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大江流》侠客安

12、第 12 章

　　延禧宫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着双喜宫灯，云萱见此，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好香啊，九功，这是什么味儿？”云萱刚绕过厅前的屏风，便闻到一阵清新淡雅的异香。
　　“回娘娘，这是波斯进贡的万坛香，皇上让奴才拿来给娘娘用着。早上我让人在屋里熏了些，不知娘娘可中意？”梁九功早看到云萱深深嗅了几下这香气，便故意问道。
　　“嗯，真好闻。”云萱说着便向里走去，她见内室有张龙凤喜床，床铺前挂的帐子和铺上放的被子上都绣着神态各异的众多玩童小儿，甚是可爱。云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些栩栩如生的小人儿，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云萱又看到墙上挂着落款是唐伯虎的画作，案上放着雕花白玉盘、金丝镶边的玉如意，还有潮州扇、四方容镜、紫檀雕漆痰盒等等，这些考究精细的器物，似乎都该在她的梦里，只是今日却都停在了这样的时间里，云萱仍觉得很不真实。

　　“娘娘，时候不早了，也该给您传膳了。”云萱还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景象中，却被梁九功的话打断了思绪。听他这么说，折腾了几个时辰，自己也真觉得有些饿了。
　　“皇上呢？”云萱见自己已经进宫了，却迟迟未见玄烨的面，不由向梁九功问道。
　　“皇上晚上过来，现在怕是还在批奏折呢。”梁九功答完就派身边一个小太监传膳去了。
　　云萱又问了些关于玄烨的起居，就在说话间，几个宫女太监已把菜品在桌上摆好了。
　　梁九功欠身对云萱说：“这些都是皇上亲自吩咐御膳房做的，娘娘您快尝尝吧。”
　　云萱走到桌旁，见满满一桌的丰盛佳肴，正要坐下，却瞥见自己身边围着一群人，她看了看桌上的菜，对这些站着的宫女太监们说：“来，一起坐吧。”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没挪动一下。云萱见他们惶恐无措的样子，就对梁九功和玲珑说：“他们不了解我，你们和我相处的时间长，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快让他们都坐下，大家一起吃。”
　　梁九功走近云萱小声说道：“娘娘，奴才知道您待下人好，可这毕竟是在宫里，不比宫外，规矩也是不能坏了的。”
　　云萱刚想说什么，却见玲珑一直给自己使眼色。云萱想梁九功和玲珑在宫中多年，比自己懂的规矩多，他们也不是什么外人，既然都劝自己，其中必有缘由。云萱不再勉强便自己坐下，但她刚想动筷，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竟有些不习惯。梁九功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察出云萱的不适，便摆摆手示意左右都退下。
　　云萱见只剩梁九功和玲珑二人，便招呼他俩说：“行了行了，你俩也甭装腔作势了，快坐下一起吃吧。”见梁九功和玲珑并未坐下，云萱放下筷子假装生气说：“你们不吃，我也不吃了。”
　　这俩人一见云萱这架势，又深知云萱的秉性，只好赔着笑脸。玲珑上前拉着云萱道：“好娘娘，好姐姐，我们吃，我们吃还不行么。”
　　梁九功转身去把门关上，三人便围在桌旁开始用膳。梁九功边吃边给云萱说了些宫里的讲究和规矩，玲珑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待饭饱之后，梁九功起身对云萱说：“宜妃娘娘，奴才这次可是破了宫里的规矩。”云萱笑着宽慰他说：“怎么，你还怕我告诉皇上不成，你可真把我当外人。”
　　梁九功见云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又说了些后宫险恶之类的话，他提醒云萱要时刻堤防着别人，不可轻易对他人好。云萱知道梁九功是为自己好，便一一答应。
　　梁九功见一切安排妥当，便辞了云萱要回养心殿去，临走前他在门口小心嘱咐着玲珑：“玲珑妹妹，宜妃娘娘初进宫，你要多给她讲讲这宫里的险恶。娘娘生性良善，怕是不适应这后宫争斗呀。”
　　“九公公放心，宜妃娘娘待我亲如姐妹，我定小心伺候着。”玲珑信誓旦旦地向梁九功保证着。梁九功看了看玲珑，便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延禧宫在月色中如它的主人一样显得端庄安静。此时的云萱，正静静坐在龙凤床边，她微微低头，满目的红色。玲珑早给云萱换上了大红宫装，再加上蒙在头上的那顶秀了金凤的红盖头，着实娇媚动人。
　　就在云萱不停绞着手中帕子的时候，她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云萱的心跳得很快，她似乎从未如此紧张过。她在喜帕下看到玲珑离去，感觉有人正慢慢地靠近着自己，云萱把头压得更低了。
　　“云萱。”一声轻唤，仿佛让她等了万世千年。
　　喜帕掀起的那一刻，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整个房中四散出飘飘渺渺的柔情蜜意。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让玄烨深深陷了进去。
　　玄烨执了云萱的手，把她带到桌旁，他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云萱。云萱接过酒杯，只见这金杯之上刻着的凤凰似乎随时准备腾飞一般，煞是逼真。玄烨温柔地对云萱说：“喝了这杯合卺酒，咱们就是夫妻了。”
　　云萱含羞地看了看玄烨，把酒杯举起。两人缠过对方的胳膊，便将这酒一饮而尽。玄烨满意地看着云萱，从酒杯旁的圆盒中取出了一盘精巧的饺子，他让云萱坐下，自己用筷子夹起一个举在云萱面前：“来，朕喂你。”云萱有些不好意思，象征性地张了张口，玄烨顺势把饺子送进云萱口中。
　　玄烨边喂云萱边说：“这是子孙饽饽，吃了这个，可要给朕生几个阿哥格格呀！”云萱一听这话，忙躲开玄烨喂在嘴边的饺子：“去你的，谁要给你生阿哥格格呀。”玄烨见云萱撅着嘴走到一边，就把筷子放下，他走过去把云萱横抱在怀中，那眼神里满满的爱意似乎都要溢了出来。

