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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赤峰山(一) ...

  •   天有落雨。

      雨珠击打在马车的木头顶棚上噼啪作响,倒衬得这天地间如此静谧,向晚拨开遮在眼前的车帘,沁着寒意的雨丝扑进车内,潮湿的水意迅速围绕周身。

      仰头望去,天已近黄昏,车轮碾在泥水路上,轧过碎石有些颠簸,这段路地偏人稀,是去往京城金临的小道,磕磕绊绊,泥水纵横,但向晚是不在意的,这条鲜有人知的小道,能绕开那些可能会拦车盘查官兵,却能直抵金临,足够安全。

      天色阴沉,风灌进车里叫她打了个寒噤,她只好放下帘子,靠在车里闭了双眼,数起这马车的摇晃。

      想来十三年前,她离开京都的时候,也是下了一场这般大的雨。

      她细嚼慢咽地将这过去的时日细数一遍,自卫朝老皇帝被那不争气的草包儿子逼了宫,再到当今的圣上诛杀反贼,还天下个正统,已然十三年了。

      当初任谁也想不到,老卫帝的子子孙孙英豪辈出,最后竟是被那么个尽日里鲁莽无谋的儿子算计了,害得卫朝覆灭,年幼的太子流落,不知所踪。

      当今是齐姓的天下,十三年前的齐帝还是个得皇帝深信的朝中重臣,在混乱的局势中见缝插针地站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乱臣贼子必难得正统,于是挥剑诛反贼,抚手安天下,而后昭昭然一道圣旨,这不知所踪的前朝太子,一找就是十三年。
      向晚每每想到,都不免要为圣上这扶颠持危的毅然啧啧称奇。

      正想着,马车忽然嘎吱一声响,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停在了雨里。

      向晚不由得呼吸一窒,却依然不动声色,凝息听着,车外雨声嘈杂,细碎的声响灌满双耳,除此之外却是静谧一片,向晚微微动了动,将耳朵靠在车壁上,半晌才从中剥离出几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似有若无,她不禁拧眉,将手探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雕花精细的刀。

      只是还未有动作,便听得车外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阁主......”

      闻向晚心里一沉,随即缓缓舒出一口气,只是手上的动作未停,她探向腰间抽出了那把狭长的刀,又以刀刃拨开帘子,车外阴沉一片,她出口的话亦是阴森:

      “谁教你这般拦车的?”

      阴沉之中有个黑影子动了动,孟客抬了抬头,半天又憋出一句:

      “阁主。”

      向晚一阵无语。负气般得收了刀,又坐回去,放任孟客立在雨里挨淋,她没好气地道了句:

      “有话就说。”

      孟客抖了抖被雨水浸透的衣袖,缓缓开口道:

      “梧桐阁内的人近日四下网罗,发现赤峰山疑被旧事重提,且这江湖上多了不少难听的风声,直指阁主您,更有甚者说您在赤峰山囚禁了许多江湖中人,意图重现赤峰山血案。”

      赤峰山血案。

      向晚听着拧眉。

      三年前一场大火,将赤峰山困在无休无止的红霞中,足足三日。

      那火不是山火,是有人蓄意而为,为的是掩盖山腰上那山洞里发生的一场何其惨烈的屠杀,祸及百人,亦或是算不清数字的,江湖之上人云亦云,传的风风火火,说是近百人皆被困锁在那洞中,屠杀数日才得以了结,随后便有一场来历不明的山火,将一切化为了飞灰。

      这世间的传言一向来势汹汹,这样的惨案自不例外,但奇怪的是,此事过后竟没翻起什么涟漪,没有哪个门派气势汹汹地要查案拿人,久而久之人们也渐渐不再揣测这事发源头了。

      归而总之,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无缘无故被提起,还与自己勾连甚多,简直就是天降屎盆子的无妄之灾,向晚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道:

      “暂且搁置不理吧。”

      “属下知道。”

      孟客顿了顿,又道:

      “属下预料到阁主会如此决策,于是在事发半月之时便已经搁置至今了,然而情况并不乐观,谣言有渐起之势,传的沸沸扬扬,实在是不能不理了。”

      向晚闻言,更为头疼,眉心紧锁,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抬步迈出了车轿。

      天上的落雨洋洋洒洒,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衫,在那沉灰色的天的尽头,隐有闷雷滚滚,遥遥望去,那闷雷笼罩着的,正是她要前往的京都。

      她立在雨中幽幽叹气:

      “到底是哪里的风声。”

      “林渊楼。”

      孟客顿了顿:

      “那位楼主似乎近日结交了一位甚为投缘的密友,连日来与那密友足不出户,不知密谋了些什么,再之后,就是这些个无中生有的风声了。”

