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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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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萱感觉身子好轻,脚下软绵绵的,像踩着一片云。她仿佛看到家人在对自己招手,微笑,他们召唤她去团聚。云萱向前走去,她向那片幸福走去,向她渴求多年的亲情走去……山野开满了鲜花,两旁流水潺潺,她笑着、跑着,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快乐时光。母亲温和的目光,父亲背着手站在身旁,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暖,那么安详。
云萱好幸福,她终于要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了……
“云萱,云萱!云萱你醒醒呀!”
云萱好像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喊着自己,声嘶力竭地喊。她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在拼命地摇着自己不停地喊着自己。
云萱想去父母那里,却又终是放不下这个声声呼唤自己的人。她犹豫,她纠结,她看到一双手紧紧拉住自己。她无力挣脱,她无法抗拒,她被他生生地拉了回去。
“云萱,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朕啊云萱!”
玄烨看着云萱苍白的面孔,心都碎了。他恨自己,他恨自己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让她受尽委屈,受尽折磨。他竟然宁可相信一个不相干的人说出的话也不肯相信他爱的人!玄烨悔恨万千,他回想着自己和云萱的种种,眼眶竟有些湿润。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毕竟是未到伤心处,如今玄烨看着心爱的人昏迷不醒,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这样的痛苦。
玄烨静静地坐着,他现在只求云萱醒过来,他要好好补偿她,用尽这一生的爱。
“皇上,您去歇会儿吧,娘娘这儿有我呢。”玄烨听到声音,立刻回过神儿来,他扭头看了看一脸恳求的玲珑,又望了一眼仍在昏睡的云萱,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不碍的。朕要守着宜妃,朕要在这儿陪着她。朕不能再失去她了。”
玲珑见玄烨有些憔悴的样子,便跪在地上求起玄烨来:“求皇上保重龙体,皇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娘娘考虑啊!娘娘怎么忍心皇上为她昼夜不眠地守在旁边呢。”
“好了,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朕是绝不会走的。朕要看到云萱无恙才能放心呀!”
玲珑正想再劝劝玄烨回去休息,太医带着刚熬好的药跪在云萱塌前:“臣参见皇上。”
玄烨见到太医,便不再理会玲珑,他让太医赶紧把还在冒气的药端过来。闻着扑面而来的浓浓药味儿,玄烨皱了皱眉头,但他依然轻轻尝了尝药的冷热,一股难以忍受的苦涩瞬间从玄烨的舌根一直钻进心里。
待温度适中时,玄烨慢慢舀了一勺送到云萱嘴边,缓缓喂她喝下。玲珑在旁边看着玄烨对云萱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十分感动,在心里一直念叨着“上天保佑”。
