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大江流》侠客安

17、第 17 章

　　蓉嫔并无大碍，太医说只是受了惊吓，需要安心养胎，不宜再四处走动，玄烨这才放下心来。
　　这日批完奏折，玄烨想起多日未去其他宫里转转，虽是雨水未断，却难得今日心情不错，便想去宫中四处走走。
　　玄烨信步向前，却在一处院门前定住脚步。左右侍从见皇上不动，皆站定两旁不敢出声。
　　玄烨抬头，一眼便看到“延禧宫”这三个字，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一样。
　　“九功，你怎么带朕到这儿来了！”玄烨的目光并未离开那个匾额，却仍是让九功不寒而栗。
　　九功忙跪在玄烨面前，唯唯诺诺地说：“奴才，奴才不敢。是……是……”
　　“是什么！”玄烨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愠怒，但又不像是怒。
　　“奴才不敢说”九功见状，一时竟语塞。
　　“说！朕恕你无罪！”
　　九功偷偷瞧了瞧玄烨，又听他这么一说，便吞吞吐吐地对玄烨讲：“是皇上您在前头走着，奴才们在后头跟着，不想，您就走到这儿了……奴才，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把皇上带到这儿来呀！”
　　玄烨听到九功的话，似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淡淡地说了句：“你起来吧。”

　　玄烨看着这有些颓然的地方，眉头轻轻皱了皱。他取过侍从手中的伞，独自走进了延禧宫。
　　九功见状，也不便跟进去，就和侍从们在门口等着。
　　连日的雨水已经让多日未打扫的院子一片泥泞，玄烨走在小路上，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他打量着这里的一花一草，在阵阵冷雨的摧残下，似乎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残败不堪。推门而入，玄烨似乎要脱口而出的“云萱，我来了”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地搪了回去。
　　桌椅上已是厚厚的灰尘，床幔也没有原先的平展亮丽，就连墙上的画也失了韵味。玄烨不禁一阵悲哀，“云萱啊云萱，朕，朕怎么忍心真的让你去冷宫呢！你为什么，就不肯低一次头呢！就算是为朕也好呀！”
　　玄烨拂去桌上的一层土，心里却如刀绞一般。他又何尝好受，他又何尝痛快，他又何尝不在乎！可帝王的颜面让他无法重新面对她，他没有办法不去多想蓉嫔扑进自己怀里说云萱将她推入湖中的哭诉，也没有办法忘掉云萱决绝的眼神。
　　此时，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不是要统治国家的权威，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需要关爱与理解的男人，一个需要云萱的男人。
　　玄烨回想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她受苦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他在自己折磨自己。

　　时辰不早了，皇上在延禧宫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九功正愁要不要去找找皇上，却见玄烨自己走出来了，心里一阵欢喜。但又瞧见玄烨脸上一脸愁容，不禁担心起来。
　　“皇上，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起驾回乾清宫吧。”九功小心翼翼地说着，想转移玄烨的注意力，却不料玄烨头也不回的自言自语道：“朕要去看她，就看她一眼。”
　　梁九功不敢言语，只低着头跟在玄烨身后。

