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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冷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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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并未从小厮手中接过茶包,手肘抵在瓷石桌上,指尖抚在耳后,斜眼看着小厮手中举起的茶包。
“什么小茶馆送来的茶,连封纸都这么寒酸。”
“回夫人的话,因茶易受潮,故用白棉纸包着,可保持茶叶清爽。”周禾低声回答,语调不紧不慢。
李夫人本就对茶不感兴趣,奈何自家老爷爱茶如命,“即是老爷点的茶,收好吧。”又挥手示意小厮将茶收下。
她原本就闻到了一抹茶香,本以为是那茶包离得太近散出的香味,只不想待小厮走远后,那抹淡淡的茶香依然浮在空中,想应是眼前这位送茶的女子身上的,她竟觉得有些好闻。
“方才听你说的,那茶叫梦春?”李夫人抬眼看向周禾问。
“是。”
“呵,”妇人轻笑一声,“这都已是盛夏了,还品春茶,未免不是时候了些,若是被他人知晓我李府还用旧茶,恐传我李府寒碜。”
言罢,夫人倚着丫鬟的手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屋子走去,只扔下一句,“送客吧,之后不必再送这茶来了。”
李夫人虽言语苛责了些,但礼数还是尽数到了,丫鬟将周禾恭敬地送出了李府大门,将茶钱包在丝织的帕子里塞给周禾。
那茶钱足足重了一倍不止,丫鬟只要周禾收下就好,多出来的算是体贴一个女子炎日送茶辛苦的赏钱。
周禾心里也明白,手中丝帕包裹的银两更多的是打发,她也清楚,对于那些有些身份的门庭来说,面子比口味要更重要,能用银子买到更上等的佳肴,又何必吃些山里的野味。
不过李夫人的话倒是点通了她,夏日气躁,早就不适合再喝梦春,茶馆每日的营收也只够店里伙计生活,若无进账,周禾分得的零用便会少许多,西京探事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更何况她打探的事仍未有结果,银两自然是最不可缺少的。
或许是时候再出一味新茶了。
周禾出了李府直接就往长街市集去了,要给阿生买应下的君子果。
周禾停在一个只用麻布铺起的摊位,灰青色的布上铺满了胭脂色的君子果,有的三两个结在一起,还未折去新鲜的枝叶,果子叠在一起,汁水将灰青色的麻染成红色。
“大爷,君子果怎么卖?”
“只要十文一两。”那果农见有客人来扬起笑脸,立马就将称捡起,见摊子前的姑娘未说话,又害怕她犹豫不买,接着说,“姑娘可以尝尝,都是新鲜的好果子。”
周禾收伞提裙,蹲在摊前捡起落在角落里的一颗咬了下去。
汁水渗入口中,先是有微微甜意,后是涌入舌后根的酸。
周禾眉头微皱,她算是知道了为何长街上的果摊只有君子果还是又满又新鲜的。
“大爷,你的果子,有些酸啊。”
果农有些尴尬地将称放下,又局促捏着已经发黄的衣角,“并非是未结好果,只是个头大味道好的君子果早早被官府买了去了,我们果农只能卖些次果谋谋生计。”
难怪,君子果本就一年只结果一次,产量也不比其他水果要高,价格反而要便宜许多。
偏酸的果子孩童不爱吃,自然难卖。
果农有些犹豫拿起地上的编织好的竹篮,开口问:“姑娘,要不要来一些。”
周禾还未开口,隔着五六个摊位的一位少年先帮她应下,“那就来些呗。”
周禾起身循声看过去,那少年头发用布带束起,着粗布衣,手中蒲扇有节奏摇着,拂起耷下的碎发。
几日不见,那人清减了许多。
“冷茶?”周禾囔囔一声,“他的摊子不是在那个东街岔路口吗,怎么会在这出现?”
似是看出了女子的疑惑,少年正襟,“谁规定了只能在一处摆摊?”
周禾不语,转身对卖君子果的果农道,“您的农庄还有多少君子果,我都要了。”
老人愣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禾又从方才李府丫鬟给的帕子中取出几锭碎银递给果农,“这是定金,之后送多少再结,只需您按时将君子果送至西街周记茶馆即可。”
“好,好!”果农接过银子,双手不住颤抖,又招呼在稍远树荫下玩耍的孙子来帮他装好果子送去周记茶馆。
周禾留下一篮子君子果漫步至冷茶摊前,将果子放置在茶缸旁,“冷公子也尝尝。”
少年手中蒲扇停了下来,有些惊讶从女子口中说出的“冷公子”三个字,一瞬又平静下来,从旁边随意拉了条椅子坐下,伸手抓了几颗果子扔入口中。
“多谢姑娘。”
“看公子的样子,更像是位读书人。”
少年轻笑,又吞了两颗君子果,“周姑娘惯会开玩笑的,像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是读书人,穷苦贱民一个。”
这话像是反问,又像是自嘲。
“是吗?穷苦贱民怎么会舍得花钱请人写这么好的招牌,”周禾不急不徐道,“又或者换句话说,冷摊主的字写得很不错。”
少年右眼微抬,瞟见了竹竿白布上了“冷茶”二字。
“冷公子凉茶做得这么好,但客人似乎并不是很多。”周禾丝毫未顾及摊主的脸面,话也是直接就说了,“若是将君子果纳入凉茶之中,相必味道会更好。”
少年思考着,似乎是在盘算着如何将二者结合,而后反问道:“周姑娘将此法告知我,就不担心我狼心狗肺,日后做大做强将周记的生意抢了去?”