自云萱病重,玄烨衣不解带的守护在身边,太医日日都要来查看两次,就连玄烨多年来从未缺席的早朝也被取消多日。宫中上下无不知道玄烨对云萱的深情,就连太皇太后派来劝说的人都无功而返,不仅后宫震动,就是朝野里也传言纷纷。玄烨何等聪慧之人,虽知旁人对皇上为一个女人如此颇有微词,但他实在舍不得云萱,哪怕离开一步,他都放心不下。他怕她失去她,他怕这一失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玄烨喂云萱喝下药后,忙叫太医进行复诊。太医丝毫不敢怠慢这位在皇上心中分量最重的娘娘,他知道,榻上这位娘娘的生死也牵连着自己的生死全家的生死。
“皇上,今日看来,娘娘脉象已平稳了许多。虽仍是身子虚弱,但三四天便能醒来了。”太医一边起身一边向玄烨汇报着云萱的病情。
“好!好!等宜妃痊愈后,朕当重重有赏!”玄烨一脸兴奋地冲太医说道。身边的太医看玄烨如此高兴,心中的重担也轻了许多,忙跪下磕头谢恩。
这是玄烨多日来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玲珑看到这一切,欣慰极了。玄烨这些天的表现,并不像一个帝王所为,而是出于对云萱的一片真情,这些都让玲珑看在眼里,她真心希望云萱快点好起来,真心祝愿玄烨和云萱这对有情人苦尽甘来。
云萱自幼练武,身体底子自然比旁人好得多。她原是中了西域之毒,如今有太医悉心调养,康熙又找来西域医士解毒,身子自然一日日渐好,玄烨也终于慢慢放下心来。
云萱早被请回延禧宫,玄烨也在延禧宫多日,太皇太后派人唤了好几次皇上,云萱嘴上不说,心里也明白,自己在宫里待不了多久了。
她不能让皇上成为臣子眼中贪恋后宫的昏君,更不能让皇上和抚养他长大的太皇太后生出嫌隙,当然,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了。
云萱靠在榻上,几缕碎发垂下,更衬出她苍白的脸庞。卧病这段时间,玄烨对她的关心和照顾,她都看在眼里,也心生感动,可云萱也知道,她和玄烨之间,已经生分了,再也回不去了。
云萱见四下无人,便掀开搭在身上的锦被,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子还没举到嘴边,玲珑就小跑了过来:“哎呀,您怎么下来了,太医嘱咐一定要卧床休养,要是皇上知道我这么怠慢您,您说我有几个脑袋。”
云萱噗嗤一乐:“你怎么话这么多,我都发愁以后你出宫了嫁不出去。”
“出宫?您不出宫了,我出什么宫呀。”玲珑笑吟吟地把取来的一件披风搭在云萱肩上。
玲珑一怔,又警惕地环顾四周,拉过玲珑的手,示意她坐在身边:“玲珑,现在只有咱姐俩,姐姐想跟你说说话。”
玲珑点点头,云萱继续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这儿真的不适合我,我准备过段时日就出宫去。”
“出宫?”玲珑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嘘。”云萱用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小声点,你是要整个紫禁城的人都听到吗。”
“皇上和您都和好了,您怎么还要出宫呀。”玲珑想不通。
“皇上……皇上待我不薄。可我和皇上,心里都有裂痕了,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们了。况且,今天来了个蓉嫔,明天还有齐嫔丽嫔,他是皇上,总归是少不了女人的。”云萱低下头去。
“可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何况是皇上。”玲珑想劝慰云萱。
云萱却打断了她:“我在意的不是嫔妃,是皇上。旁人只是几句话,他就怀疑到我身上,我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罢了。”
“皇上那是被蒙蔽了双眼,都怪那个西域来的女的,用妖法迷住了皇上。”玲珑还想为皇上打抱不平。
云萱苦笑道:“不管是西域来的还是吐蕃来的,终究是皇上不信我。”
“姐姐……”玲珑握住云萱的手,“您误会皇上了,皇上待您,真的和旁人不同。”
云萱没有答话,而是开口问道:“玲珑,我真心问你,你想留在宫里,还是跟我出去?”
