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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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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正常年轻男女结伴春游,相看是没问题的,问题在于程相请了秦绿桑来,场面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怪宋玉熙眼神好,船上有几位年轻郎君的脸色都变了,说好的泛舟湖上,只谈诗文不论政事,结果变成不伦不类的相亲宴,任谁都会觉得主人失礼。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程圣俞似乎还十分自得,捋着八字须哈哈笑道:“今日也是凑巧,小女正在园中举办花神宴,园中桃花品种繁多,乃是老夫从各地搜罗而来,各位可要下船一观?”
先站出来的是位紫衣郎君,正是荣王府世子赵怀,此人生得温文儒雅,面相柔和而无脂粉气,在场之人他身份最高,难得的是赵怀没有直接应和程圣俞,而是环顾一周,飞快扫了眼园中的小娘子们,道:“程相,我见花园中还有年轻娘子,我等今日是在此与新科进士讨论诗文,不如另选一处僻静地方,程相意下如何?”
程圣俞显然不悦,即便他官位再高,赵怀也是正经的皇室子弟,荣王世子,地位在他之上。然而程圣俞听惯了阿谀逢迎,已养成骄横之气,荣王在京无实权实职,说白了与监禁别无二致,赵怀也是平庸之辈,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道:“有诗无酒,岂不憾哉!吾家有女,长于宴饮之道,她举办的花神宴闻名玉京,今日宴上乃是苏合郁金,我等前去讨一两杯酒喝,并无什么不妥,只消教六娘她们退避即可!”
几个年轻的新科进士似乎并未反对,有几人甚至望着岸上桃园,露出向往之色,显然,来此之前他们早已打听过,程相家中仍有一女待嫁,今日受邀的也是今科进士中年轻未婚的几个,谁不知道其中深意,又有几人抵得住这如花美眷与通达仕途的诱惑呢?
更不用说,程家在京城足有半条街的园林房屋,程氏嫁妆之丰厚,足以叫人为之疯狂了。
若非如此,上一科的状元陆九龄和荣王府的两位怎会前来赴宴。
这厢程六娘匆匆赶回桃园,为圆程家的颜面,谎称家中下人不知礼数,在湖畔高歌惊扰了宾客,请众人到另一边的海棠苑去,可园子里的都是人精,早看见那画舫上的年轻郎君,但戳破实情对双方都没什么益处,只能自认倒霉挪个地方了。
苏云清拉着祝宁和宋玉熙准备离开园子,今天流年不利,许是出门看的黄历出了错,不宜出游赴宴。
程相近年愈发狂悖,如今更是把不讲道理写在了脸上,将来必出大事,各家小娘子都在心中默默记仇,预备回家告状,从此以后再不登她程家的门了。
人群中一道目光落在苏云清身上,宋玉熙似有察觉,回首望去,看见赫连渊正望着汀芳榭中的秦绿桑,一个柔美佳人,一个英武将军,本是极为相称的一对,只可惜赫连家不可能接纳一个歌伎为侯爷正妻,甚至不能将其纳为妾室,所以第一世赫连渊设计求娶苏云清,将秦绿桑养在府外,第二世算计出了纰漏,宋玉熙替嫁到侯府,她可不像苏云清善良有底线,直接派人把秦绿桑毒死,甚至在求子被拒之后,一碗药断了赫连渊的根,打算从赫连家亲戚中选嗣子过继,继承赫连渊的定远侯之位,只不过因为身边丫鬟背叛,宋玉熙的计划最终没有完成。
宋玉熙看两人眼神缱绻,心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这位未来夫君,她也不一定要赶尽杀绝,只需这两人亲热的时候滚远一点,不要碍着她的眼就好。
苏云清问:“你在看什么?”
宋玉熙微笑:“我在看桃花,兴许以后就见不着这么美的桃花了。”
祝宁点头表示赞同:“这么一闹,程六娘的花神宴想是再也办不下去了,确实是看不见了,你这二娘妹妹,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呆嘛。”
宋玉熙也点头,表示自己聪明得很,苏云清被两人逗笑,忽然想起赫连渊,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花神宴与前世不一样了,前世众人在画舫来到之前就已挪到海棠苑,程六娘说海棠乃花中神仙,色甚丽,不知比之桃花如何,请众人以海棠与桃花各自为题,一较高下,既然要写海棠,自然要先赏花,如此便将女客与程相等人错开了,苏云清本来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今日托宋玉熙的福,叫她听了壁角,才知道程相的龌龊心思。
苏云清看向廊前日晷,正在未时三刻,似乎比前世早了半刻钟。
今日苏云清一直把宋玉熙带在身边,确认宋玉熙与秦绿桑没有接触,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稍后的海棠词她也不必做了,就是因为这首词被秦绿桑唱出名,才落下她与赫连渊早有来往的口实。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宋玉熙不知怎的,到了海棠苑才说自己的巾帕落在桃园水榭边,一定要去找。
苏云清看她的眼神愈发幽深,语气冷若寒冰:“你一定要去?”
