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心》明不知晦

5、路向西

　　乌水镇距问雨镇不远，巫鹤干脆画了个小型的传送阵赶过去，水蓝色的光幕散去后，巫鹤便从童纸月的破败小院突兀现身在一处宅子门前。
　　这种速效的传送阵没有那么精确，巫鹤认命地上前敲门，“您好，我来找人。”
　　里边动作很快，全身素白的弟子拉开门，冷冷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巫仙子，请进来吧，少宗主在等您。”
　　寻仙门的人都是这样冷淡无情的态度，巫鹤倒是见怪不怪了，她点点头跟了上去。
　　“这处宅院是你们少宗主的？”巫鹤看了看周围，倒是挺别致的，只是比不上阁宝楼那样瞧着就很贵的样子。
　　那名弟子专心带路，闻言回答：“不是，这处是死者的家宅，只有一个主人在此住着。死者死因不明，尸身完好无外伤，只有一双眼睛被挖去了。我们猜测他是被困在了‘镜门’的幻境之中，少宗主正准备进一步探查他的心窍。”
　　巫鹤皱眉，问：“闻水惊玉的追魂术很厉害，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是出了什么状况才拖到现在，还要把我也找来？”
　　那名弟子停住脚步，屈指敲了三声，随后撤开身让出，规矩板正地做了个礼数，“具体情况少宗主会跟您说，巫仙子，请进吧。”
　　“唉，知道了，我这就进去。”巫鹤叹了口气，推门入内，随即关上。
　　她还是有些受不了寻仙门的弟子那种板正的路数，简直太严肃太老成了，跟他们说话连笑都讨不着，太难受了。还是自家道镜宗的师弟师妹们可爱，会像小孩子一样闹来闹去，逗起来也好玩。
　　她突然想起了还在问雨镇的重命，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崔嬉爱，不免又叹了口气。
　　闻水惊玉侧目，循着她的动静转过脸来，一条两指宽的柔软白色绸带遮盖住他的双目，绕到耳后绑了起来，垂下的绸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说吧，要我做什么，赶紧弄完我还急着回去呢。”巫鹤挑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说道。
　　“这枚碎片被人带到幻境里了，我要进去幻境里，但是外面也需要人守着。”闻水惊玉‘看着’她说，声音不急不缓，清润悦耳，冷玉一般，带着点微末的凉意。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巫鹤应下，随即也有些好奇问：“就这么简单点事，乌水镇不是也有你们寻仙门的弟子在吗，他们守不了？”
　　闻水惊玉说：“封鸥在这。”
　　巫鹤脸色一变，“封氏家主在这干嘛，他的地盘又不在这，难不成死者是他什么人？”
　　“死者是封鸥的门生，他找来过几次，想带走死者的尸体，我拒绝了。”闻水惊玉毫无波澜说道。
　　“这事确实有些麻烦，啧，早知道带着小师弟一起来了，让他跟封鸥谈去。”巫鹤烦道，“人间的势力就是麻烦，我们仙门确实是不问世事太久了，一个个都碍着我们。要不是不能介入人间因果，就凭你的身份，一个封氏哪里敢几次三番来阻拦你们办事。”
　　闻水惊玉对此话不作反应，只问道：“小师弟？”
　　“嗯，今天刚上山的，还没拜师，正好我要去问雨镇出任务，他也想一起，我就带着他一起了。”提起重命，巫鹤语气都好了不少，“这小师弟可不一般呐，懂得可多了，才十几岁，自己就能独立取碎片了，身手也不错，下手果断干脆，人也乖乖的，嘴甜爱笑，还特别有钱……诶，对了，你会不会认识他啊，你从前也接触了不少人间的富贵人家吧，他叫重命，有印象没？”
　　闻水惊玉似乎看了她一眼，开口语气还是没有变化：“没有。”
　　“好吧，我可好奇这小孩儿的背景了，不过嘛，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正式拜师后就要断了尘缘，他的那些身份财物在人间倒是能用，在仙门可算不得什么了。”巫鹤感叹完，便揭过了这个话题。
　　“你应该都准备好了吧，赶紧用你的追魂术去把碎片追回来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家，外面的事交给我了。”
　　“嗯。”
　　……
　　“镜门”所能编织出的幻境就是由人最深处的渴望与欲念而生的，心性不坚的人会沉溺在虚假的世界之中，为其贡献养分，最后沦为“镜门”的傀儡。
　　傀儡与本体毫无二致，无论是行为喜好或是记忆习惯，它们甚至能复制本体的思维进行思考，还会模仿人类自然的成长和衰老变换模样，除了皮囊下没有血肉经脉、没有骨骼脏器，它们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被发现与平常人的不同。
　　这便是“镜中人”。
　　本体的心智越成熟，养出的“镜中人”便越接近正常人，反之便只是披着人类皮囊的、毫无理智的，原始野兽。
