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心》明不知晦

3、问雨镇

　　“家里很少来客人，没有能招待二位仙人的，请见谅。”童纸月谨慎地立在一旁，低垂着头，松挽着的头发垂在肩前。
　　院内并不脏乱，空荡得过分，不大的石桌孤零零置于院中。
　　巫鹤笑笑，凑上去几步，“小月姑娘，先前真是不好意思了，我那一撞肯定给你弄疼了，青青紫紫的，我拿药给你擦擦吧？”
　　“不用了，二位还是问我该问的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的。”童纸月并不接受她的好意，软声说道。
　　“那行。”巫鹤不强求，暗暗给重命递了个眼色，笑容不变对着低头防备的女孩说，“你与秦氏一家是有什么过节吗，能不能仔细给我们说说？”
　　许是怕这话让童纸月难受，巫鹤又接上几句话：“小月姑娘，你不用顾忌什么，那秦氏一家在镇上作威作福的丑恶行径我们都已了解清楚，我们此番来也不是为了给他们的死作一个交代，只是怕行凶者未被抓束，游荡在外，伤及无辜，最终受苦吃难的还是那些平民百姓。”
　　童纸月不知是被哪句话触动，抬起了头，沉黑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巫鹤坦荡回视。
　　“问雨镇的人没有不恨他们的。”童纸月开口说，声音很轻，平淡哀伤，“我在镇上住了十一年，从前是与父亲母亲一起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后来有了一个妹妹……”
　　她提及往事时眼神黯淡下来，语气低落，带着恨意，“秦王楼那个畜生，他看上了我的母亲，要强行将她掳走，母亲不从，他就将母亲活活打死，父亲也为了保护我们被他们乱刀砍死……妹妹才两岁，她还那么小，他们也不肯放过她。”
　　“妹妹也……”巫鹤不免有些哀叹。
　　“没有！”童纸月急切说，“她没有死！幺二没有死！她只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身体差了，没有死的。”
　　“抱歉。但容我冒味问一句，当时他们没有为难你么？”巫鹤问的很直接，有意在观察她的反应。
　　童纸月神色防备，又带着点微妙的紧张，说：“有人帮了我，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你们不用去找他。”
　　“师姐，看这边。”重命指着那棵长势怪异的说。
　　“那是什么树？怎么一片叶子也见不着，长得还怪干净的，这个时节还不到叶子脱光的时候吧？”巫鹤从善如流顺着他的话走过去，发现树干上尽是狰狞的划痕，还有些见了白芯的缺口，似乎是被野兽摧残留下的痕迹。
　　巫鹤微微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那处最严重的缺口，片刻，直起身转头看向远远站着的童纸月，“这些是人咬出来的吧，划痕也是人的指甲抓挠出来的，小月姑娘，你在替谁隐藏呢？”
　　巫鹤此时也没了一直挂着的笑容，面容平静，说出的话也显得并不那么温和了。
　　“小月姑娘，你知道‘镜中人’是什么，对吧？我现在不必要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也不会去追究，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盯着强装镇定的女孩，平静地说出了那个残忍的真相：“幺二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从‘镜门’中爬出来的、一个失去理智的野兽。你恨秦氏，便任她杀害秦氏满门，但你也怕她伤及无辜，便割下自己的血肉喂食安抚她……可是你又能撑多久呢，三天了，还有几天呢？她快失控了，她要对无辜之人施害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像是映衬她说的这番话，低矮破旧的房屋内突兀传出一阵哭声，伴着饥饿的嘶吼，一道瘦小的身影撞破屋门冲向巫鹤，尖利的爪子泛着寒光直冲她的面门。
　　“不要！”童纸月想冲过去拦她，被重命扯到一旁。
　　重命带着她退到一个安全的角落，目光紧紧盯着幺二，严肃叮嘱道：“躲好，不要跑出去，她现在认不出你来。”
　　巫鹤凝神，手中化出一柄长剑，气势凌厉抵挡住幺二的尖爪，随即横向一斩，幺二长长的尖指毫无阻滞齐齐断掉，断面平滑却是没有血肉。
　　不等她继续进攻，巫鹤一剑斩向她的脖颈，划开一道不浅的伤痕，同样是没有血肉筋骨，像镜子一般干净平滑。
　　幺二忌惮似的退开，像一只真正的野兽那样四肢爬地，瘦长伶仃的。似乎是疼了，她昂着脑袋，口中发出阵阵威胁的嘶吼，血色全无的脸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非人感。
　　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眸一眨不眨，映出巫鹤持剑而立的模糊身影，后者面无表情正看着她。