　　“你可不许耍赖，你是跟朕喝了交杯酒的，还有，那子孙饽饽你也吃了。”玄烨说着便把云萱抱到了床边，“你看，这百子帐和这百子被，都是朕特意为你准备的。怎么，还想抵赖不成！”
　　云萱轻轻挣扎着玄烨的怀抱，刚想说什么，却被两片柔软温润的唇覆了上去。云萱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这吻，太深，太深，深得她情愿在这一刻迷醉地死去。
　　玄烨渐渐褪去了衣衫，云萱有些散乱的秀发落在那早已羞红的脸上。云萱紧紧闭着眼睛，那娇俏的样子怎么也不似一个骄傲冷漠的女侠，倒是一副小女儿的情态。
　　“云萱，你是朕的了。是朕的。”玄烨温存的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帐外烛光融融，帐内春宵千金。花灿银灯鸾对舞，春归画栋燕双栖。
　　云萱的惊恐，羞涩，紧张，此刻在玄烨眼里都是她与平日不同的另一番万种风情。看到眼前面如桃花肤色若雪的云萱，玄烨不禁吻上那有些颤动的睫毛。凤眼、瑶鼻、一路而下，终在双唇再次触碰的一刻，化为深刻缠绵的悠远……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两个人，两颗心，热烈交汇的那一刻，万语千言难诉尽。只愿得这一人心，相伴白首不分离。

　　天空中依稀可见一弯淡淡的月牙，玄烨早已起身穿戴整齐。他走到床榻边，深情地看着还在熟睡的云萱，疼惜地吻了下云萱脸上残存的泪痕。玲珑恰巧进来看到这温情脉脉地一幕，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别打扰宜妃，让她好生歇息。”玄烨走出内室轻声交代着玲珑，生怕吵醒了云萱。
　　“奴婢知道。”玲珑一面小声应着一面送玄烨出门。
　　刚一出门，玄烨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对玲珑说：“按祖制今日宜妃该去各宫走动走动，但她那性子定然感觉拘束，今天就别让她去各宫拜见了，明儿个朕亲自带她去。”
　　玲珑见玄烨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就问道：“皇上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哦，要是后宫里有妃嫔们前来，今日一概不见。”玄烨说完便从身上解下一道令牌递给玲珑，接着说道：“别让你家主子受了委屈，有什么事儿赶紧告诉朕。”
　　玲珑拿着玄烨的令牌，放佛是握着命符一般，郑重地向玄烨点了点头。
　　这玲珑也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可从未见皇上对哪个妃子如此上心如此眷顾。平日里皇上对宫里的规矩都是以身作则从不懈怠，如今竟肯为云萱破了祖制，还替她把凡事都打理周全，可见他对云萱用情之深。玲珑想到云萱对自己的好，打心眼里替云萱感到高兴。

　　云萱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
　　“皇上呢？”云萱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正端水进来的玲珑便问道。
　　“皇上一早就走了，这会儿怕是早朝也下了。”玲珑笑道。
　　“那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云萱看外面日头已是老高，不由坐了起来。不想锦被脱落，自己竟一丝未挂地出现在玲珑眼前。
　　云萱赶紧拿锦被裹好自己，这才想起昨晚之事，脸上不觉飞起了红霞。玲珑知道云萱害羞，便取了衣服走到她面前说：“姐姐，我伺候您更衣吧。”
　　云萱慌忙伸手拿过玲珑手中的衣服：“我自己来，自己来。”
　　玲珑素知云萱心性，便退了出去。
　　待云萱更衣梳洗罢，玲珑已端了碗粥候在外面。见云萱走出来，玲珑便给云萱承了过去。云萱接过粥，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香甜润口，与自己从前喝的大不相同。
　　云萱喝了几口，玲珑说道：“这是皇上特意交代御膳房做的。您看里面那食材。”玲珑说完指了指云萱碗里的粥。
　　云萱这才认真拿勺子舀了食材来看，边看边数着：“花生，桂圆，红枣，莲子……”
　　看云萱专注地还在碗里找其他食材，玲珑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别找了，就这四种，祝您和皇上早生贵子！”
　　“呀！”云萱听着玲珑的话，轻轻嗔怪了一声。还没等云萱“责罚”玲珑，门外跑来一个小太监。
　　“宜妃娘娘，瑾妃娘娘来了。”
　　云萱听了小太监的报告，把粥放在一边，正欲起身却被玲珑拦住了。
　　玲珑向云萱说：“姐姐您坐，我去见她。”
　　云萱答道：“人家是客，我总该出去呀。”
　　玲珑见云萱执拗的样子，急得说：“您甭管了，我也是奉旨行事。”见云萱疑惑的样子，玲珑说道：“等会儿回来跟您解释。”见玲珑急匆匆跑了出去，云萱知她定有道理，只好坐着等她。

