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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赤峰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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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原想快些路过的,只在路过村口的时候,打里面跑出来个赤脚的少女,一身水蓝的衣裙满是血污,她披头散发,跑得跌跌撞撞,似乎身上还有伤,自她身后,一伙彪形大汉,拎着沾血的刀一路追赶,边追边嚷着别让她逃了云云,那少女踉踉跄跄,直冲着向晚的车马扑去,惊的那马后退几步,才稳住了。
少女临近了,向晚低头,瞧清了她的容貌,那少女生的不算难看,只是自眉骨到面颊处,有一片不算小的疤痕,像是烧伤所致,看样子应是平素用头发遮着,在这逃命之际,头发乱了方才显现了出来。
屠村啊。就像是,怎么说的,满门抄斩。
那少女一双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像只受惊的鹿,刚才这一摔,滚在地上,那衣裙乃至脸上都尽是泥和土,也不叫一声,瘦弱的身子无声地抖成筛糠。
向晚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使力,踩着马车翻下去,拔剑出鞘,又挽了个跑了的剑花,将那追上来的人尽数杀了,一步一人,一剑一个。
爽快利落的步骤结束,向晚抬抬手,孟客跟上去善后,而自己收了剑,走向团在自己的马边上哆哆嗦嗦的那个少女。
“没事了,你安全了。”
少女受到惊吓,猛地一抖,半晌才明白过来,慌慌张张地回过神,一个接一个地给向晚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多谢,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小女子无以为报。”
向晚打心底不喜欢这英雄救美的戏码,看着便心烦,等她颤巍巍地从马边挪开,等孟客干完了脏活累活,便挥了挥手,翻身坐上了马车:
“用不着报,举手之劳,图个乐子。”
可那女子还是跪着,堵着向晚的路。
“小女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小女子家遭歹人屠戮,现下,现下是一个亲人都不在世了,小女子孤身一人,想报大侠救命之恩,能否允许小女子跟着,尽些微薄之力。”
向晚自心烦,恶化到了有些头疼,她扪心自问,其实自己也不算是个怕麻烦的,向来不愿路见不平,便是受不了这左一个右一个的以身相许,搞得自己有那个能力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兴许就是看重了自己没那个能力,这些楚楚可怜的小女子才敢前仆后继的舍身取义吧。
啧,更烦了。
“天底下谋生之法千千万万,你不必跟着我,我也用不着你报恩。”
那女子还是不起身,一个劲的磕头,又许是亲人都没了的缘故,眼泪糊了满脸。
“大侠之恩不能不报,不能不报,小女子,洗衣洒扫,端茶倒水,起灶烧饭,都是干的来的,自小我娘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如今,如今我娘虽已,已去了,但昔日教导,我自是不敢忘记。”
少女越说越来劲,哭得一抽一抽的。
向晚不语,另一边孟客也早已经处理妥当,骑着马等在一旁了。
她看着那女子抽动的瘦小肩膀,说不出话来,还是念她满门遭屠,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一字一顿地说道:
“罢了。”
向晚喘了口气,接着说:
“跟着便跟着吧,等事情办完了,跟着去梧桐阁,做个洒扫院子的就罢了。”
那女子姓彦,单名一个荷字,长相也如荷花般秀丽,向晚是惯不喜欢被人侍候的,自也不会真叫彦荷做什么事情,只是彦荷始终不忘自己报恩的初衷,每到一个客栈歇息,便又是奉饭又是端茶,一副伺候大小姐的架势,之后便笑的一脸温和,站在向晚旁边。
向晚捧着茶碗,瞧着浅绿色的茶汤,语气少有地柔和下来:
“你有学门手艺,将来有个营生,总比跟着我要好啊。”
向晚边说边想了想,要是擅于女工,将来可开个成衣铺子,若是文思精妙,做个才女也好,再不成,也可叫跟着个师父学学医术,做个悬壶济世的医女,思来想去,哪一样不比去扫梧桐阁那又破又大的院子强。
她转着手里的茶碗,大概是许久没想过这些闲事了,她把一个个美妙身份代入彦荷那张漂亮的脸,深觉自己有点乐不思蜀了。
她畅想的美滋滋,但是彦荷不这么想,她的回答一律干干巴巴的:
“只是跟着向姑娘,我就很满足了。”
啧。
好没意思。
一行三人磨磨唧唧,且又行了小三日,才到了赤峰山,又耗了将近半天光景,爬到了赤峰山的半山腰。
等到向晚散漫地立在那传闻赤峰山血案发生地的山穴口,已是正午,她慢悠悠地仰头看了看,日头正毒,刺得她眯了眯眼。
