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间熔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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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灰的天空阴沉沉，雨将至未至，兜在云间，水和青草气息却早已弥散，纵是清晨，也如身居暗室。
释忧馆沉静得像是被水淹了一般，就连阿道也伏在地上瞌睡。
最适合赖床的氛围里，林晴疏的眼睛挣得铜铃般大。
她对于自己从现代穿越到古代来成了侯府千金这件事没有什么任何不满，除了一点——这副身躯不知为何，每天七点不到就会自然醒来。
若是在冬日，她醒来时天都还没亮堂。
刚穿过来的时候，原身林霏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生母早亡，家里也少见那侯爷父亲身影，几乎处于一个放养的状态，不过要钱有钱，要闲有闲。
她实在想不通，在这样富裕又宽松的环境之下，林霏为何会有日日早起的习惯，以至形成如此强大的生物钟，倒苦了她这个“接盘者”。
满腹怨念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幽魂，不过醒都醒了，她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人生的第二种困境——饿了，需要食物。
虽然不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在最后她还是活下来了，可不幸的是，她现在饿得肚子绞痛，却身无分文，也不知到哪里去找吃的。
宅院里各处屋门都紧闭着，那三个人大抵是不会这么早起床的。
几只喜鹊掠过天井之中诸多树梢头，留下一缕窸窣声，而后又不知消失在何处，或许雨落下以前，它们不会停止对自由的享受。
林晴疏凝望着它们离开的那片空气，心不在焉：它们应该吃过饭了吧？看上去肥肥的，如果拿来烤的话……
她咽了咽唾沫，打算去偷点钱。
按着蔡四娘的说法，释忧馆在京城如此有名，必然有不少财产，这么想着，林晴疏便一头钻进宅邸前屋的铺面。
铺子尚未开张，加上外头那快下雨的天色暗得很，勉强才能看清屋里的布置，倒是各种香料浓郁的气息倒是张扬得很，肆无忌惮炫耀着它们的存在。
不过，她倒是没闻见什么香水的气味，想来是如此珍贵的东西不适合摆在台前。
林晴疏摸索着到了柜台，在抽屉里层层翻找，总算是找到了装银两的地方，她却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抽屉里只是随意铺着一些铜板和碎银子，还有几锭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银元宝，感觉自己贪心多拿一些，都会被人轻易发现。
可孟楚景不是说他们是为了钱才来照朝的吗？柜台里头就放这么一点钱？
一个很合理的解释就是，大量财富被存在隐蔽处，但林晴疏总觉得，这几个人目的不简单。
光是卖香水就能在古代挣到足够日常开支的钱了，何必再撒小广告，接一些棘手的委托呢？
而且，他们有能耐得到这么大一栋宅邸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得到各自的虚假户籍。
昨天去花月楼前，孟楚景就给了自己一份户籍，根据那上面的记录，她就只是个父母早亡、寄居在释忧馆、以做长工为生的孤儿。
这并不是单靠钱财就能办到的事情，至少得有一定的官场人脉……
【别想了，想这么多干嘛，想也没用。】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不知为何还带着些刚起床的嘶哑。
“你到底是谁？”
林晴疏打算趁这个独处的机会探究个明白。
但只有无穷无尽的沉默给予回应。
林晴疏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大概是疯了，居然正对着空气说话。
她有理由怀疑自己大概是穿越了两次后，人格分裂了……
【去吃点饭吧，都饿出幻觉了。】
哦，对了，早饭。
林晴疏随手抓了一把钱，冲出了释忧馆。
不管是系统还是第二人格，既然没有提出要求，她又何必理会呢？
浓郁的油脂和面点香气很快为她指明了前路，在六米开外的街对面，就有一个饼店，门上一块招牌题着三个大字——烧饼店。
很写实，很朴素，很真诚，很平平无奇。
林晴疏本来还想瞧瞧别家的吃食，但……
【这家店挺好的，离家又近。】
“……”
听见这机械音这么说，林晴疏逆反地往别处走去。
【不去这家店就要错过关于释忧馆的信息了哦宝～】
“……”
作为吃软不吃硬的人，林晴疏乖乖走向了那家烧饼店，好像生怕下一秒这个机械音哭给自己看似的。
许是这天看着要下雨的缘故，烧饼店的顾客并不多，既然机械音说这儿有信息，林晴疏便一直徘徊在人群最外边，等别的顾客走得差不多，才将手中满满一把铜板往老板手里一塞：“我就这些钱了，老伯你看着给吧。”
饼店老板是个鬓角霜白的老头，轻微发福，看着和蔼，见她这副架势，脸上挂笑，忙给她包了八个馅饼。
但林晴疏醉翁之意不在酒，环顾四下确认没什么人，神秘兮兮凑近老板耳边问道：“大伯，您这店对面新开的那家释忧馆，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
老伯先是一愣，但很快，那双被老迈皱褶包围的浑浊眼睛亮了起来，被烟气熏了多年的脸也容光焕发起来。
一副要开始聊八卦的架势。
他轻咳一声，低声道：“这家店是一个多月前刚开起来的，三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奇装异服，却一口气盘下了这整座宅子——要知道，这地界租金可不便宜……”
林晴疏打量起这家铺子：“那老伯你也是有钱人啊，在租金这么高的地方，居然就只卖烧饼？”
老伯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思量意味，随即好脾气回应道：“都是祖上留下的，当年就是个不值钱的破铺面，谁能想到理朝亡了，照朝把皇城定在了此地，这儿的地价也水涨船高，我这小铺面也跟着沾了光。”
