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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道吉日 ...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太平司的饭堂里有一座春帝小像,约莫有百年了。
传说,一百年前春帝御临太平司,路过饭堂,被翡翠白玉汤的香味吸引,留下来在饭堂吃了三天三夜,大为满意,邀请掌勺的程大海做她的御厨,并赐食神称号。没想到,程厨毅然推辞,说美食必须来自百姓又回到百姓,孤高不美。春帝为之感动,又不舍美味,化分身至此,与众人共品美味。
“春帝像是程厨偷偷造的吧。”太平卫杨柳死死的看着碗里的青菜豆腐,夹了一块,啃了一口,丢到一边,趴在桌上一捶,“好想吃肉啊!!!”
“吸引春帝的不是金玉呈祥?”太平卫白杨迟疑的问道。
“因为上周程小溪做的是玉米烙。”太平卫红枫冷静的解答。
“但程厨的手艺也不错吧”白柳说道。
“你有福了”杨柳两眼无神,面露菜色。
“啊?”
“奖励你吃素一个月”红枫补充道。
“那出去打个牙祭?”
“不行!!那是我攒的老婆本!”杨柳坚定拒绝,他愤愤的扒了一口饭,望向角落。
蜀葵甘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和太平司饭堂里众人的心一样苦,除了隋山。
一个月前,宫内传来消息,说潮州雪灾死伤过万,饿殍遍野,皇上震怒,潮州年年雪灾,朝廷已调拨大量银钱防灾抗灾,却不见好转,严查潮州救灾款项去处,整肃享乐奢靡之风,朝野上下缩衣节食,
同舟共济。皇命一出,莫敢不从,于是连太平司饭堂预算也削减了。
程小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是食神世家的傲气,让他听不得别人对他菜指指点点,于是每周菜品上新,他都要借春帝的威名说说自家老祖宗的典故。
“头儿,真有穷观。”宋榛和隋山两个人一桌,坐在饭堂角落处,两面靠墙。
他边说,边飞快从隋山的食盒里偷走一块烤鸭。
今天隋府郭姨给隋山备的菜是桂花烤鸭切片、绣球干贝、小碗芙蓉燕菜和一屉桂花蜂蜜奶糕。
隋山习以为常,他把奶糕单独盖上放一边,说道“你继续。”
宋榛先是认真的享用完一片桂花烤鸭,又品了一口菜汤,再凑近隋山,神神秘秘说道“穷观在永平坊,你猜在……”
隋山看着宋榛故弄玄虚,准备卖弄一二的样子,直接打断“和郗秀留下的地址一致?”
“老大!你料事如神!”宋榛大吃一惊。
“永平坊我只认识郗秀。”隋山从屉中取出一片奶糕,“还有,下次表情控制一下。”他掰了一半塞进嘴里。
“隋!山!”
饭堂门口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伴着铃铛声,一路杀近。
宋榛火速说道“哎哟白杨回来了好久没见我去叙叙旧。”他抄上半碗桂花烤鸭跑路。
隋山火急火燎的把剩下半块奶糕塞下,又喝了一口茶压下去。“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去。
来人双平髻缀着一圈绿珠,乌黑发亮的马尾辫从前胸垂到腰际,串着九个小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停,听上去和她主人的心情一样,火气十足。
这个铃声,只有翠叠了。
“这小鬼!”她把背后的虎头帽拉到身前,对隋山怒目而视,“谁家的谁领走,姑奶奶我管不了!”
隋山自然知道陈九九有多烦人,他也早有准备,取来桌上的桂花蜂蜜奶糕,打开屉盖,双手递给翠叠说道“一个月的甜品。”
翠叠闻到了甜丝丝的奶香味,看了一眼,心情似乎稍有平复,但是不急着拿,她望着桌上剩下的食盒,眼神游移道 “这小鬼拽我辫子哎,我家辫子传女不传男,可金贵了。”
隋山瞬间懂了她的暗示,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和我一样的饭菜,给你备一个月。”
“哎”,翠叠背过身去,转了一个圈,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故作不情不愿的说道,“那也行吧,管几天啊?”
“你不喜欢吃的话,奶糕可以给我。”陈九九插嘴。
隋山一把抱住陈九九,捂住他嘴。
“不会很久。等京兆府这两天查完他户籍信息,就送他回去了。”
陈九九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自己的户籍信息哪有这么好查。
翠叠将信将疑,隋山这人脸白心黑,有这等便宜好事?