只见那洞穴上,不知被何人提了字,悬了块匾额,上书三字,聚灵穴,字迹龙飞凤舞,好不潇洒。
向晚看着,嗤笑一声。
三年前这里死了近百人,如今叫一个聚灵穴的名字,也是讽刺。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欣赏起来,不仅加了匾额,甚至在山穴口还封了扇门,上面歪歪斜斜地挂了几个符箓,横七竖八,瞧着山寨的很。
向晚是不信鬼神的,所以瞧这符箓也就是觉得古怪有趣,上面歪七扭八的线跟虫子似的,她摇摇头,做了个简短的评价:
“毫无美感。”
一旁的彦荷听了,打了个寒战,她跟着向晚在这站了好一会,这周围的环境让她觉得不舒服,可向晚,不说进去,也不说离开,她心里没底,颤巍巍地开口:
“向大侠,咱们要进去吗?这里瞧着怪阴森的,还是,别进去了吧。”
想想关于自己即将成型的嗜血妖魔的美好传说,合该进去一探究竟,于是向晚慢悠悠地说:
“说得好,我也觉得阴森,咱不进去。”
舟车劳顿来一趟赤峰山,她向晚原也不是真的为了去查清什么赤峰山血案,赤峰山于她,是故地,她在去京都前千里迢迢来此一趟,是要取一件旧物。
倒是彦荷一愣,总觉得这和本该有的剧情不太一样。
那向晚言出必行,说着便利落转身向洞口正对着的一片低矮的梨树林走去,此时才是早秋,那梨树林生的繁茂,枝叶相压,映下一整片树荫,向晚顺着林中弯弯曲曲的小路,几个转弯便不见踪影。
彦荷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聚灵穴紧闭的门,拔腿快步跟了上去。
那林子,远比看上去的要深邃的多,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见一间低矮简陋的小土房,竹草盖顶,土灰砌墙,又用梨枝围了个简易的院子,院子里里外外插了不少竹子,那屋子藏在一片翠绿里,乍一看竟是很难发现。
彦荷拧着眉打量着这间房子,看着向晚轻车熟路地绕进小院,进去前还不忘交代了一句,不许她和孟客跟着,只是自向晚消失在视线里,彦荷便觉察到一道冷森森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孟客冷冰冰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其防备。
彦荷被人盯的有些烦躁,她瞪着那间小土房,神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向晚推开那小土屋的破败木门,里面尘土飞扬,摆置一如三年前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那时候她与同门一同住在赤峰山,起先是住在一起的,到后来她就来了这梨树林,独自住的偏静。
走进屋内,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重的陈腐的纸墨气息,入眼看去,原是那地上,桌上,塌上,眼见之处皆堆满了宣纸,上面的字迹不尽相同,足有不下十种,每一种都算得上杰出,瞧得出是临了不同的书帖。
而向晚对这一地的杰作毫不怜惜,她踩着宣纸堆走近屋子正中间的那张方桌,上面还摆着干涸的砚和一副写了一半的字,向晚低头看去,临的是一首词: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词没写完,污了,好好的一幅字,给写坏了。
那梧桐二字被墨染了,墨点旁边便滚着那支笔,向晚瞧着那笔,生出几分怀念来,她拾起笔看去,笔尖的墨早便干了,那狼毫毛干的发硬,自然是一个字也写不出了。
向晚摩挲着笔杆,一双眼睛平淡如水,默默地扫过桌上那些各有韵味的字。
良久,她握着笔的那只手蓦然拍在案上,掌上用了些气力,那管狼毫断成两截,木桌一抖,尘烟四起,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兀地自桌面下向外弹出,里面赫然是一只奢贵精美的锦袋。
锦袋是绛紫色的,用的是上好的布料,绣工精美,束口处挂珠镶宝,价值不菲,与这一屋子的土气,毫不相干。
而向晚只瞧了那锦袋一眼,便是脸色一沉。
她看着那束口的绳结看了好久,才极缓慢地用两根手指拿起那个锦袋捏了捏,锦袋里装着的是一块玉佩,做工更是极尽奢华精细,上面描着细细的金纹,金纹盘曲,自中间汇聚,呈一个“梁”字,那玉的质地更是珍稀,细来看去,润泽的玉石里还含着墨色,是件世间难求的好物。
向晚拿着那玉佩,皱紧了眉,那锦囊的接扣已被人动过了,却又没被盗走,来人必不是为了求财。
而且,这遍地的宣纸上,除了向晚,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足印。
那人定是想要向晚知道,自己的武艺是何其高强,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向晚把那玉佩收进锦袋,长出一口气。
最重要的是,那人想要向晚知道:
他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