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霜霜霜降

3、势力交亲不到门

　　“虞小娘子稍待，张少卿出去了，尚未回来。”一位身着圆领裹幞头的小随侍领了意绵到做榻前，取了支踵递给露桃。
　　露桃委屈垂下双眸，“小娘子接下来如何打算呢？”
　　“廊下吴十三郎原是阿耶生前便跟着的小厮，咱们也是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你去使他先仔细探听，莫打草惊蛇，有任何消息即刻来回。”意绵吩咐道。
　　露桃说是。
　　意绵百思不得其解，赵府主人从来一脸和善，和阿耶十分交好，断不能作出这样的事来。若是果真人走茶凉，在劫难后为数不多的家业里也要抢走一杯羹的话，可见阿耶生前便看错人了……
　　唱晴见她揉着太阳穴，立即上前替揉着宽慰，“露桃阿姊已经派十三郎去了，小娘子大病初愈千万好生保养，如今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出来怎么也不多添一件衣呢？”
　　说着便嗔着沉水眼里没活，“廊下风大，还不快拿件毛毯出来给小娘子盖盖。”
　　沉水嘴里应诺，两只眼睛却直勾勾看着天上几只越飞越高的纸鸢，见唱晴又要嗔怪便即刻说：“远远有几户人家开始送春了，奴婢听说放风筝可以放晦气和祈福，咱们何不放起来？一来送春，二来为小娘子祈福，三来祈愿早日寻回小郎君。”
　　唱晴哂笑一声，“我瞧你就是贪玩，早晚把你打发出去。”
　　沉水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幼年被弃，虞夫人捡回府中后经由底下的老妈妈们教养，而后便作为伴读一直留在了意绵身边，现今正是天真烂漫好动的年纪。
　　“罢了罢了，由他去吧。”意绵道。
　　唱晴颇有些无奈，于是只好取出别在腰间的钥匙交给了沉水。
　　沉水取了燕归帘半捲处的钥匙，登了阁楼，兴致盎然的取出去岁扎的几只风筝。
　　燕归帘半捲是一处阁楼，原是虞老爷生前用来堆放物什之处。取风筝时，却在一隅发现了半块碎了的白玉璧。
　　“小娘子，您瞧，我在角落里捡的，不知道是谁的落在那了。”
　　意绵伸手接过仔细端详，发现是一块上好的玉料制成的玉璧，只可惜碎成了两半，甚至现在拿在手中的这一半也是大小裂痕遍布的。
　　“似乎哪里见过，总是想不起来。”意绵懊恼说。
　　露桃回来见沉水在院里放着风筝，上前便数落道：“你这小蹄子，这会子兴什么放纸鸢？小娘子心中本就不快，越发添堵了。”
　　沉水努了努嘴，“露桃阿姊，这会子该让小娘子开些心胸的，没得气闷在心里，这病越发难好了。何况古书上说了放纸鸢有疏泄内热，增强体质之益。”
　　“你到咱家益善堂果真花钱？”
　　沉水顿了顿，神情悲愤，“从前掌着这家药铺的刘叔不在那了，新来的欺人的很。药价抬的比天还高，倒使得那些瞧不起病的人越发难了。原来我是要禀的，只是小娘子病着我不敢说。”
　　露桃冷声道：“想是赵府的人。”
　　沉水不语，遂将燕子、仙鹤、蜜蜂等形状的纸鸢取出。
　　意绵抚了抚燕形尾巴后的两条穗子，命唱晴剪了一些春幡缚在丝线上。极目蓝天，暂时的放空所有纷纭思绪，心境莫名开阔起来。
　　该好了，若一味的沉浸在苦难之中无疑是让有心之人得逞，而自己也会在一日复一日中将生命消磨殆尽。
　　何苦呢，意绵心想。
　　意绵所居处名为眠霜阁，原来是书房。虞府未发迹前，举家曾居住在一间小小破茅屋内。
　　深秋时候，风刮的生猛时抬头望向天空，便能见到惊心动魄的蓝天遍布鱼鳞状的云纹。
　　又或只是刮着大风，天上一轮冷冷的圆日，天就要沁出蓝汁儿来了，这会子人们便能判断明儿早起便要落霜了。
　　当日虞老爷还是读书人，晨起白霜雪白覆在茅草上寒气逼人，而将此取名眠霜阁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时刻上进莫忘当年清苦之意。
　　唱晴将放好的风筝牵到意绵面前，古人曾言：“放时相牵，一线相连。望天入静，随飘移而前后奔走。”
　　意绵时而拽紧手中的线，时而松开，松紧一念之间全随自己，似乎领悟到什么。
　　望着纸鸢越飞越高，此时只剩小小的一个点，露桃递来剪子，意绵剪断了线。
　　希望纸鸢可以将自己的思念带去天边的爹娘，保佑自己早日找到阿弟。
　　将养数日后，意绵渐觉身上好转。
　　虞府一案曾惊动三法司，案子经由大理寺丞负责审查再由另外五个寺丞画押，最后由寺正复审后亲自监斩。
　　唯一可惜的便是要询问其背后指使之人时，那歹徒不惜服用哑药，竟不能说话了。
　　意绵吩咐阍者套了车往大理寺去，一是询问是否有阿弟讯息，二是亲自登门答谢。
　　露桃接过支踵放在意绵的小腿中间使其慢慢坐下，小随侍见意绵坐稳后又唤，“六郎，看茶。”而后长揖离去。
　　意绵身着一件梅花寒香对襟大袖上衣，下着白色印花齐胸裙，外披一件立春黄白游画帛。头梳交心髻，髻上只用了几支素簪簪着而后以一顶长帷帽遮住皎练一般的面容。
　　张珏从窗外而过，便见意绵纹丝不动跽坐着，偶有一阵风掀开她帷帽下一侧，便能仔细瞧见她的雪肤花貌。
　　“不知小娘子寻愚何事？”