　　“外面还下着雨么？”云萱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玲珑进来了，就浅浅地问了一句。
　　“是，这雨，越下越大了。”云萱听到这回答的声音，冷冷的，又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知这定不是玲珑，便虚弱地睁开眼来。云萱看到塌前的这个人，一脸蔑视地看着自己，那种眼神让她一阵反感。
　　云萱见是蓉嫔，知这定是来者不善，便不再理睬，仍是闭起眼来。不想蓉嫔竟开口说道：“姐姐，你这是不想见妹妹我呢，还是已经病到这种地步，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见云萱仍是不语，蓉嫔有些气恼起来，掀起云萱棉被的一角，狠狠地说：“姐姐，你睁眼看看我呀！你快睁开眼睛！云萱！”
　　云萱不想理这无理取闹的人，便把头扭向另一边，对蓉嫔并不理会，一心想着玲珑快些回来把她赶走。
　　玄烨刚走到冷宫门口，九功就要上前去喊，却一把被玄烨拉住。
　　“朕就看她一眼，看一眼就走。”玄烨说着便向里面走去。
　　九功正欲跟上，却被玄烨制止了。九功一想，皇上和娘娘这么久没见，要是让奴才们看到这尴尬的场面也不好。于是便会意地守在冷宫门口。谁想，一回头就看到了急急忙忙一路小跑过来的玲珑。
　　玲珑看到九功，一脸惊讶地问：“九公公，今天雨这么大，您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九功神秘兮兮地笑着说：“玲珑妹妹，这回呀，不是我来，是……你呀，就在这儿陪我待会儿吧，反正你现在进去也不合适。”
　　玲珑听九功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溢满笑容，忙兴奋地对九功说：“皇上真的来啦？”
　　九功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玲珑赶紧跪在一边磕起头来：“谢天谢地，娘娘受了这么多苦，终于要见天日了！”
　　九功见玲珑对宜妃如此忠心，不禁感动，但见她裙摆已被雨水浸湿，便赶紧一把把她拉起来。两人彼此对视一笑，都没再言语。

　　却说玄烨轻轻拉开房门，刚想悄悄踏进里屋去，就听见里面有人喊了一声“云萱，你别给我装傻”。玄烨一愣，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躲在屏风后面静观其变。
　　“好，云萱，你有本事就永远别睁开眼！”蓉嫔刚转身想走，又似乎想起什么，竟哈哈大笑起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皇上为什么离不开我吗！”
　　云萱一听“皇上”二字，心中一惊，她睁眼看见蓉嫔那狰狞的面孔，不由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蓉嫔见云萱怔怔地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便笑着对云萱说：“云萱，事到如今，皇上已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你在这阴冷的冷宫里，对我也没什么威胁了。”蓉嫔边说着边离云萱又近了许多：“反正你这辈子也见不着皇上了，我不妨就全都告诉你！”
　　玄烨在屏风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是蓉嫔，但并不似平时那般娇媚可人温柔似水，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见云萱一脸痛苦地盯着自己，蓉嫔趾高气昂起来：“你别这样看着我，你瞧你那一脸可怜的样子，哼，我又不是皇上，你在我面前不用装。”
　　“告诉你，皇上日日闻我的西域迷香，沉迷男欢女爱，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了。还有你，中了我的分心散，怕也活不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云萱艰难地坐起来，她无力地拉着蓉嫔的领口，痛苦，悲愤，难过，一阵阵巨大的痛袭来，身上的，更有心理的，让云萱近乎疯狂地拉着蓉嫔不住的质问。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蓉嫔一把把云萱甩到地上，猛然上前死死掐住心早已麻木的云萱，面目狰狞地吼道：“我要你死，我要康熙死！我们西域要征服大清！”
　　云萱并没有挣扎，只是痛苦地皱着眉头，但好像被什么东西晃到了眼睛。
　　那……那一身明黄，竟是这般熟悉，那一张面孔，竟让自己没有了死的勇气。

