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遁后全天下都疯了》乌皙

4、第 4 章

　　过了会儿，莫惊风听见了这破庙里除他之外的第二道呼吸声。
　　莫惊风耳力极好，确定那人还活着。
　　既然活着就不能坐视不理了，莫惊风烦躁地搓了搓脸，站起来，走到那少年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

　　就算是阅人无数，莫惊风也忍不住为他的容貌静默片刻。
　　这少年称得上是模样顶好的，乌发流水一般顺滑，一张好脸清冷沉静，眉眼却无比秾丽，乌发白肤，比女子更具殊色，睫毛帘子黑长纤细，睫毛梢儿向上翘着，轻轻压着一层鸦青的眼睑，鼻梁下，一双薄唇轻轻抿着。
　　再看他一身白衣鹤纹藤萝色道袍，纯净的仙气缭缠着周身，身长至少有八尺，脖子肌肤是常年不见光的冷白，应该是早早就得了大道。

　　只不过，有一团森然魔气围绕着他，能看出来他修为甚高，哪怕一身污气，也无法减少他身上的仙灵气息。

　　莫惊风对这魔气感到亲切，分析道：他定是个修仙人，这鬼气绝非他自身功法导致的，倒像是魔修攻击他所致。

　　莫惊风也略通一些医术，攥住他的手腕，两指去探他脉搏。

　　两团锐气，一凶一吉，互相碰撞，恶不可言。

　　莫惊风心道：这人身中毒物，不消三个时辰就要爆体而亡，实在是凄惨。

　　莫惊风先把他身上那股魔气引到自己身上来，再探他额头温度。
　　嗯，不冷了。
　　明显能看出，少年的眉头松懈了，脸色也红润起来。
　　但是那毒……可真是棘手。

　　这是云都最稀罕、最难得的百日红，情毒中最致命的一种。
　　也就是说，阴阳交欢，一日解毒还不够，要交一百次欢，每交一次，毒便少一分。

　　啧。莫惊风摸了把脸，心道：发明这毒的人一定心思不正，尤其爱扒夫妻窗根看热闹，与其这样折磨一个正道弟子，还不如直接把他们毒死算了。

　　不行，这毒解不了一点，他自身难保，泥菩萨岂能救人？
　　抱歉了，让这倒霉蛋自生自灭去吧。

　　莫惊风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草垛里，将吸收来的魔气运转了几个来回，一口浊气吐出，感觉一身的疲惫似乎好了一些。

　　这一晚就这样吧，莫惊风打算接着闭眼睡觉。

　　雨一直未停，破庙冷得令人发指，直到半夜，莫惊风听见一道拔剑的铮鸣声，一睁眼发现，居然是那少年欲挥剑割喉自刎！

　　男人有两个头，不管掉哪个都要命。
　　当然这不是重点。

　　莫惊风飞身跃起，一把握住他剑，挑起半边长眉道：“你这人有病是不是？大半夜自杀，想把这条人命赖在我头上？”

　　莫惊风情急之下握住的是他的剑刃，手掌鲜血直流。

　　对方剑一抽，莫惊风的手指差点儿真的被切断，疼的“嘶”了一声。

　　“…………”

　　慕静檀几近凝滞的目光很慢地移到他脸上。

　　那是一个极俊的少年郎，雨帘在他脑后垂落成丝，他束着高高的马尾巴，苍白的面颊说不出的憔悴，眸子里却满是风发意气，像两簇浇不灭的火苗。
　　恰逢霹雳闪电兜头而下，照亮他隐忍痛意的嘴唇，慕静檀迟疑了一瞬，看清了他的脖子上的勒痕，衣领边缘还有若隐若现的伤疤，翻着红肉，还在流血。

　　若是欺负这样一个落魄的人，实在是胜之不武，有失公允。
　　慕静檀做不出来：“……松手。”

