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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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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清与宋玉熙乘坐软轿回到家中已是酉初,才拆了鬟髻梳洗,外头又传来一则趣闻:程相在家中宴客,请到了荣王世子和次子上座,又有前科文状元陆九龄、武状元赫连渊,今科年轻进士数人作陪,宴至酣时,程相命众人以桃花为题,写一首思妇词,与程相自作曲子词一较高下,宴上鸦雀无声,无人应和,只有一人站了出来,提笔写下了一首新词。
此人竟是前一科的文状元,陆九龄。
人都道陆九龄自视清高,原来竟是谄媚之人,却不想这事还有个转折,有人将陆九龄做的词读出来,越读脸色越是苍白。
陆九龄写的词,名为《桃花扇》,记述了玉京一位卖扇为生的女子遭恶霸欺凌,幸得邻家郎君相助,二人结为连理后,郎君应征入伍,独留娇妻在家,岂料恶霸去而复返,以收租为名强占女子,女子不堪受辱上吊自尽,家人将消息传给边塞从军的郎君,却不知,郎君早在去岁冬日冻饿而死,只因那恶霸欺行霸市,偷漏税赋,贿赂了当朝高官,以次充好,用破絮替代丝絮填在边军冬衣里,致使数万边军冻死营中。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陆九龄在讽刺当朝参知政事程圣俞欺行霸市,以恐吓威胁的手段低价收购玉京贫民的房屋土地,大肆修建屋宅园林,将其造得奢华靡丽,却低价租给京中高官,变相贿赂官员,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着程圣俞的面怒斥其行径卑鄙,也只有陆九龄做得出来了,至于程相如何恼羞成怒,程家如何将陆九龄扫地出门,均未提及,好似此事已轻飘飘地揭过,但第二天弹劾陆家父子的劄子就如雪花般飘向官家的御案,官家下旨严斥,命陆九龄闭门思过一月,陆藉教子无方,罚俸百贯。
虽程家有所打压,这首《桃花扇》还是立刻传遍市井,除官伎外,到处的勾栏瓦舍、酒楼街巷都有人传唱,除了词藻工整优美,韵律琅琅上口,这首词还兼顾叙事与抒情,将卖扇女子生活的艰辛、遇到恶霸欺凌的无助、受到恩人救助的欣喜、夫妻新婚的甜蜜、女子自尽时的绝望、征夫出塞的彷徨、思念妻子又希望杀敌立功、建功立业的盼望、死在封侯拜相美梦中的怅然描写得淋漓尽致,在他之前,从未有过文人以此种题材形式入词,为底层百姓申冤诉苦,因此这首词在市井平民中受到的赞誉是最多的,在官僚文人中反响平平。
经过花神宴,苏云清意识到许多事情已与前世不同,因此格外注意外面的风吹草动,乍听此事,还觉荒诞不经,难道她们苏家租了程相家的房子,就是爹爹受贿了吗?
月末是樊妈妈和杨兰亭对账的日子,杨兰亭一早将苏云清叫到账房,叫她先看看账目,是否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苏云清大了,是时候学一些掌家理事的本领。前朝看重门当户对,流行的是门第婚,本朝商人如织,许多人家有百万资财却没有社会地位,只有靠丰厚的嫁妆与高门联姻才能跻身上流。
曾有一位宰相,他的妻子嫁给他时带了20万贯钱财,珍宝田地铺面更是不计其数,不问门第、只求财产,已成了当下的风尚,贫苦之家为了凑足女儿嫁妆,晚婚不婚都是十分常见的,所以杨兰亭打算多留女儿几年,也好为她凑足嫁妆,不至于出嫁后被夫家看不起。
璎珞见主人忙碌,道:“奴婢去厨房弄两碗紫苏饮子来,天气热了,娘子喝了舒爽些。”
苏云清正在看厨房的账,璎珞一提,也有些嘴馋了,厨房里常备着各色饮子,放入瓦罐吊入深井,天然且凉爽,因为阿娘正和祖母争夺管家之权,现如今,就算是一碗饮子,只要从厨房支出,也得记在账上。
松鹤堂在厨房的支出最多,祖母喜食羊肉,三天两头就要叫上一次,樊妈妈也经常打着祖母的名义去厨房加菜,瞧瞧这些大荤大腥,若是老人吃了,延医问药都怕不及,哪还能天天地吃,倒是松枝院,从不到厨房另叫吃食,怪不得宋玉熙瘦得竹竿一样。
苏云清见杨兰亭正在复核账目,埋头不问,唤了另一个大丫鬟琥珀,让她去松枝院请宋玉熙过来。
“请二娘来?”琥珀也看了一眼杨兰亭,“大娘子未曾安排,怕是不妥。”
“熙娘与我是一样的,阿娘不会不同意,你去叫吧。”
“是。”
杨兰亭投来赞赏的目光,苏云清却有些忧虑,仅是盘账,她就发现许多漏洞,阿娘不会不知,可为何多年来置之不理,任由蠹虫蛀空了苏家,阿娘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宋玉熙进门见过礼,杨兰亭随口问:“熙娘身子可爽利些了?”