林晴疏内心不由感叹起“运气”的重要——穷人因它翻身，富人因它富贵永恒。
看来自己属于运气不好的那拨人。
她暗自叹气，又接着询问起释忧馆的消息。
“他们那家店专门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叫什么‘香水’的，还有什么放在太阳底下会招手的猫，什么……奇花异草的，实在古怪得很。”老伯停下揉面的动作，微仰着头，努力思索。
“我好像还经常看见一些穿着华服的人进进出出，和他们往来甚密，但他们之间的交谈都低声遮掩。每次一些看着就身份贵重的人进了铺子，那个披头散发、戴满宝石的掌柜就会鬼鬼祟祟把店门给关起来……”
“按说他家生意这么好，总要有卖完货的一天，但这么久了，我还没见他们从外边往里进过货物……”
老伯体内的八卦之魂好像被彻底激发出来，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所见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林晴疏在脑袋里盘了盘这些信息，发现实在是……毫无头绪。
她后悔自己没带个笔记本出来做下记录。
比她早了一个月就到了崇光元年……
刚来就有足够的资金……
和权贵之人过从甚密……
林晴疏脑袋里想着这些信息，与老伯作别，揣着大饼出神地走回释忧馆，而那烧饼店老板则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合着自己说了释忧馆半天的闲话，竟说给了它本家人听？这姑娘分明自己就在那儿住着，还来问自己做什么？寻开心吗？
刚走进铺门，林晴疏的目光就被那个高大的身影吸去了。
孟楚景衣服倒是穿戴齐整，只是明显睡眼惺忪，透露着一丝不满意味，头发也只是随意束成高马尾。
林晴疏再次对他们穿越的目的产生了好奇——竟然能做到融入古代生活，把头发留到这么长。
“早～我去给你们买早饭啦～”
林晴疏笑得眼尾都翘了起来，与身后的阴天对比鲜明，倒让孟楚景不好意思再提她一大清早制造噪音吵醒人的事了。
“……早。”
林晴疏看他表情松快下来，暗喜自己偷偷拿钱的事应该不要紧——反正这饼也不是她一个人吃的。
但没放心多久，她就听到了触及灵魂的拷问：“哪来的钱？”
“……”
林晴疏做贼心虚，死死盯着脚尖，半晌，抬手指了指柜台。
“拿了多少？”
林晴疏难以置信他居然取出一本账本，打算记账：“我随便拿的，哪还记得……”
机械音：【一块碎银子和十二个铜板。】
林晴疏：“……一块碎银子和十二个铜板。”
孟楚景清点了一下抽屉里的余钱，又核对了一下账簿，点点头：“你记性不错，本来很适合管记账，就是……”
他被长睫掩盖的眼睛忽然抬起，亮晶晶的：“太容易被坑了。”
林晴疏：“……”
她这些年确实过的小姐日子，对于照朝的物价不甚了解。
好在孟楚景没有去找老伯掰扯的意思，只是记好账后拿走一个饼安安静静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取了两大锭银子出来：“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
林晴疏的眼睛登时亮起，倒映着闪闪银光。
直接给钱，都不画大饼，这样的老板要是上辈子就遇到该多好！
回想起上辈子那个黑心老板，她一时间汗毛倒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孟楚景见她这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本意是想接近，怎么反倒好像……弄巧成拙了？
难道她不喜欢钱？
他打量着林晴疏失魂落魄的表情，又从抽屉里掏出个弹弓：“这个也是给你的，防身武器。”
“……”林晴疏只想要钱，不想拿武器去执行危险任务，但还是当做入职大礼包一并收下了，“谢谢啊。“
“好香啊……”云晰一身紫色银丝绣袍随意披在身上，脑袋微微抬着，头发蜷曲披散肩头，似是被香气勾出来的游魂。
“吃吧，快要凉了。”孟楚景递给他一个饼。
“太好了，感激不尽。”云晰迷迷糊糊接过，趿拉着走到林晴疏旁边坐下，看到了她随意放在裙片上的银子。
“这门多钱，哪儿来的？”云晰眼睛半睁不睁问道。
“托老板的福，这是我的工钱。”林晴疏打从一开始见云晰珠光宝气，就把他当成了释忧馆最大股东，抱着供奉财神的态度向他表达感激。
只是这“财神”好像……
“两锭银子！谁给你的？这么多钱？是打劫啊！”
云晰带着血液中流淌的资本家本能对林晴疏发出质问，但忽然想起那晚她被孟楚景逼问时可怜兮兮的惨状，仅存的一点良心还是驱使着他把怒火转向他人。
“我觉得晴疏值得这么高的工资，但你，昨晚打架弄坏了我一件衣服，还在这里养了一条狗，以后你的工资要扣。”云晰冲孟楚景嚷嚷。
“啪嗒”，一只茶杯在孟楚景手中轻轻碎了。
那带回现代就是古董啊……
云晰觉得自己好像也碎了。
他眼神嗔怒盯着孟楚景，想发火却又担心自己会步那只茶杯的后尘。
“我开玩笑的，”他讪讪一笑，“不过这只茶杯的钱真得扣。”
说罢，他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吃饼。
林晴疏抿了抿唇，一时失语：合着真正的打工人只有自己，人家可是拿捏老板命门的祖宗。
屋里三人不约而同望着窗外阴云，各怀心事，萎靡咀嚼同一款大饼时，彦殊顶着消不去的黑眼圈，精神头十足地小跑进屋，见众人如此模样，怪道：“你们怎么还没准备好？”
林晴疏指着一叠馅饼道：“原来你已经起床了。要吃早饭吗？”
云晰摆摆手道：“他不吃早饭。”
孟楚景皱皱眉不解道：“准备什么？”
云晰刚要张嘴咬下一口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大眼睛，被雷击醒一般站起身。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人间熔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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