　　玄烨一脚把蓉嫔踹到角落里，一盆吊兰随之落地，碎瓷四溅。
　　“云萱！”玄烨抱起虚弱的云萱，忙拿起棉被给云萱盖紧。
　　玄烨冲蓉嫔吼道：“朕再也不想见到你！朕要杀了你！”
　　玄烨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云萱，忍不住一阵阵心疼。他把云萱放到床榻上，看也没看被花瓶碎片扎伤的蓉嫔，跑到门口大喊着：“来人呐，快传太医！”
　　候在冷宫门口的九功听这声音不对劲儿，和玲珑互相忐忑地看了一眼就赶紧带了几个人跑进屋去。
　　还没等九功跪下，玄烨就冲他吼道：“快传太医，杵在这儿做什么！”
　　九功一见屋里这场面，也不敢多想，立刻打发了两个平日里做事麻利的小太监去找太医，自己则立在屏风前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蓉嫔从地上爬起，看了看自己流了一手的鲜血，却显得十分平静。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为云萱拭汗的玄烨，从冷笑开始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蓉嫔忽然开口，让玄烨有些措手不及：“可是皇上，我已经怀了龙种，你杀不了我！”
　　玄烨没想到蓉嫔竟说出这种话，可想到自己的孩子，他有些心软了，他似乎对这个女人存有一些怜悯了。他甚至想，要不要放过她！
　　但他一想到这个女人迷惑自己，妄图和西域王里应外合倾覆朝廷，又不由怒火中烧起来：“那就让你和你的孩子都去下地狱吧！”
　　此时的玄烨眼中那熊熊燃起的愤恨让站在一旁的九功和几个小太监感到万分恐惧，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云萱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多想亲手解决了眼前这个女人，他恨透了她！是她让自己心爱的人在这里受苦，是她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她让云萱和自己彼此折磨痛不欲生！
　　玄烨站起身来，却一时找不到一把剑，他冲早在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九功怒气冲冲地大吼： “把蓉嫔推到午门，今日便斩首示众！西域一切优待废除，朕要出征西域！”
　　九功从没见过皇上发这么大火，更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妃子下这么重的罪，正慌神儿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见云萱微弱的声音：“皇上，饶了她吧。”
　　玄烨似乎并不在意云萱的话，只冲九功冷冷道：“怎么，你要抗旨吗！”
　　九功虽进宫多年，也没见过玄烨如今这阵势，忙吓得爬起来要带人把蓉嫔押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太医和玲珑。
　　玲珑瞥了一眼被押着的蓉嫔，一时不解。九功见玲珑一脸疑惑，也不敢多吭声，便对她作了一个摆手的姿势。玲珑会意，引着太医匆匆进屋去了。

　　“臣……”太医刚要下跪，就被玄烨一把拽到云萱面前，他焦急地对太医说：“快，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太医见皇上如此着急，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把手搭在云萱腕上仔细号起了脉。太医一边号脉一边眉头紧皱，一旁的玄烨早已按耐不住。
　　“快说，怎么样了。”玄烨质问道。
　　“娘娘……”太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让玄烨心急如焚。
　　“你快说！快说啊！”此时的玄烨已不是那个让人敬畏的君王，而是一个希望自己爱人安好，希望能保护她的丈夫。他一把拉住太医的衣襟，不住地来回拉扯，他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恐惧。是的，他怕。他从来没有怕过，但现在他好怕从太医口中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但他又如此渴望早点知道云萱的病情。
　　太医“扑通”跪在地上，玲珑见此情形早已呜呜哭了起来。
　　“娘娘本就身中剧毒，久病未愈又精神上受了太大刺激，恐怕凶多吉少呀。”
　　“你快开方！快去拿药！你必须治好她！这是圣旨!”
　　“皇上请节哀……娘娘怕是，怕是不出半月了……”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不出半月！什么叫让朕节哀！医不好宜妃的病，朕要你的命！”
　　“臣无能，臣该死……”太医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地，伏在地上不住的向玄烨磕头，两腿哆嗦地魂不附体。
　　“皇上……”云萱听到他们的对话眼中渗出一滴泪来。
　　玄烨听见云萱艰难地叫着自己，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握住了云萱冰凉的双手：“云萱，别怕，朕在这儿。”
　　“让他们都下去吧……别怪太医。是云萱命薄……”玄烨听到这让人心碎的话，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无助，在云萱面前流下泪来。
　　玄烨摆手，示意左右都退下，屋中只剩下他和云萱两个人。
　　“你好好养病，不碍的，不碍的，一定会好的。”玄烨冲云萱说着，自己却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低。
　　云萱苦笑一声：“皇上，您别难过，云萱不值得。”
　　“不，云萱。你是朕的爱妃，朕一定会让你好！一定！”玄烨深情地望着眼前无力的云萱，一种要守护她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
　　云萱的心，融了，融在这一片柔情地眼神里。曾经，就是这眼神，让自己义无反顾到如今。可现在，她的心真的冷了，再也捂不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