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专业替身》花琬儿

3、开会

　　董事大会并不在上海开，而是拉进周边的一个豪华度假区，在山沟沟里。
　　小白姐耳语他说，总部有专门负责接待的人，对他们其实反而是一种放假福利。因此小白姐第一天就回上海照顾老公孩子去了，留叶凌在这里守着。
　　白天董事会开会，叶凌和其他秘书、助理一样都不能进去，守在会场外面无事，叶凌打开电脑写自己的论文。写着写着，坐过来一个大哥套近乎：“诶，你还是学生吧，你是哪个老总的秘书？”
　　“我是跟着戚总来的。”
　　紧接着，又一个大姐过来套近乎：“你多大了，毕业没有，哪个学校上学，你在总部有认识的人吗？”
　　叶凌谨慎地合上电脑，回答道：“我只是个实习生。”
　　“喔，这么年轻就实习助理啊。”背后又传来声音。叶凌回头看看，身后又站着三个人，他仿佛一只掉进狼群的小羊羔。
　　一个说：“你们公司最近业务开的快不快，增长率大概多少？”
　　另一个说：“你们朱副总和许经理最近关系怎么样，还是见面不说话吗？”
　　连迂回都没有。
　　小白姐走之前交代过，总部的人都是老狐狸，他们无论说什么都说自己不知道。于是叶凌抬起头，露出懵懂无知的表情：“我不知道，我只是实习的，平时只干杂活。”
　　“那白小珍让你帮忙接过她孩子吗，她小孩儿读哪个国际学校？”
　　“不知道。”
　　“你们戚总还单身吗，这么多年都没谈过？”
　　“不知道。”
　　“小伙子，”刚才那套近乎的大姐拍拍他胳膊：“你长得蛮好，有女朋友了伐？”
　　叶凌下意识回答：“不知道。”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大姐评价：“哈哈哈，小伙子蛮谨慎哦。”
　　好容易会议间歇，各位老总都出来透气，不知怎么，感觉都挺严肃的，可能开的不是很顺利。戚诗雅叫叶凌过来，给他自己的房卡，要他去房间拿个材料过来。
　　叶凌刷开房间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点快，像做贼。房间里很凌乱，各样的大衣扔在其中一张床上，另一边茶几上摊着各种的材料。难怪戚总的箱子那么重。
　　叶凌从材料龙飞凤舞的笔迹上好容易辨认出哪些是她要的，整理完后，又忍不住扫视了一眼房间，看见洗漱台上放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瓶小小的粉色香水。他触电似的收回目光，赶紧把门锁好，跑去送材料了。
　　会场上，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入座。叶凌看见戚诗雅的背影，和旁边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低声私语什么。
　　“……你还是有点感情用事了。”
　　“冯董，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叶凌轻手轻脚把材料递上去，冯董不经意抬眼看到他，似乎吓了一跳，继而目光威慑十足看了叶凌几秒，忽然笑了一声：“我老了，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棋数了。”
　　戚诗雅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叶凌，却目光陡然温和，笑了一下：“我没有棋，待会儿您就相信了。”
　　叶凌把这两句话存在心里，留着带出会场再琢磨。出门的时候，碰见一个穿粉色套装的女人进来，身边跟着的人都一身黑衣很有气势，但她自己看上去却麻木而虚弱。叶凌马上认出来，这是恩益集团现在的总经理，冯悦。
　　叶凌立刻闪到一旁，可冯悦还是看到了他，驻足看了他一会儿，叶凌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却见女人目光十分厌恶，转头往前走去。
　　叶凌在会场外想了好久，想不明白自己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到底犯了什么天条，惹得冯董和冯总两个集团的大佬都有意见。
　　从会场里出来一个大哥，把一支手机递给叶凌：“戚总让你保管她的手机。”
　　叶凌毕恭毕敬接过来，放在正眼前的桌子上。不一会儿，手机“嗡嗡嗡”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瞿颂光”三个大字。
　　手机响的十分执着，一直响了十几通才停下。叶凌怕自己会忍不住按接听键，打开电脑转移注意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搜索这个名字。
　　他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心跳的怦怦快。在搜索栏里输入“瞿颂光”，赫然跳出了百度百科。
　　——“瞿颂光（XX区委书记）”，旁边配着一张标准的工作证件照。
　　可即便在这样刻板的证件照里，照片上的男人也俊美非常，贵逸雅致，单论长相堪称出众。
　　只是，叶凌和他长的简直太像了！而更加巧合的是，他们左脸颊上，还有着差不多位置的黑痣。
　　叶凌忽然冷笑了一声。
　　叶凌有一个师妹，非常喜欢看《甄嬛传》，成天在研究室大谈特谈“四嬛”“果嬛”。拜师妹所赐，叶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宛宛类卿”四个字，心底甚至响起师妹那夸张的演绎：“有几分像菀菀，是你的福气。”
　　这样的剧情放在改编古装剧里尚且沾三分矫情，放在现在的时代，真是太狗血、太离谱了。
　　叶凌冷静下来抱臂沉思，想起自己与这个公司的缘分，开始于戚总找他拍广告。
　　这场会开了很久很久，叶凌也在外面想了很久。