　　“奴婢参见瑾妃娘娘。”玲珑见瑾妃在前堂显得有些不耐烦，赶紧上前行礼。
　　瑾妃瞥了眼玲珑，傲气十足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丫环，你家主子呢。”
　　玲珑见瑾妃那样儿，虽心里气恼，但仍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娘娘话，皇上说延禧宫不接来客，所以宜妃娘娘不来也是奉旨行事。”
　　瑾妃仗着自家兄弟是朝中重臣，平日在宫里不可一世，昨日云萱进宫的盛况已传遍了宫中上下，瑾妃今日来就是想杀杀云萱的威风，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心里自是怒火中烧。她强压着火气说：“真是不懂规矩，不知道刚进宫要去给各宫请安也就算了，本宫亲自来了也不知迎接，还说什么是皇上的意思……”
　　玲珑实在听不下去了，也无法再忍受瑾妃继续侮辱云萱了，便站起身来，拿出玄烨的令牌举在瑾妃眼前说：“您认得它吧！”
　　瑾妃一看竟是皇上的令牌，也不好再说什么。玲珑趁机说道：“娘娘请回吧，恕不远送。”
　　瑾妃见玲珑手里竟有皇上的令牌，心想这个宜妃娘娘定不是好惹的，她有些后悔刚才对玲珑说的那番话。瑾妃怕玲珑在宜妃面前说自己的不是，回头再传到皇上耳朵里，于是忙满脸堆笑地对玲珑说：“好妹妹，既然你家主子不便出来，我回去就行了，刚才我也是着急才一时失言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呀。”
　　玲珑是个聪明人，一听便知她的意思，上前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娘娘见谅。”
　　瑾妃见玲珑这样，也没再多言语，转身悻悻离去。
　　玲珑望着瑾妃的背影离开视线，不由长舒一口气。玲珑想着这后宫里个个不是善茬儿，云萱又那么单纯善良毫无心机，不由得为云萱捏一把汗。

　　玲珑来到后院，云萱见玲珑回来了就问道：“你把人送走了？”
　　“嗯，打发走了。”玲珑一脸无奈的样子。
　　“你都跟她说什么了？”云萱好奇地问玲珑。
　　“也没说什么，直接拿这个。”玲珑说着便拿出了玄烨的令牌。
　　云萱见玲珑居然有玄烨的令牌，不由吃惊起来：“玲珑妹妹，你怎么会有这个？”
　　玲珑知道云萱的不解，便把早上玄烨临走前嘱咐自己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云萱。云萱听后，再次被玄烨对自己的细心和关照感动，心里升出阵阵的暖。
　　“索性今天是没人来打搅您了。”
　　云萱看着玲珑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觉惊起：“你怎么知道没人来了？”
　　“姐姐，这呀，你就有所不知了。平日里后宫发生个芝麻大小的事儿不一会儿就传遍整个紫禁城，如今这瑾妃在咱延禧宫吃了闭门羹，现在宫里肯定都传遍了。而且不知还要传多少日子呢。”玲珑觉得云萱初进宫便给了后宫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不觉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不料云萱却皱了皱眉：“唉，都说江湖险恶，想不到后宫竟不比江湖好多少。”
　　“还不如江湖呢。”
　　“是啊，也许真的不如江湖。从今天起，我怕是成了众矢之的了。”
　　玲珑想到自己一时嘴快让云萱心情低落，心下十分后悔，赶紧弥补自己的失言，“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您不是还有皇上嘛，皇上多疼您呀，一定会保护好您的。”

　　皇上？
　　是啊，玄烨给她的爱给她的包容与呵护是她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温暖，可她不知道这爱究竟能有多长有多远。
　　她怕帝王之爱终有一天成为喜新厌旧的冷漠，她怕有朝一日成为古籍中的那些女子，独守着深宫，再难见他一面。她怕这爱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玲珑见云萱半天不说话，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在想玄烨，于是也没打扰，便在一旁候着。
　　过了一会儿，云萱对玲珑说：“我去里面读会儿书，你歇着吧”，说罢便起身进了内室。玲珑知道云萱读书喜静，于是转身把门带上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