　　闻水惊玉不是第一次进入“镜门”的幻境之中，他从未在幻境之中迷失过，他的追魂术在幻境之中能发挥的余地也更大，因此大家也都习惯了他不时往“镜门”里钻的举动，亦不会有人担心他的安危。
　　这里是那个挟着碎片的人的幻境，跟以往看过的幻境都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黑色的雾气浓重，翻滚着，像择人而嗜的野兽，阴冷又危险。
　　闻水惊玉蒙着眼，‘看到’的视野其实跟平常人能看到也不差，只是更为细致微小，任何微末的变化都能被他‘看到’。
　　他敏锐地觉察出翻涌的黑雾中有一道隐隐绰绰的人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闻水惊玉毫不迟疑往那处走去，周身三尺隐隐形成一处真空地带，黑雾不敢近身，只能在周边伺机窥探。
　　指尖凝出一粒冰晶，狠狠向身后射去，随着短促一声惊呼慌乱摔在了地上。
　　闻水惊玉转身，不远不近俯视着他，“人？”
　　“是！我是人！不要杀我啊神仙大人！我是人！”他惊慌失措往后退去，手上突然传来一丝凉意，随后便是刺痛感，他低头一看，是一小颗冰晶炸开的花，薄如蝉翼的‘花瓣’上挂着他刚手蹭上去划开的血迹。
　　“名字。”他的声音很浅淡，没有那么冷，清润好听。
　　“路、路向西。”路向西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仰视着那个谪仙一般干净疏离的人，连突然身处这么诡异的场景的恐惧感都消散了不少。
　　路向西在心里吐槽自己下贱，见了美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眼神却很诚实地往他脸上瞟去。
　　就算是遮了眼睛，那张脸也好看得不像话，更别提那笔挺纤细的身材，宽肩窄腰，长发飘逸，那清冷出尘的气质，简直是颜狗盛宴。
　　路向西正这么想着，就见闻水惊玉走了过来，吓得他一惊，以为自己还是得死，害怕得闭上眼。
　　脸庞传来一点凉意，路向西惊得猛睁开眼，一张近看也毫无瑕疵美得惊为天人的脸就在他面前，心脏猛的一抽，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刺激得过分。
　　闻水惊玉半跪在他面前，瓷白的手指上沾上了一抹鲜红，他对上路向西有些受惊而瞪圆的眼睛，说：“抱歉，误伤你了。”
　　“没事没事，就一点点擦伤，真的没事，不用在意。”路向西反应过来，立刻爬起来，抓起袖子去擦脸上的血迹，不敢看他。
　　“我叫闻水惊玉，寻仙门的人。”闻水惊玉淡定起身，复又看他，“你为何会出现在‘镜门’的幻境内？”
　　路向西迷茫：“啊？什么寻仙门？什么‘镜门’？什么幻境？你是说这里是幻境？那我是假的还是你是假的？”
　　闻水惊玉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路向西直觉闻水惊玉在看他，但又不好开口问闻水惊玉眼睛是真看不见还是怎么，有些乖又带点惶恐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半晌，闻水惊玉开口道：“你跟着我吧，带你出去。”
　　“哦，好。”路向西愣愣地小跑过去他那边，小心翼翼隔了几步停下。
　　浓重的黑雾仿佛没有尽头，路向西感觉头越来越昏沉，使劲摇了摇脑袋试图清醒，迷迷糊糊撞上了闻水惊玉的后背。
　　“唔？怎么不走了？”路向西勉强清醒了一点，揉了揉撞疼的鼻子，又去擦眼角被逼出来的泪花。
　　闻水惊玉没说话，攥住他的手腕往一旁让了步，“噤声，回神，不要动。”
　　路向西乖乖点头。
　　就在他们躲开的下一刻，黑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他们刚好藏身在一面高墙的背面，探出转角能看见一顶大红花轿正好擦着他们藏身的高墙过路，被四个身强力壮的粗布下人抬进府院内，红绸装点簇着的高门上，玄色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千金府。
　　“这是哪里啊？”路向西压低声音问。
　　闻水惊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我先送你出去。”
　　“别别别！”路向西谨记着不能搞出大动静，压着声音急忙喊话，嗓子都快夹爆了，“神仙大人，我还是跟着你吧，实不相瞒，我出去了也没有家，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觉得还是跟着你比较有安全感。”
　　闻水惊玉说：“你跟着我更会遇到危险。”
　　路向西不信，“没关系，既然哪里都有危险，那我更应该留在这里了，至少这里有人陪着。你不用担心，真遇上什么事了，我绝对不拖您后退，我跑路可在行了，不用顾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