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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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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程紫君还欲再说什么,宋玉熙立刻拉起苏云清往屋外走去,刚转过一丛翠竹,果然就看见程紫君主仆的衣角,这个时候在假山说话,目的地一定是更衣的地方,若是迎面撞上,主人家自己不知道假山不隔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们俩一定会暴露。
苏云清还有些惊魂未定,狐疑地看着宋玉熙:“你怎么知道她们要过来了?”
宋玉熙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算计,只扶着连廊的红柱子干呕起来,为了演得逼真还在眼角逼出两滴泪珠,呕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屋子里陈设华美,我怕弄脏了。”
苏云清方才是被程紫君的离经叛道惊得走了神,细一回想其中的关窍也明白过来,只是宋玉熙演得太好,苏云清也分不出来她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你以后在外头说话小心一点,”苏云清半是警告半是开玩笑,“要是刚才碰上,今日可就抓着你两次了,人家的热闹没这么好看的,你猜一下,稍后程相会不会过来?”
宋玉熙知道这是试探,装着傻白甜道:“程相过来干什么,吃桃子吗?程六娘说程相想续弦,可刘夫人不是还活着么?”
苏云清连忙捂住宋玉熙的嘴,这个熙娘时而糊涂时而聪明,上辈子和她接触都是表面上的,这辈子才发现,宋玉熙简直是个活宝,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笑话,真叫人愁死。
苏云清只想快点把宋玉熙拖走,宋玉熙嘴里还在嘀咕:“这里的小娘子谁会想嫁给程相,认个义父都嫌老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闭嘴吧你,就你最聪明。”苏云清呵斥道,看来她是知道利害关系的。
宋玉熙不是演的弱智,有些假话要和真话掺在一起来说,要让人觉得她有点心眼又不多,这样的状态才是最好的。敌人如果轻看她,她只要使一次坏就会被发现真面目,敌人若太重视她,则会被处处防备,不利于反派事业的开展,要让敌人觉得,她是个发挥不稳定的,才能有机可乘。
回到席上,祝宁凑过来:“你们俩去哪了?今天可有热闹看了,陆九龄也来了,才从靖州调入京城就上赶着巴结程相了,我看这‘玉京雪色’也不怎么样,新科进士在地方轮转几任都是有的,他才在地方呆了三年就能回京,也不知是陆家的关系还是程相的关系,程陆两家若结了姻亲,陆九龄这东床快婿还不得三年入阁,五年称相——”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大概是因为祝宁的兄长在地方轮转十年,都没有等到改官入京的机会,如今进士多如牛毛,每个京官的背后都等着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冗官现象十分严重,昔人道:“今之君子,增减半年磨勘,虽杀人亦为之”,朝堂上那些号称君子的人,为了提前坐上更高的位置,就算让他们杀人,也在所不惜。
陆九龄这般看似高洁不染尘埃的人,竟也会攀附权贵,与程家结亲。
苏云清是记得陆九龄的,其人出身世家大族,曾祖以相位致仕,父亲陆藉是吏部尚书,陆氏一族枝繁叶茂,优秀子弟犹如雨后春笋,尽皆入仕。
晋安二年,也就是三年前,十八岁的陆九龄连中三元,初入仕,授大理寺评事,不久后因制科考试第三等升迁,就任靖州通判,三年任满回京,召试学士院,后授职秘书省著作郎,直史馆、判三司度支勾院,如今正在皇城边上的国史实录院编修前朝国史。
官家曾言:“朕为子孙得一宰相。”说的便是陆九龄。
只是上辈子此人涉及党争,因言获罪,死在流放岭南途中,连尸骨都无人收殓回京,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
陆九龄为人率真直言,上辈子卷入的就是吴夷甫与程圣俞新旧两党的争斗,印象中他既不支持新党也不支持旧党,一直上劄子弹劾两位宰辅,遭到两党的疯狂攻击,梅花诗案发后被下了大狱,狱中受刑伤及肺腑,才死在了流放途中。
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不会攀附程相的,何况上辈子直到他死,苏云清也没听说他成过亲。
“对了,你说‘玉京雪色’是什么意思,陆著作的外号么?”
祝宁忽然神色尴尬起来,一时挠头一时抓腮,看苏云清实在好奇,自己又是个憋不住话的,附到苏云清耳边,悄声道:“上回那本《九龄札记》你说好看,我就又去寻了一本来,看过之后觉得实在荒谬,却又撒不开手,比你那本《九龄札记》有意思,下回我带来给你看。”
苏云清一时惊讶:“什么《九龄札记》?”