　　张珏声线十分清润，和他那不苟言笑的清冷面庞倒显得有些不搭。
　　但见他堂堂相貌，意绵便想清彻壶冰，润如林露大抵是如此模样。
　　意绵起身叉手行了个礼，待分别入座后，她从广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推到张珏面前。
　　“何意？”张珏瞥了一眼木盒子，颇有些嫌恶的说：“愚一命承恩，修身洁己，深恶营私，岂可卑污自剉家风？小娘子小小年纪竟学此等卑劣之技，实在令人费解。若小娘子有甚冤屈，尽管说来便是。愚身为朝廷命官察奸除恶，洗冤泽民乃分内之事，小娘子大可不必如此。”
　　见他冷哼一声就要离去，意绵从他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中回过神来说留步，“奴前来并非贿赂您，想是少卿误会了。奴此番是‘完璧归赵’的。”说罢将盒子打开，捧出半块玉珏。
　　张珏微愣，原来当日火场中丢失的半块玉珏竟在她手上。
　　此玉珏原是孟夫人生前之物，去世后将其留给张珏，原意是愿他以后择婚时将半块玉赠予心爱女子以此合成婚姻。
　　张珏接过，叉手向意绵一揖，“此玉珏是亡母遗物，是愚误会小娘子了。”
　　见他微蹙的眉心舒缓，意绵松了一口气，随后从露桃手中拿过食罍。“在家时亲自做了百花糕，谢少卿当日救命之恩。”
　　意绵将食罍放在桌上，一阵花香扑鼻，但看盒中的斑斓色彩已是使人赏心悦目。
　　张珏道了谢，拿起一块浅尝了一口，只觉糕体松软口齿生香，“令弟之事这头派了人出去，有消息时我会派人告知，小娘子放心。今日多有冒犯，小娘子莫怪。”
　　意绵点头道了辛苦后，辞了出来。
　　牛车缓缓行进，露桃将壶中热水倒出来浸湿了帕子拧干替意绵擦了擦手吐槽道：“那张少卿真真吓人，一脸刚正不阿又不爱笑。虽是面容清俊，奴婢却觉得像个活阎王，光是坐在那儿，奴婢就觉得有股子压迫感。”
　　“若所有郎官都似他这般，人间便能实现孔子描述的大同了。那里还有许多冤屈和不公呢？咱们生的也好，上头女帝陛下选拔贤能不拘男女，若你们有意也可以去试试呢。”意绵笑道。
　　露桃摆手说：“奴婢恐怕不是那块料子，罢了吧。我们还是喜欢待在小娘子身边，服侍小娘子一辈子。”
　　意绵慨叹道：“人活一世总是要看看世面的，咱们女子生来渺小从小儿起便比不得男子。所幸生在这个女子也能为官当政的开化时候。既有如此机会，若一生锁死在深宅后院里，为男人们争风吃醋又或为那一亩三分地用尽心机也是无能。”
　　露桃笑而不语，她目今没有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穷苦人家，吃饱穿暖主人家不朝打夕骂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不敢再奢求别的。
　　以至于服侍小娘子，从始而终，便是自己的职责本分。
　　意绵并不强求，若有一日松雪轩中众人都要去求上进她也乐于相助，只是希望所有女子眼界不要过窄。
　　一旁始终不语的唱晴，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见她面红耳热的试探问：“奴婢自知蠢笨，只是有一事不解。像奴婢这般年纪，记忆恐怕大不似年少时，读书写字恐怕吃力。”
　　意绵严肃说道：“少儿学者如日出之阳，壮而学者如日中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之明。只要思定决心现在开始，任何时候都为时不晚。男儿读书明理辅国治民，女子同样可以。便不是去为官作宰，至少胸有丘壑，腹有诗书，不至于一辈子活在昏寐之中。”
　　无论任何时候都需要保持清醒和独立，世上任何人都是依赖不住的，不必去作那根藤。当所有人弃己而去的时候，学在腹内的知识不会，并会终身受用。
　　及至松雪轩门口，正好瞧见雍容华贵的赵夫人从车上下来，身后紧跟着一个明丽娇艳的少女。
　　赵夫人见是意绵，于是阔步上前热情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一番。“我的儿，清瘦了这许多，目前身体如何？可还哪里不适？这会子我瞧着还是请个医工瞧瞧。”
　　站在门口谈话多少不便，毕竟行人往来。倒是赵夫人疼爱后辈的样子，被许多人瞧在眼里，都禁不住的点头。
　　“难为您大老远来看意绵，夫人进屋喝杯清茶？”意绵询问道。
　　“你瞧瞧我，见了你便喜欢的不得了，倒忘了还在屋外头呢。”说着便引身后的少女见过姐姐，而后一起入了屋内。
　　赵夫人用手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免又感叹伤怀一番。
　　“阿娘，别再招虞姐姐伤心了。我们此次来，可是为着三兄的事呢。”赵婉筝使了个眼色，在赵夫人耳边轻声说道。
　　意绵啜了一口茶，看赵夫人母女两互使眼色不由得想起前头清听说的话，于是轻轻搁下茶盏，“夫人似乎有话要说？”
　　赵夫人强挤出两滴眼泪，一张帕子在脸上擦了又擦。眼泪虽未曾见，但是敷在脸上的脂粉却被蹭下来不少，颇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