隋山心中擦汗,这陈九九还不如继续做锯嘴葫芦,长的粉雕玉琢,说的话干的事都让人两眼一黑。
这小孩,元宵夜跟着隋山回隋府。
第一日,郭姨晨起,发现厨房前一夜备好的甜品糕点只剩下盘子,空空如也,她直接吓晕过去了,在东家三十年了,从未出现这样的疏漏。隋山安抚完郭姨后,便把陈九九带回太平司交给宋榛,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第二日,他从京兆府回司,发现宋督主最宝贝的彩琼鸟,七彩羽冠折了,整只鸟都焉掉了。宋榛一脸绝望的说:“我糊弄小孩有凤凰……他说想摸摸。”隋山心中一凉。宋榛把陈九九往隋山怀里一塞,推说要连夜补洞不宜带孩子,跑了。于是,隋山把陈九九交给了翠叠。
第三日中午,翠叠就杀来了。
三天了,陈九九做的坏事不少,京兆府那边的好消息倒是一个也没。这小孩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翻阅香都户籍档案,香都有六个陈九九,无一年龄相仿,又调拨了近年小孩走丢的名录,没有特征对的上的。可若是潮州南下的流民,又不该有这等气质,而且,他还干干净净。
翠叠接过奶糕,坐在宋榛原来的位置上,打量了一番隋山,指向远处一桌“刚才跑走的是宋榛吧,你怎么不让他带。”
隋山想到焉了的彩琼鸟,一改往日作风,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抱着孩子真诚的说道,“姑娘家细心点,宋榛毛毛躁躁的,把孩子哪里磕碰了就不好了。”
翠叠她人和她的铃铛一起僵住了,“啊啊啊隋山你别搞我。你套麻袋打我那几天就是这模样。”
隋山恢复平常疲懒模样,一手按住屉盒“一个月伙食换你带两天孩子,不亏吧。你若不愿,我就去找杨柳他们了。”
“别别别,我答应了。”翠叠按住屉盒另一角。
宋榛望着翠叠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拖着陈九九欢欢喜喜的走出饭堂,铃铃铛铛的声儿飘远了。
他又端着饭碗坐了回去,期期艾艾的说道“老大,三日的大朝会结束了,宋督主有唤你吗?”
“桂时一刻,叫我去听泉阁见他。”
宋榛两眼一黑,“老大你说,花都的风这么大,会不会吹断彩琼鸟的羽冠。”
隋山回想起宋督主一脸笑呵呵的样子,扒了口饭“不好说。”
对了,隋山示意饭堂前的春帝像,“那春帝像的剑鞘,谁挂的黄历本啊。”
“宋督主专门请来的,鼓舞士气。”
“鼓舞士气?”
宋榛左右一望,确认没有人,悄声说道“我偷偷翻过了,每天都是黄道吉日。”
蜀葵的甘苦香渐渐淡去,馥郁的桂花香味荡开,闻得人直发饭晕。
饭堂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饭点应该改到桂时,至少闻起来下饭。”杨柳走出饭堂大门,边吐槽边准备上工,脚步沉重。
“蜀葵香更符合你吃饭的心情。”红枫提醒。
天香王朝的时辰分为十二花。
子时梅花,丑时杏花,寅时桃花,卯时牡丹,辰时石榴,巳时荷花,午时蜀葵,未时桂花,申时菊花,酉时芙蓉,戌时山茶,亥时水仙。
春帝上位时,众多臣子不服,十二时神嘲其牝鸡司晨。她一怒之下,剥夺十二时神道心,赐予十二花神。
渐渐地,天香王朝也无人再说子丑寅卯时刻,转而以花名替代。
桂时一刻,隋山在听泉阁门口站定,轻扣房门,“宋督主。”
“我来我来。”屋内传来一个热络的声音,房门从内打开。
开门的正是太平司宋督主,朝服也还未换下,白净富态,耳垂厚实,笑眯眯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弥勒佛的味道。
宋督主开门请进隋山后,仔细观望听泉阁左右,确定没人后迅速的关上门。
隋山靠在书架上,左手摸着下巴心道,其他人对我退而远之,也有宋督主的功劳。
“隋贤侄!前几日你可是帮上大忙啊。”宋督主小眼睛亮的发光,两手紧紧握住隋山的右手。
隋山尴尬一笑,想把手从宋督主双手中抽出来,一时竟然拔不出来。
这宋督主的热情,倒是把他的火气都剿灭了一些。
其实隋山,对前几日庙会缉拿乱党的事情,有很多的疑问,所以直接答应了宋督主的邀约。
一是叛乱时间,月黑风高夜杀人夜,元宵之夜月光疏朗,市集聚集之处更是戒严,哪门子乱党选这天。
二是上头的命令,蛇未动就打草,抓来的是一堆老幼妇孺。
三是审判人选,太平司一督主三掌司,元宵统一休沐,怎么偏偏叫了最草包的自己。这个草包不是谦虚,隋山有自知之明,虽然自己武德充沛,在阴谋诡计、刑讯判案上是一窍不通,叫他审讯乱党,这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么。
还是说,这事儿就是需要一个草包。
宋督主似乎意识到自己握的太久了,松手拍了拍隋山的肩膀,“前几日事权从急,请隋掌司见谅。”
宋督主转身理了理朝服,“三日前,圣上召集我等开大朝会,杜掌司赶赴潮州刑审要犯,梅掌司又有要事在外。突然,”他声音一紧,“上头说要缉拿乱党。”
“隋贤侄,那时我真是心急如焚啊,”宋督主似还在回味当时的情景,双手握拳,眉头紧皱。“缉拿简单,刑讯甄别一事是真不知道找谁来。”
“还好!”宋督主又握住了隋山的手,笑的眯成了一条缝“真是有缘,我在大朝会偶遇包大人,想起咱们司还有您这位栋梁之材。”
隋山听得有些牙痒痒,舌头舔了舔牙,大朝会每半日点卯能没缘分么,感情是其他人都太忙了。一番解释下来,似是把他心中的疑惑都解开了,隋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宋督主,那伙乱党是谁?”