　　天色黑下来，会终于开完。戚诗雅随着人群面色疲惫地出来，叶凌迎上去，将手机递给她。
　　戚诗雅看了眼手机上十几个未接，到外面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她先给朱副总打了个电话，沉默了许久才说：“菲菲姐，董事会投票结果出来了，我们这下彻底独立了。”电话那头传来朱副总温暖的声音：“没事的小雅，不早就说好了吗，我们都支持你的决定。”
　　接着又给白秘书打了个电话：“结果出来了，和预期的一样，公司那边你明天早上宣布吧，能留的留，愿意走的就走……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最后又下了许久的决心，回了那十几通的未接。
　　叶凌看着她一手抚在自己的胃上，却脸上换上了假笑：“瞿书记，不好意思没接到您电话，手机在助理那里……投票结果挺好的，可能有点小插曲但不影响您的大方向。就是夫人今天和冯董发生争执了，刚刚看上去有点累，您一会儿好好关心下。”
　　电话那头的男人好像很生气，说了许多话，戚诗雅脸上的假笑被冷风一点一点地刮凉。她几次想要冲口而出什么话，都闭了闭眼忍回去了，最后生硬道：“书记您批评的是，我全盘接受。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个人在呼吸间对峙着，最终对面挂掉了电话。
　　戚诗雅捂着胃疼得蹲在了地上，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她的胃药和一瓶水：“戚总，先把药吃了吧，我扶您回去休息。”
　　戚诗雅呆呆地望着他年轻的脸庞，一时有些恍惚。
　　叶凌又提醒了一遍，戚诗雅忽然眼圈一红，似乎要滚下眼泪来，她把头埋在臂窝里，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先回去，不要管我。”
　　戚诗雅埋头在臂间，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意识到所有的事都在预期范围内，而所有的积压委屈其实来自于今天一直在据理力争，请求其他董事会成员把股份转给冯悦。如果是这样，她没有什么好自怜了，这样本就是对的。
　　她擦了下止住的眼泪，觉得人已经走了，才扶着墙站起来。可抬头一看，叶凌正远远地站着，目光复杂而担忧地看她。
　　戚诗雅心里一暖，招呼他一起去吃饭。
　　餐厅里两两三三地坐着人，集团股权结构变革这样的大事，各家都有各家的愁烦。
　　戚诗雅只拿了碗粥，却让叶凌多拿些自己爱吃的。既是吃饭无聊，便也开始给他讲今天开会的种种。
　　冯董和冯总父女两个争股权，时光农科作为投票权较大的席位，把票投给了冯悦。
　　“你可能不知道，”戚诗雅无意识咬了下唇，方道：“冯悦她，是咱们区瞿书记的夫人。”
　　“冯悦并不管事，管事的是背后的瞿书记。这次无非是翁婿两个相争罢了。”戚诗雅苦笑了下，接着冷静分析：“冯董从不吃亏，自己受了损，自然要砍对方一臂，我们是集团里目前效益比较好的，而且关键是铁瞿派。我们不走，冯董是不答应的。以后时光农科不再是恩益旗下的了，资金上可能会吃点亏，这也没有办法。”
　　叶凌听着，有点懂了，便就事论事地安慰道：“当初汉光武帝起事的时候，被逼走到河北，也非常艰难，谁知道后来河北成了他最有力的后盾之一。世事多变，您不用感到灰心。”
　　戚诗雅面色亮了一亮。
　　瞧她情绪慢慢松快起来，两人聊了些别的。最后叶凌瞅准时机，斟酌道：“戚总，我还有一件事想和您汇报下。我实习的这一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但还是不确定将来干不干这一行，我想回学校呆一段时间，先把毕业论文写了。”
　　戚诗雅笑容顿了下来：“你要走了？”
　　“我明白了，发生了这种事，还是去大集团镀金更好一点。”她最后点点头：“那明天回公司，让白秘书把你的实习证明开了，工资也给你多结一些，你最近确实很辛苦。不管你将来做哪一行，都挺好的。”
　　叶凌不想解释，他并不是为了简历。只是刚才意识到自己大约被当成替身的感觉强烈不适，让他怀疑自己的位置，并想立刻结束这场不体面的所谓“实习”。
　　他不想和别人长得像，他可以有他自己的人生。
　　他们沉默着吃完了饭，戚诗雅回房前告诉他，明天早上八点有车来接。
　　戚诗雅一路闭眼假寐，没有和他说话。
　　公司开了一场大会，主要就是宣布时光农科从此以后和恩益集团没有关系，引起了一阵小小哗然。不过从现场保持淡定的人数看，还有许多人提前就知道了消息。
　　叶凌提了离职流程，自觉不好待在秘书处，去找几个其他的实习生。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战略部的关系户刘哥必须回恩益集团，其他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并且知道他要走，反应还都很奇妙，特别是郑鑫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恭喜叶凌“逃离苦海”，自己倒是流露出几分“苦海无涯我作舟”的舍身精神。
　　快下班的时候叶凌办好了实习材料，去茶水间接水，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议论他。男生说，他脑子有毛病吧这个时候离职，接下来公司架构调整，多的是留用机会，这种好事都不赶吗。女生说，可能人各有志吧，有的人就喜欢大难临头各自飞。
　　原来，别人都是这样看他的。
　　叶凌背着包离开时光农科的大楼，来来往往的男女，没有人注意到他，他默默地和这段今生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时光作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