　　莫惊风：“那你答应我，可别再自残了！”
　　慕静檀冷峻的面颊稍有松动，点点头，莫惊风一松手，慕静檀就将霜岁剑放在了地上。

　　霜岁剑剑气纯阳，生性暴虐渴血。
　　对方浑身散发着死气，受不住这一剑。

　　天地顶级大神武不幸跌落稻草堆，不满地嗡嗡直骂。
　　莫惊风嫌烦，眼刀一飞。
　　霜岁剑察觉到一股强大的邪气，顿时哑巴了。

　　慕静檀脸色不正常的殷红，秀发披散，双指成决，强压着毒，轻抚霜岁剑：“公子，我的剑不喜邪气，请公子不要恼怒，方才你为我渡转魔气，我还没有谢过你。”

　　慕静檀开口说话，剑灵这才找到靠山一样，停下抽泣，围着莫惊风转来转去。

　　莫惊风朝它挥了挥拳头，霜岁剑发出一阵阵颤抖，又躲到慕静檀身后。
　　慕静檀瞥了它一眼，貌似满腹狐疑，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莫惊风气笑，心道：这剑，好贱。

　　当然，剑修最宝贵他们的剑，莫惊风收回拳头，“无妨，这点魔气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慕静檀颔首道：“公子，我身体有恙，恐对你不利，此处不宜久留，请你离开。”

　　他的声音沙哑到难以听清楚的程度，莫惊风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怎么，你中毒了走不了路，就让我去外面淋雨？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慕静檀听他牙尖嘴利，便知不是寻常百姓，胆识见识皆不少，不动声色道：“公子，百日红之毒不可解，更何况……”

　　慕静檀微微清了清嗓子，睫毛低垂，眉眼骤然戾气横生，道：“我还未找到下毒之人，在我同门找来搭救之前，我不能离开寒雨林。”

　　莫惊风注意到那双丹凤眼十分凌厉，眸色悲悯，似乎冰冷的恨意浸透了心底。

　　莫惊风反正也睡不着了，看这少年很是一副不禁撩拨的样子，心里那股子坏劲儿就上来了。

　　魔城里哪见得到这样端方正直的人？
　　不逗他一逗，倒是辜负了雨夜一同落魄在庙里的缘分。

　　莫惊风打趣道：“哦？既然你知道这是百日红，那你也该知道如何解？”

　　慕静檀耳根猛然红透，呼出的气息急喘起来：“公子，这不用你管。”

　　莫惊风添油加醋道：“看你这反应，是知道了？”

　　慕静檀不回答，意识到自己身下狼狈，以手遮腿，背过身，躲避着莫惊风的视线。

　　莫惊风笑了一下，“这有什么难堪的？大家都是男的，又不是没见过。”

　　慕静檀的肩膀都在抖，低声道：“……出去。”

　　莫惊风道：“我出哪去？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我大病初愈，自然是不能出去淋雨的，而且据我预计，你的寿命还剩下半个时辰，再不出门去找个人解毒，你真的就要死了。”

　　慕静檀呼吸声加重：“……与你何干？”

　　莫惊风见他生气了，立刻道：“和你开个玩笑，何必动怒当真？你看你跟我说了三句话，哪句话不是疾言厉色的？我看你也是大宗门的弟子，怎么这般没礼貌？别叫你同门师兄弟师叔祖见到了，说你没教养，就像那过阳宫的规矩似的，内门执事罚你抄书，背戒律，还有抽屁股板，竹板抽手什么什么的，你多吃亏啊？”

　　慕静檀：“…………”

　　面皮雪白的少年脸色一红就十分明显，也不知道是被莫惊风气的，还是毒深所致。

　　慕静檀窘迫闭目，低声道：“生有何欢，死亦有何惧？我既身入修罗径，无需怜惜这颗道心，百日红又如何？不足为惧。”