“多谢姨母挂心,熙娘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夜里受风,咳嗽两声罢了。”
打程家回来,苏云清就没见过宋玉熙,自然不知道她病了,今日见到,宋玉熙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确实没有什么精神。
想到苏合郁金酒,她别扭地转过身,避开宋玉熙的目光。
宋玉熙眼观鼻鼻观心,对表姐的冷淡恍若不知:“阿姐唤我,可有什么事?”
苏云清将有问题的账目一一记在纸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肘,道:“你已经及笄,即将相看亲事,算账理事,也该学一学了。”
宋玉熙目光深远,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什么,只低头应了句“好”。
杨兰亭察觉到姐妹间的疏离,从前两人也不算亲近,近来清娘逼着熙娘练字,吵吵嚷嚷的倒比以前关系更好,去了程家一趟回来,竟变成了这般泾渭分明,两不相亲的样子。
“玉熙从家里带来的财物一直由她自己保管,论管家,比你还要精通些,”杨兰亭笑吟吟的,唤宋玉熙过去,“近来天气热了些,你也不要贪凉,自你来家已有三年,我一直抽不开身,家里也不太平,叫你看了笑话,但你的婚事,我与你姨父一直都是上心的,当年兰心远嫁,我未及送行,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抱憾终身……”
杨兰亭提起旧事,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道:“熙娘,姨母不欲遣你远嫁,想为你在玉京寻一户殷实的读书人家,你可愿意?”
若远嫁他乡,即便苏安咏是朝廷官员,也照顾不了宋玉熙,玉京多高门豪富,玉熙出身低,嫁妆也薄,恐怕嫁不进去,最好就是嫁一户殷实的读书人家,若官人读书有成,将来也能诰命加身,若读书不成,苏安咏也可安排疏通,夫家依附苏家,定会对玉熙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愿意的,玉熙但听姨父姨母安排。”
苏云清忍不住插嘴:“熙娘还小,现在提婚事太早。”
杨兰亭看着两个亭亭玉立、美貌非常的孩儿,颇为欣慰,孩子们懂事了:“是早了些,只是京中人家备嫁,三年、五年、十年或从女儿出生起,便开始打算了,我不愿让你们早嫁,才一直不跟你们提起婚事,如今告诉你们我心中成算,也是希望你们姊妹从此谨慎行事,珍重名声,为将来议亲做好准备。”
说完,杨兰亭看了自己亲女儿苏云清一眼,这两日确实不见女儿夜里对月哭泣,那府外的“贼人”,她也遣人打发走了,只要苏云清自己拎得清楚,侍郎府也不会忌惮侯府的权势。
苏云清心中迷茫,上辈子嫁给赫连渊波折不断,已让她对于嫁人心生退意,不敢再入火坑,或许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不能嫁赫连渊,熙娘也不可以。
如此坚定了想法,苏云清才又仔细看了宋玉熙一眼,宋玉熙向来不爱打扮,平日在家从不戴首饰,今日却破天荒地簪上了一枝粉白海棠,她病中清瘦脸色苍白,海棠垂丝,随着行动摇曳,更显得人娇柔俏丽。苏云清发现她又长高了些,裙子盖不住鞋面,脚尖沾了春泥,大约一早就去了园子摘花。
杨兰亭又给女儿和侄女讲起账本里的猫腻,譬如米价常年波动,几乎每一天的价格都有不同;羊肉的价格冬天更高,因为冬天喝羊汤打边炉的人更多,许多人家利用冰窖提前储存低价的羊肉以备冬日之需;每次须派人查看采购的物品,以防有人以次充好,赚取差价,但是派人出门办事时,只需预估一个可能的花销,给出相应的银钱,不必锱铢必较,水至清则无鱼,底下的人没有油水是使唤不动的……
宋玉熙似乎心不在焉,苏云清几次忍住不看向她,却是徒劳无功。
上辈子她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自矜才名,不肯放下身段学这些内宅手段,在赫连家不知吃了多少暗算,吃了亏,才知阿娘说过的许多道理不是虚言。
杨兰亭翻到一页,突然顿住,问窦妈妈:“上个月为何没有采购松茗院的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