　　“仙人姐姐！不要杀幺二！不要杀她！”童纸月看着妹妹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掉泪。
　　幺二眼神动了动，竟呜呜哭了出来，用稚嫩的三岁孩童声音喊她：“姐姐，我疼，好饿……姐姐，幺幺怕……”
　　“幺幺乖，幺幺不怕，过来姐姐这边，不怕……”童纸月慢慢走过去，软着声音哄她。
　　幺二的脸上露出可怜的茫然表情，顿了一下便寻着她的方向爬过去。
　　巫鹤皱眉喊他：“重命……”
　　重命站在童纸月身后，闻言看过来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下一刻，重命手中凝出一把精致的弯弓，右手拉开弓弦，一支曳着金色流光的箭狠狠穿入预备攻击的幺二的眉心，从后脑穿出爆开金色的焰光。
　　幺二眉心留下的小洞干干净净，没有血液或者别的东西流出来，四周的皮肤像镜子一般碎裂开，眉眼都有些错位。
　　她又恢复了那个茫然无辜的模样，双目无神，口中不停喃喃着“姐姐”。
　　童纸月不管不顾冲上去，跪着把她抱进怀里，按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小月姑娘，你不忍心看，就先进屋歇着吧，我们要取出她体内的碎片了。”巫鹤提着长剑缓缓走上来，话语中满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会死的……”
　　巫鹤好脾气地说：“她这样也不算是活着，你应该很清楚。”
　　童纸月垂眼看了看怀中的妹妹，碎裂的那些部分隐隐露出内里，她很清楚，她一直清楚，这只是一具披着幺二模样的空无一物的壳子。
　　她眷恋地吻了吻妹妹碎裂的伤口，狠下心推开她，直起的身子似乎永远弯了下去，脆弱不堪。
　　“可不可以，留下她的尸体，我想给她下葬。”童纸月背对着他们，泪水不住滚落，“我怕她找不到家在哪，她会害怕、会哭的。”
　　巫鹤叹了口气，“我尽量。”
　　“谢谢。”童纸月哑着声音说完，便沉默地走开几步，这个距离，转身还是能及时抱住她的幺二。
　　“小师弟，过来。”巫鹤说，“会取碎片吗？”
　　重命松手，凝成的弯弓散逸消失，他走近来，说：“会，我之前做过。”
　　巫鹤有些意外，“嗯，我以为你只是见识广懂得多，听过这些东西呢，既然你会，那我也不用教了，这里你来吧。我得去跟你的师兄师姐们联系一下，那边应该不用做什么了，叫他们也回来。”
　　“嗯。”
　　“什么？封氏插手这件事了？”巫鹤皱眉，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挖幺二眼睛的重命，掐着连音诀问，“是什么情况？”
　　“不是不是，跟问雨镇这边没有关系，等碎片取出来其他的事就不用我们仙门管了，封氏要插手的是乌水镇那边的碎片。”江生解释道。
　　巫鹤想了想，问：“寻仙门的人解决不了？他们那边需要我们过去吗？”
　　江生：“应该不用吧，寻仙门派去解决碎片的人是闻水惊玉，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封氏也不敢硬来吧？”
　　“也是，少宗主都解决不了，我们更没什么办法，那就静观其变吧。”巫鹤说，“小师弟这里已经快解决好了，你们赶紧回来，咱在阁宝楼定的房还没退呢，赶紧趁着机会吃顿好的，以后不一定有这种好条件了。”
　　江生：“说啥呢师姐，以后出门都带着小师弟，不是要啥条件有啥条件？”
　　巫鹤无语，“咱不能那么无耻，光逮着小师弟胡搞，你自己反思反思，不许有下次了。”
　　“好了不说了，你们跟仙门禀告一下咱们的情况，晚点儿回去复命，封氏那边只要不为难你们，你们就不用管他们。”
　　江生回复道：“谨遵师姐命令。”
　　“好了没呀小师弟～”巫鹤切段连音，转身往他们走过去。
　　然而她想象中已经完美收官的场面并未出现。
　　幺二毫无声息倒在一旁，童纸月跪在她旁边，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满手鲜血往下掉，而重命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地垂眼看她。
　　重命抬头看她，“师姐，她手里是碎片，不肯放。”
　　巫鹤走近了，她首先只盯着重命，默了一会儿，说：“你的情绪不太对，去旁边缓一缓吧。”
　　何止是不太对，简直太不对了。好像自从来了童纸月这边，重命就没怎么笑，像是被浇灭了热情，有种压抑的平静。
　　童纸月眼神空茫，很轻地问：“‘镜门’可以让人看到最深处的渴望，对吗？”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想要等到谁的回答，她张开手，一枚棱角尖利的不规则镜片安安静静躺在血泊之中。
　　“我想见她……没有人陪她，她肯定很害怕……”
　　童纸月喃喃自语，余光触及幺二空洞的眼眶和布满整张脸的裂纹，她眼中光芒闪动一瞬。
　　下一刻，童纸月仰头将碎片送入口中，浓郁的血腥味止不住翻涌，她忍着疼痛吞下致命的碎片，眼角被逼出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