宋督主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了眼隋山,这时候他倒是有几分督主的肃穆,但是没多久又笑了,“哎,乱党嘛,乱党之所以是乱党,不就是乱嘛。帝心难测,若真抓到了也就罢了,没抓到的谁说得准呢。前一日是乱党,说不定后一日就成了英雄。隋贤侄,你还小,这种事情啊不必深究。”他又点了点自己和隋山的胸脯,“这是体己话。”
“我已心领神会,多谢宋督主指点。”隋山是知道这老狐狸一点实话都不会和自己说了,还不如自己查。
“哪里哪里,我侄儿也麻烦隋掌司提携了。”
隋山想起了宋榛哭丧的脸,心情好转,“宋督主,您今日去漱玉斋了吗?”
漱玉斋是宋督主的办公之地。
宋督主说道“我一回来就来找隋贤侄了呀,还未曾回去。”
隋山故作严肃的说道“咳,宋督主,近日花都的妖风您知道吗?”
“哎,风也大,雪也大,今年是不容易啊。”宋督主叹息,“可是这和漱玉斋有何关系。”
“前日妖风大作,差点把翠叠都刮跑了,漱玉斋的窗户没关,宋榛给您去关窗户”,隋山沉痛的说道,“发现··发现妖风把彩琼鸟的七彩头冠吹折了。”
“啊!”宋督主小眼睛撑得大大,也来不及多寒暄了,直奔漱玉斋。
隋山吹起了小曲,心情愉悦。
隋山十七岁的时候,沉迷各种闲书杂谈,看书中侠客持强扶弱、行侠仗义,晚上则入梦听师父传道《太玄经》。
日积月累,某日,他突然顿悟,自己这资质,不就是活脱脱的侠客嘛!
半夜翻身起床,奋笔疾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包静怡看着自己儿子认真递上的的《辞别书》,煞有介事的品读了一番,圈出几个错别字。
“隋山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书。”
“有三个错字哦,各抄二十遍。”
然后十七岁的隋山就被他娘塞进了太平司历练,不过也算一拍即合。
包大人那夜笑的眉眼弯弯,压低声音和儿子说道:“小山,为娘身为司农卿,知道一个朝中辛秘。”她竖食指抵在嘴前,“太平司木部掌司,春帝恩赐人间行走,可日行千里。”
隋山一下子就来劲了。
三年后,他当上木部掌司,发现包大人的话和看过的闲书杂谈一样,保真但不多。
但隋山虽然升官了,在司中与别人的关系并不好。
原因有三。
一是太平司人员变动小。一半是春帝时期延续下来的,父传子,子传孙,如程小溪、翠叠等;一半是从孤儿中遴选天赋异禀者,从小培养,如杨柳、红枫。隋山空降太平司,实属特殊。
二是宋督主。宋督主一直对他青眼有加,异常宽容。
三是翠叠。翠叠是雀部最好的雀儿,但是闲。因为她有一个坏毛病,八卦。
她在隋山入司那天,偶然路过漱玉斋,听到宋督主对隋山的关怀。
第二日,隋山是司农卿包大人之子他外公是护龙有功的骠骑大将军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太平司。
隋山后来发现了原因,套麻袋把翠叠打了大半年。
所以,对于不能套麻袋打的宋督主,隋山还是很乐意看到他吃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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