“不担心。”女子回答得冷静,“连吆喝都不愿意喊一声的人,还会做这个?”
“茶摊照着公子这样的开法,恐怕明年夏日就在长街上见不到你了,”周禾目光直视着少年闪烁的眼睛,“或许公子可以考虑来周记茶馆做茶。”
少年默然,嚼着果子的腮帮子也停了,片刻后才回应道,“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只要公子将君子果入凉茶在周记售卖即可。”周禾走近了一些,又补充了一句,“周记茶馆有许多我二哥读过的书籍,公子闲时也可以翻阅。”
后面的条件对这位冷摊主来说似乎要更诱人些,他起身将手中的蒲扇掷于桌上,将茶缸封号,又将竹竿上的发旧的布匹取下,动作麻利熟练。
“公子,这是做什么?”
“收摊。”冷摊主的语调轻快,“傍上了个好去处,自然犹豫不得。”
周禾学着周序的样子拱手向少年作揖,浅笑道:“还不知公子叫什么?”
少年展开手中泛黄白不,抬至半空中,手指指向布上的两个大字,“冷茶。”
回周记后,周禾将冷茶与周七安置在一起后,再同茶馆众人道出事情原委。
周义和周七并未反对这位横空而来的制茶师傅,待一切敲定下来后,周记茶馆又推出了一味新茶—饮梅。
许是也借了梦春的光,饮梅上架后很受茶客们喜爱,只是这位茶与以往的茶有所不同—饮梅只能在茶馆里喝,不能售卖成品茶叶。
东街的那些茶客听闻周记又出味新茶,差府中下人来取,皆空手而归,却又耐不住好奇,只得亲自寻来。
饮梅不似惜流芳和梦春那般清苦,入口先酸后甜,却甜而不腻,茶中还有如水珠般的红色梅子果肉点缀,倒有几分雅致的味道。
盛夏本就暑热难耐,有如此一般的解暑好茶,自然都会想要喝上一口,饮梅茶的消息很快就传至东街。
兵部庭院内,几个身体健壮的男子正在操练,一大群男人光着膀子,皮肤不断渗出汗水将肥裤浸湿。
操练结束后,戚萧萧套上外衣,呼了口气,“好热啊!”
是热而非累。
青木将挂在杆子上的带子取下系于腰间,随口说了一句,“我听说周记茶馆出了个解暑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解暑茶!”戚萧萧听后来了精神,又凑到白珩身旁,小心开口,“珩哥,要不我们去尝尝?”
见白珩没有回应,戚萧萧又忙加了一句,“大伙都想喝!这日头这么毒,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得要晒化了,要不,我去买,然后给大伙带回来。”
白珩从水缸中拂了一把凉水泼在脸上,只撂下一句,“我去。”便进屋去了。
冲了个凉水澡,白珩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出了兵部院门,身后响起了戚萧萧的声音。
“珩哥,等等我,我去帮你提茶。”戚萧萧脸上泛着笑,一眼便知是馋不住了要喝上口新鲜的。
周记茶馆离户部行院有段距离,不过二人步子稍快,也未耗多长时间,便到了茶馆门口。
茶馆里迎面就能透出凉气,戚萧萧迫不及待迎着凉气进入茶馆。
原是在四角都放了盆冰块。
阿生先认出了门口的那个黑衣少年,放下手中的凉茶迎上前,“白小公爷。”
白珩抬手打断阿生,“今日我二人只来饮茶,当作寻常茶客便好。”
“伙计,要两碗解暑茶!”一旁的戚萧萧探头,伸手比了个二。
阿生会意应声,“好,两碗饮梅,马上!”
戚萧萧寻了个座位招呼白珩坐下,虽店里人多,可一丝不觉得热。
等了片刻,见一位用红色发带半束发的素衣女子掀开竹帘,手中托着两碗饮梅。
阿生说来了两位客人点了饮梅,却推脱不敢送去,一出来看便知晓原因了。
周禾定睛,眼神平静,托着手中的木盘至两位客人桌前,将饮梅放下。
“客人请慢用。”
那桌客人接过饮梅却嘴角含笑,只抬眼道,“周姑娘,有些日子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