祝宁不明就里,这《九龄札记》在玉京小娘子间都快传疯了,自己不爱读书,早先还是苏云清给自己看的,怎么才几天功夫,她就给忘了?
两人还没掰扯明白,忽然丝竹声停了,远处湖面上飘来一艘两层画舫,黄漆顶盖朱红船柱菱花窗格,其上雕梁画凤,船前挂着两盏细长美人灯笼,清波碧漾,如在画中。
自水榭中走出两列碧衣女子,轻衣薄裳,披帛飘举,仿若随风而去的仙人侍女,队列最前却是一位水红轻衫的女子,寻常人穿来显得媚俗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格外出众,或许是女子肤色白皙,宛若羊脂玉像,身形窈窕婀娜,飘摇若举,自有一番出尘绝艳的仙人姿态。
红衣女子开口唱词,声如黄鹂,又有空谷之音,一首年轻妇人思念从军在外丈夫的曲子词自她口中唱出来都少了几分幽怨,多了妇人回忆夫妻相处的甜蜜,词写得佶屈聱牙,辞藻堆砌,可以说是狗屁不通,人却唱得好,不愧是歌舞部行首,赫连渊心目中的白月光秦绿桑。
小娘子们被这突然出现的歌伎吓了一跳,无心听曲,议论纷纷,宋玉熙听见前头有个黄衣娘子说:“早知如此便不来了,谁知道程六娘家怎会如此不知礼数,真是羞也羞也!”
另一个冷哼道:“程相家人不知礼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月前我家丫鬟在寺后街曹二家买香饮子喝,被程家的恶仆当成曹二家人打伤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为什么?”“那程相恶仆说曹二家欠了他家的租钱,曹二家只是占了临街的一角做生意,寺后街也不是程相的私产,怎么就轮得到他家来收租钱?如此欺压百姓,实在令人不齿!”
“你且小声些,咱们这条杨楼街大半都成了程家的,不也是这么来的,我们小门小户的,可惹不起程家……”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下去了,宋玉熙耳聪目明,一天到晚不知道听见多少这样的八卦,没怎么放在心上,这程相也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到时候苏家还不知道去哪儿租房子呢。
程紫君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榭中,秦绿桑见她秀雅端庄,打扮得与众侍女截然不同,猜到这便是程相唯一的嫡女,程家六娘。
“见过六娘子。”秦绿桑倾身行礼,姿态动作都十分恭谨,能做到行首的歌人乐伎不仅要有一技之长,对京中各家府邸的情况更要了如指掌,教坊司的乐伎对官员的召唤是没有拒绝权力的,许多同伴都想借此一步登天嫁入高门,至少脱了这世代传承的乐籍,只有她从不献媚,只愿潜心钻研技艺,有朝一日能得到官家亲口特赦,嫁一良人为妻。
“你可看清楚了,我这里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并未请你,为何在此出声搅扰?”
主人来找麻烦,碧衣的陪侍乐伎已经惊慌起来,秦绿桑多年来收到白眼无数,大家主妇对歌伎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更有甚者为了丈夫沉溺温柔乡不归而找上门毁人容貌,害人性命,多激烈的场面和残忍手段她都见识过了,区区一个闺阁娘子,还不值得她慌张无措。
“六娘子容禀,我等奉程相公召唤,在此献艺乃是管家安排,还望娘子请管家前来询问,是否是安排有误,扫了娘子的兴?”
秦绿桑越不卑不亢,就显得程紫君越无理取闹,程紫君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立马高声道:“请你乃是我爹爹为了宴客交友,既然人在画舫上,你在此处献唱岂非别有用心?”
双方僵持不下,程紫君身旁婢女沉不住气,出言呵斥:“区区供人赏玩的歌伎,在我家娘子面前竟敢如此牙尖嘴利,来人,掌嘴!”
一言既出,四下都安静下来,这场闹剧实在难看,官伎算是官府财产,哪由得人随意处置,不说这个婢女要打人,就算是程六娘吩咐,恐怕也不行。
画舫停在湖边,宋玉熙早看到船头几人,又矮又胖的程相站在最前边,跟喜羊羊里的黑大帅似的,偏偏他还簪了一朵魏紫牡丹在头上,实在有碍观瞻。
后面跟了几位年轻郎君,穿的清一色蓝、绿、天青的圆领襕衫,束角带,蹬革靴,其中一个衣袖很窄,戴的朝天幞头,宋玉熙几乎凭着直觉就认出他是赫连渊。
因为据小说描写,赫连渊祖上有一点外族血统,此人是男子中最高大的一个,并且高眉深目,脸型窄长,一看就与其他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