　　他原地打坐，开始念那些莫惊风听不懂的经书和道术。
　　莫惊风头疼地掏了掏耳朵。
　　他收回那句“有趣”，这群正道的修士实在无趣。

　　莫惊风还真有点痛恨百日红这种毒药。

　　少年长得好看，黑长的墨发，温顺铺平一身，连个刺毛都没有，从头到脚都是有人照顾的痕迹，要不是百日红，他何至于沦落至此？

　　情毒倒是能考验一名修士的道心，但死亡的结局多少有点过重。

　　莫惊风摇了摇头，道痴啊道痴，还是回去睡觉吧，明早来给他收尸。

　　只是少年周身清冷的气息悄无声息蔓延而来，包裹了整间破庙，气场悄然竖起四道围墙，阻隔了莫惊风的去路。

　　莫惊风一怔，试图推动少年，破解结界。
　　然而少年被推动了，结界也岿然不动。

　　莫惊风瞥到他衣领里的一个吊坠，立刻意识到：这结界并不是他所为，而是他身上的青丝照古镜所为。

　　青丝照古镜，是家中血亲长辈给予小辈的庇护，一旦小辈无法发动功法时，任何试图伤害他的东西都将被结界囚禁。

　　尤其是携带魔气的魔修。

　　这群正道修士一旦发现魔修，格杀勿论。

　　莫惊风刚才为了救他，吸收了他的魔气，不小心泄露了气息，否则，这面青丝照古镜一定不会发现他！

　　莫惊风愣在原地，认真思考该逃跑还是该杀人灭口。

　　虽然他好像哪个都做不到。

　　慕静檀眉头微微一蹙，睁开了双眼。

　　莫惊风立刻举起双手道：“我不是，我没有！是我吸收了你身上的魔气，你的法器才罩住我的！”

　　慕静檀道：“我知道。”

　　莫惊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我冤枉啊。”

　　慕静檀叹道：“但现在，你我都出不去了。”

　　莫惊风苦笑道：“百日红这种毒要同人交一百次欢才能解，放心，待你死了，我替你收尸。”

　　慕静檀猛然睁眼，字字泣血道：“一百次够吗？怕是要千次、万次才够消磨恨意吧？”

　　莫惊风觉得不对味：“你说的是解毒还是杀人？”

　　慕静檀平静道：“杀人。”

　　莫惊风吃了一惊：“没想到你们正道弟子这么嫉恶如仇。”

　　慕静檀看了他一眼：“你们？”

　　莫惊风自知失言：“咳，我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慕静檀盯着他，目光如看死物。

　　莫惊风暗骂自己脑袋被驴吃了，找补道：“少侠别误会，我是心疼你，小小年纪就无可救药，实在是天妒英才。”

　　慕静檀：“……”

　　看慕静檀神色有所缓和，莫惊风才住嘴。

　　他挨在结界的角落里坐下，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莫惊风搓了搓胳膊，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慕静檀也闭目等死。
　　然而，他似乎到达了毒深的境地，几乎是在一瞬间，意识就被鬼气支配，紧接着就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慕静檀用了一道缠丝咒，缠住了莫惊风的脚腕，将他拉到身边。

　　莫惊风被拖过去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看清慕静檀的脸之后，他居然有点惊诧，不知道为什么，一双如漆似墨的星眸，似乎失去理智一样，打量着自己。
　　也许是那双眼睛太黑了，太专注了，以至于莫惊风忍不住揪着衣裳道：“少侠，你要干嘛？”

　　慕静檀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拨开他额角的碎发，如痴如魔的眼神盯着他的脸，那眼神，就像马上要吃了他似的，一言不发。

　　莫惊风道：“你不是要兽意大发了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开玩笑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嘴比较快，你行行好，赶紧恢复意识，放我出去吧！我去给你找一个愿意陪你解毒的，就凭你这个长相，很容易就能找到的。”

　　慕静檀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的目光在莫惊风脸上缓缓掠过。
　　莫惊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慕静檀眼珠都没动，莫惊风心里一松，原来他看不见啊，看不见就好办了。

　　莫惊风又想逗他了，慢悠悠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解毒，看你这么年轻，死了多可惜？相逢即是有缘，少侠，要不要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