宋玉熙自然不知苏云清晓得她要与秦绿桑“接头”,只以为表姐在责备自己多事,秋水剪瞳含着雾气,似乎委屈极了:“帕子落在水榭边上,让程家人捡到了,六娘岂不知道我们偷听她们说话,玉熙只是一个没根基的孤女,得罪了程相嫡女,哪里还有好日子过?阿姐再拦我,我也是要去的,万一东窗事发,连累阿姐坏了名声,玉熙万死难辞其咎。”
这样真情实意的表白,苏云清却觉得害怕极了,从前宋玉熙不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时,都能狠心算计,如今巧舌如簧,隐隐有令人不安之感,谁知道她的舌尖是否藏着昔日那柄“毒剑”,只等着时机成熟,给人致命一击?
苏云清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窟,若重活一世,仍不能打破命运的安排,不仅是宋玉熙,就连她,也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拔舌地狱,成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的恶毒之人。
久久等不到回复,宋玉熙挣脱苏云清的手,自顾自往水榭走去,嘴里嘟囔着:“万不可连累了阿姐……”
今日冒险行事,实在是任务没有完成,苏云清既然重生,一定会阻止她与秦绿桑接触,但是今天这一面,她是一定要去见的。
苏云清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对宋玉熙彻底失望,还是对自己重掌人生要变成面目全非的地狱恶鬼而感到恶心。
她看着宋玉熙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的另一边。
秦绿桑果然在此。
是她传的信,想见宋玉熙一面。
宋玉熙离着秦绿桑半丈远站定,如此近距离一看,似乎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却被所有人忽略的事——秦绿桑她,长得与苏云清有五分相似。
以宋玉熙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长相相似,必有替身,至于谁是谁的替身,就要看赫连渊到底爱谁了,但小说里男角色的爱流动性很强,尤其是这样的替身梗,指不定他两个都爱,还想享齐人之福。
“你是?”宋玉熙不应该认识秦绿桑。
秦绿桑不答反问:“令姐可是苏侍郎千金?”
“是。”
秦绿桑笔直跪下,微微垂首,动作说不出的娇柔可怜,瘦得如同一张薄纸的肩背耸动着,显示她正在伤心哭泣:“求宋小娘子成全!我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伶人,本应一生飘萍,无依无靠,奈何教我遇见赫连七郎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该心生妄念,竟也想着脱籍从良,好好过日子,寻常人家主母必是容不下我这等卑贱之人的,但我听说七郎有心求娶侍郎千金,侍郎千金是一个宽和善良的人,必能容得下我。妾身在贱籍,与令姐有云泥之别,即便从良入府,对令姐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奴婢,生杀予夺,只愿能侍候郎君与大娘子,千秋之后,卧榻之旁留我一个落脚的地儿就行。”
宋玉熙听完她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连忙上前扶人,搀扶起身时距离极近,宋玉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赫连渊在附近吗?他叫你一个女人来跪我求我,为何不自己亲自来呢?”
秦绿桑浑身一震,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玉熙,方才心中只顾着措辞,竟没仔细看这小娘子,她生得一副好眼睛,瞳子琉璃一般,干净透亮,仿佛能看穿人心,眉骨比寻常小娘子要高,这使得她过于妍丽的容貌多了一分英气,笑时是温柔的,若用她那双眼睛盯住你了,你才能读出那笑容之中另有深意。
“你在猜我怎么想的,对不对?”宋玉熙温声细语,循循善诱。
“不……”秦绿桑实在没想到这个小娘子的气场如此强大,一来就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你觉得我应该害怕,应该迟疑,应该向你索取好处——”宋玉熙笑了笑,“但我都没有,所以你就慌了,看来你也不怎么厉害嘛,所以你觉得你倚仗的是什么,能让你在赫连家活下去的是什么?”秦绿桑两辈子都失败,除了赫连渊不是个东西,有可能就是太恋爱脑了,宋玉熙实在不明白,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就能哄得一个女人失去尊严,失去理智,失去生命,仅仅是为了爱么?
赫连渊,他真的爱秦绿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