的人涌入。

　　薛楚先是有些慌了神，而后立刻镇定下来，将两个女儿拉至身后，眼神死死盯着闯入府中的官兵。

　　“什么人，竟擅闯徐府！”

　　未等官兵开口，一沉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薛夫人，莫要动怒。”

　　语闭，那人才完全现身，是一个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脸上挂着一条长疤延至颈后，穿着一身便服，将头发梳得规整，徐家三人皆对他眼熟得很。

　　“谢将军，你带兵入徐府是何意？”薛楚质问道。

　　“哦，对，薛夫人还不知道呢，”谢回故意停顿了片刻，后又张开双臂扬声道，“存放在雍州城中粮草尽被烧毁，徐将军父子因愧自戕，圣上念其忠烈，故免去灭门之罪，徐府上下丫鬟奴才重新发卖，钱财上缴充公，女眷则流放西京为妓。”

　　“可惜你一对花容月貌的女儿，不过薛夫人虽年纪长些，却也是风采依旧，定能多劳动些也好保住女儿的清白。”谢回有意说得下流，脸上一直挂着张扬放肆的笑。

　　昔日谢回也算是谦谦君子，只一朝事发，原形毕露。

　　薛楚自觉瞎了眼，竟欲将幺女与谢回次子结姻，即便不愿相信那厮所传徐非与徐霁的消息，眼前的阵仗也不得不让她相信，纵然悲痛万分，却也要护住两个女儿。

　　薛楚一掌横批在靠得近些的官兵脖颈之上，抽出他腰间的长刀对指向面前众人，誓死也要拼出一条血路来。

　　只一个女子，即便是薛楚巾帼不让须眉也改变不了寡不敌众的局面，纵然她以命铺路，却也再难破了这个死局。

　　隐于战场后方的一立黑影拉满弯弓，长箭在弦，离弦之箭如七月流火飞入雪中，垂直刺入薛楚的胸膛。

　　天上不知不觉飘起鹅毛大雪，覆在徐府的院落上，那树含苞的红梅冲不破皑皑白雪的禁锢，没来得及开花，刺穿薛楚的箭闪着寒光，将血泣在薛楚身后徐霖的脸上，如红梅簇簇······

　　几点绿叶砸落在周禾的脸上，天青色的光晃得周禾微微睁开眼。

　　天已然亮了，她竟不觉在院中睡了一宿，还做了个又长又真的梦。

　　周禾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外衣，将其叠好放入屋中，她想洗个澡清醒一下，然后再去一趟东街。

　　上次在绮香居和仙霖池虽没寻到人，也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雍州来的流犯多发配至绮香居为官妓，仍有少部分在月舒阁中，既然绮香居寻人不成，那便有极大概率在月舒阁中。

　　听赵牙婆说，月舒阁和绮香居虽都是青楼，却也多有不同，绮香居的官妓多以艺傍身，虽也要用身子侍奉客人，但皆要用一年习艺才能挂牌子接客；而月舒阁中向来以色侍人，能入月舒阁的女子容貌绝为上等，去的客人也玩得更花一些，月舒阁也三五就搞出一个花样，最近的一次便是今晚。

　　这次去的都是些有身份的官家公子，赵牙婆也不曾打听到今晚月舒阁的是聚的一个什么样的会。

　　人多些才好，才方便鱼目混珠，不能作为宾客入阁，那便只能潜入。

　　月舒阁今日早早就热闹了，老鸨选了个官差休沐的好日子要选出月舒阁的新晋花魁。

　　许是上一遭花魁选的吃到了甜头，博得宾客欢心，又巴结上了昭义候府，银两进账只多不少，这才又故技重施，想着再嫁一位花魁来谋取高额的赎金。

　　楼中姑娘也是各显身手将自己打扮得艳丽动人，期许着被哪位官家挑选走，便能逃离“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命运。

　　七月尾的白日还是很长，日头虽没下山头，天光仍是很亮，百姓端着碗靠在自家门栏边用着晚膳，月舒阁中也渐渐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