      向晚听着,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深觉头疼。

      许是因为自家这路数奇绝的功法,这一年来总有几个不安生的,想借着泼给梧桐阁点莫须有的脏水,好得以施展自己惩恶扬善的报复,百十年来,皆是如此。

      向晚师从山明先生,那路数奇绝的功法,却有个文雅至极的名字,唤作“雨落血梅”,血洒如雨,落地成梅。雨落血梅残忍嗜血,久为那些个清风明月的正道所不齿,久了便被莫名其妙地冠上了个“邪功”的名号。用此功者,身形鬼魅,尤擅四两拨千斤,呼吸之间,以血封喉。相传这雨落血梅的集大成者,更是如同修罗恶鬼,剥皮如拨纸,且对血滴子落下的每一处都可了如指掌,杀一人,那青砖地面上,便是一幅血色梅图。此功残暴妖冶,可又实在高妙,一朝学成,便是那叱咤江湖的天下第一也要忌惮三分。

      天底下会这雨落血梅的,原先便少之又少,后又几经变故,到这一代便就只余下向晚一人了,雨落血梅的传人越来越少,但与之相关的传言却越来越多,于是现如今,什么离谱的事情和自己的梧桐阁挂上联系,向晚都不会觉得稀奇了。

      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她厌倦的很,原也不用她亲自动身,可此一番,牵扯的竟是那赤峰山的惨案,向晚拧眉,忽又变了心思:

      “罢了,那便查查看吧,耽搁几日再去京都,我亲去一趟赤峰山。”

      孟客拱手称是,转过身去与车夫谈那变更的路线,向晚兀自瞧了会雨,声音也淹没在了雨里:

      “倒也不差这些时日了。”

      雨一连下了几日,待到放晴之日,端州也近了,端州离着京都甚远,而这赤峰山,又在端州的边上,不免要耗一些时日。

      向晚倒是不急,一路上车马走走停停,山山水水的瞧了不少,汤汤水水的也吃了不少,要不是孟客在一旁不时提醒一二,她都要忘记了自己在江湖上已是嗜血妖魔的形象了。

      向晚觉着无所谓,声名狼藉,便声名狼藉,自己本就不是什么良善,这些许年岁过去,记在她手上的人命根本算不清,说一句杀人如麻兴许也不为过,名声二字,又算什么东西,一不能换来黄金白玉,二不能化作东坡肘子,在意那玩意儿有何用,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于是她此刻最是悠闲,她颇没形象地斜靠在马车上,晴日里阳光正好,微风徐徐,那腰间的白玉佩垂在车边摇摇晃晃,向晚一手支在膝上,怀里正摆弄着一个小木匣。

      那木盒子雕刻精巧,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堆被细线束好的小纸卷,向晚挑了一个挑开那细线,展开纸卷,里面是规整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这木匣是孟客从一家客栈带来的,那些字条上记着的都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奇闻轶事,客栈的贺掌柜受向晚属意网罗这江湖上的大小事,再一一记下了带给向晚,每次都会收拾得精细非常,仿佛是什么机要秘闻一般。

      比如,临雪楼的掌门也算得上是一代豪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别提那些劫富济贫的事更是干了一箩筐,就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妙人,偏偏怕自家夫人,怕的是不要不要的,甚至还有临雪楼的弟子们瞧见他家夫人恼起来,举了房内的雕花梨木桌子撵着那临雪楼掌门是满屋逃窜,实属热闹。

      再比如,林渊楼最近换了个新掌门,老掌门说是要去单枪匹马仗剑走天下了,但据十分可靠的小道消息称,老掌门是打听着了那已然虐心虐身了四五年的小娘子又回了相州,单枪匹马千里追妻去了。

      此条瞧着眼熟,向晚想了想,看向正坐在一边忙着赶车的孟客:

      “你先前说着谣言四起,是从那家起的来着?”

      孟客目不斜视:

      “是林渊楼,阁主,听说老掌门云游四海去了,因此亲自提拔了个新掌门理事。”

      那也难怪这新掌门能办出这脑子被门挤了的烂事来。

      向晚啧啧两声,继续看去。

      又比如,什么容貌天下第一裴央裴大侠又劫了哪家富,济了谁家贫,半路上还顺便了了一桩江湖事,有围观的一众良家妇女幸甚至哉瞧见了裴大侠的真容,无不叹一句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甚至搜肠刮肚拟了个名号,叫什么,舍命愿陪郎,美名其曰,裴大侠的剑术天下一绝,既是舍命,也是甘愿与之相较量的。

      便就是诸如此类的江湖要紧事。

      那什么舍命愿陪郎的名号,也是真他娘的难听。

      向晚心里暗笑,像看话本似地看的津津有味,再抬眼只觉得这天光更是明媚舒朗,可清风还未吹拂几阵,遥遥却听得一阵嘈杂,再行一阵,这才远远瞧见了前面有一村庄,里面烧杀抢掠,哭喊吵嚷声便充耳,向晚皱眉,催着孟客赶车,她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这样的闲事她也没什么闲心想管。

      又走了不远,便见着了那惨遭屠戮的村子,实数惨烈。村子不大,似是遭了山匪,又更像是惹了什么人,毕竟那伙贼人不抢不夺,只是杀人。

      那村子的地上已是鲜血涂地,横尸四处,再远一点,似有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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