玲珑没有迟疑,扑通跪了下来:“玲珑早就说过,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您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姐姐,玲珑愿意一辈子跟着您服侍您,求您一定要带着玲珑。”
云萱拉起玲珑,叹了口气:“咱们,都是苦命人。”
云萱明白玲珑的处境,若自己一走了之,留下玲珑,不仅皇上要拿她是问,其他宫嫔更是要把对自己的怨气撒在玲珑身上。云萱不愿玲珑因为自己受苦,更不愿她为此丧命。她一直待玲珑如同亲妹,今日一问,也不过是要再次确认玲珑的心意。
“放心,姐姐不会放着你不管。”云萱再次望了望窗外,确认没人后从床角的一个精致木匣里掏出一支金钗。
她把金钗拿给玲珑:“你这个月打点人去给咱们备两套男装。不然,咱们这身装扮怎么出宫。”
玲珑攥着金钗道:“衣服也用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呀。”
“托人办事总是要打点上下,不够再跟我说。”云萱刚说完,听到院外有通报皇上驾到的声音,她连忙跑到床榻上躺进被子里。
玲珑见状,藏好金钗,给云萱掖好被角,给刚进屋的皇上行过礼,便默默离开了。
“还睡着吗?”玄烨轻轻一问,云萱背朝外面,他怕自己吵醒云萱。
云萱想开口,又怕面对玄烨,索性闭目假寐,半晌一动不动。
若是刚入宫的时候,玄烨此时定会像个孩子般,直接钻进云萱被子里,抱住她赖着不走。可玄烨见云萱没有应声,便没再逗留,乘坐御辇离开了延禧宫。
云萱躺着,眼圈渐红,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秋风被挡在门外,瑟瑟的树枝摇摇晃晃,云萱屋里暖融融的,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早已寒冬腊月。
云萱已经在刻意躲着玄烨了,玄烨自觉理亏,并未计较,也并未进一步示好。
他是帝王,脚下有臣子众生,他爱云萱,却也无法时时舍下自己的脸面。
这段时间,朝堂后宫,对皇上的议论他不是不知,连太皇太后都出面了,可玄烨依然维护着云萱。但总是这样被冷冰冰地晾在一边,玄烨也觉得委屈。
好在云萱身子已然大好,玄烨也放下心来,他也能安心处理政事。
或许,过一阵子,云萱心情好些,两人的关系也能和缓过来。玄烨这样打算着,便也不再执着于延禧宫,而云萱,也恰好有了更多时间准备出宫的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玲珑托人买回的男装给云萱招来了大麻烦。
一个小太监跪在皇上面前口口声声说延禧宫宜妃通奸,还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搜出两套男装。
玲珑见状,脑袋像捣蒜一般砸在地上:“皇上,冤枉啊,娘娘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玄烨也是被气昏了头,愠怒道:“这衣服怎么解释!”
玲珑口快:“是奴婢,是奴婢托人买的,奴婢想出宫以后捎给家里的兄长……”
小太监斜着眼道:“你家里分明就只剩你一个人,哪来什么兄长,你这是欺君之罪。”
玲珑还想辩解,云萱瞪着小太监质问道:“是谁指使你诬蔑我们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怕遭报应吗!”
小太监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并未言语,玄烨却怒气未消:“宜妃!你只要解释清楚这些东西,朕不怪你。”
“解释?”云萱顿了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皇上若信我,何必多解释,皇上若不信,解释也多余。”
“你……”玄烨的手抬起,指着云萱微微颤抖,半晌竟发不出一个字。
云萱的眼睛就这样直直迎着玄烨的眼神,没有畏惧,没有失望,甚至,玄烨看不出她的眼神里是不是还有一丝丝感情。
“好,好!今天开始,宜妃禁足,谁也不许来延禧宫!”玄烨快要窒息了,大步流星转头离去。
云萱站在原地,像掏空力气般,瘫坐在地上,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
玲珑跪在地上已经哭成了泪人,她呜呜咽咽:“都是我的错,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被人发现还连累了您,我真的该死。”
云萱没有言语,她看了看玲珑,起身向院子里走去。
秋天的风扑面而来,天蓝得耀眼,黄色的瓦片上落着几只麻雀,一会儿它们又不知飞去了哪里。云萱举目眺望,怎么望都只有头顶的这一片小小的天空。
她想起天山的日子,山水之间,恣意驰骋,天大地大,漫无边际。云萱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可笑,怎么舍弃了自由钻进这富丽堂皇的笼子里。
这里是权力的顶峰,是富贵的核心,是天下人都向往羡慕的神仙地。只有云萱知道,生活在这里,才会有最深的生不由己。
此时此刻,云萱早已不在意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人陷害自己,她只想骑上一匹快马,带上自己的长剑,远远地离开紫禁城,一辈子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