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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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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怔住,下意识伸手去摸秦秋的额头,嘴里咕嚷着:“你中邪了?”秦秋哭笑不得,两手搂着布又拂不开李氏的手,只能任由亲娘揉搓,探完额头捏耳朵。
“娘,我没中邪。你不是问我心里藏着什么事吗?就是这事。咱们一家人赎身,要多少银两?”秦秋一面歪着头躲闪,一面低声问道。
李氏放下手,见秦秋神色不似玩笑,才道:“好好地你怎么生出这个念头?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凝晖轩的事?碧霄那是自作孽,你别被她的事吓到了。你如今已是一等,只要不犯大错,等再过个五年八年你就是管事姑姑了。”
听了这话,秦秋并未露出以往那样的憧憬,反倒是神色一暗,紧了紧怀里的东西,慢吞吞地与李氏往前走,边走边说:“也不全是因为她,只是忽然深感为奴为婢之人就像被养在深宅里的猫儿狗儿,讨主子欢心的时候跟着一块饫甘餍肥,自己也被迷惑,觉着自己与他们并无二致,等遭了厌弃的时候,才知晓猫狗就是猫狗,生死全在他人一念之间。”
“从前和熙堂有一只老夫人很喜欢的白猫,郭二姑娘喜欢,老夫人便眼都不眨地将它送了出去,横竖转头自有二夫人再寻好的孝敬老夫人。我不是可怜碧霄,碧霄是活该。我是担心我自己,我害怕他们今日夸我机敏,升我的分例,明日也许会觉得我心机深沉、精于算计,轻飘飘地寻个由头就也能发落我。”
“你——”李氏被秦秋的话吓到了,酝酿半天,终究化为一叹,“三个孩子,果然是你最像我,嫁给你爹之前,我也曾有过这般痴想。”
这话倒是出乎秦秋意料之外,她一愣,呆呆地看向李氏。
李氏一笑,道:“只是慢慢地熬到了现在,自己当了管事,孩子也大了,在府里一直谨慎当差,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么些年,我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能在刺史府当差算是好的,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呢。老夫人年轻时,也算宽和,及至到了大夫人,更是仁厚,只有今年二夫人管家才生了不少风波。可饶是这样,咱们的日子也算是好的了,你看他们,你以为他们就没有烦恼了?”李氏说着话,下巴往街道两旁的商铺和小贩轻点。
“种田的要交皇粮、要服徭役,经商的要交税银、要打点官府和地痞,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风里来雨里去、朝不保夕,你当他们就比咱们容易了?”
秦秋却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我晓得他们艰难,这世上除了赖天恩祖德者有生来的富贵可享,旁人谋生都是不易的。可是他们起码是自由身,不像咱们,头上还顶着一层主子,好赖都捏在他人手里。娘也说了,碰上老夫人和大夫人这样的,是咱们的运气。可运气这东西,有好就有坏,这不,今年就碰上二夫人了。万一以后一直都是二夫人这样的呢?”
李氏闻言,摇头一叹:“你啊你,咱们家是死契,一家子人!光有银子是不成的,除非老夫人和大人放话,否则再多的银子都没辙。”
秦秋眼睛一亮,还没开口,李氏已抢先说道:“府里也不是没有先例,听闻夔国公先祖开过例,就那一回,他临终前将家业分了,只留奴婢十五人,余者皆放籍从良。在那之后,府上偶尔有立了大功的,主子也会放契赠银,让他们出府自立门户,比如萧嬷嬷一家。”
“娘,萧家立了什么功啊?”秦秋眼睛更亮了,心道,立功嘛,她也可以啊!她不是已经立了两回了嘛,下回如果来个大活儿,她就不向刺史求赏银了,求身契!
“哟,前面可是秦家嫂子?”一道女声打断了母女二人的对话。
李氏和秦秋忙回头去看,不是旁人,却是萧举年和一个妇人,那妇人与李氏一般年纪,只身上的衣物更为精致华丽、面容也更为丰腴,秦秋不认识她,但看面相与衣着也猜着了几分,果然,她娘一脸吃惊地认了片刻,才叹道——
“萧家嫂子?这才几年不见,若不是嫂子唤我,我在街上都不敢认了!萧嫂子看上去越发有福了!”
二人叙阔一番,就变成了李氏与萧母携手走进了干货铺子,秦秋和萧举年像两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二人身后。
秦秋闷头走着路,眼珠子偶尔一转,瞥向身侧之人,心里在纠结,要不要问问萧举年,他爹和他祖父到底是立了怎样的功呢?
萧举年轻笑一声,低声说道:“还没当面与你说,赏梅宴那日,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秦秋打着哈哈,道:“萧录事又说笑了,谁承想那贼人那么不经诈。我等侥幸而已。”
“哦?是吗?”萧举年笑得意味深长。
李氏和萧母在干货铺子里挑挑选选,他二人在门口候着,秦秋心里装着立功赎身的事,见此时是个空儿,环顾左右见四下并无刺史府的人,忙轻声问道:“对了,萧录事,上回那账册,对衙门的差事可有助益?”
“于大人托我审查之事大有裨益。”萧举年笑着颔首,抬眼看到不远处的胭脂铺子,他心念一动,道,“说来这差事我还真得谢谢你!否则出了正月,我就算人去了武陵郡也不知从何处下手。还有上回那账册也多亏了你帮忙。算来,你帮了我两次,我还未曾谢你,今日既碰上了,不如去那铺子看看,你自己挑选些喜欢之物可好?”
萧举年只管顾着自己说话,却不知秦秋只听进去了“大有裨益”四个字,她满心都在思量如何再做几件“大有裨益”的事,等萧举年一口气把话说完,微微红了脸去看眼前之人的反应时,才发现对方心不在焉,对自己的大胆提议全然没听进去半句。
萧举年伸手抚了抚眉心,看看干货铺里在忙活的两个人,又看看眼前走神的这个人,心里又好笑又发急,不由地伸手轻推了秦秋一下,无奈一叹:“秦秋?”
秦秋回过神来,忙道:“哦哦,大有裨益就好。下回若有看不明白的账册,萧录事尽管到外书房寻我。”
萧举年哑然失笑,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先前我就好奇,今日刚好请教一二,你为何会如此精通看账?又是如何做到将那些账目熟记于心的?你可千万别谦虚,我见过的账房也不少,无人能像姑娘这般厉害!莫非是天赋异禀?”
秦秋自嘲一笑,道:“哪来什么天赋异禀,不过是靠苦功夫罢了。幼时他们常笑话我不知变通,耶娘使唤我跑腿打酱油,我从来不晓得瞒下几个铜板去买糖,他们笑我傻,那时我家隔壁住了一个老账房,他跟我说不知变通好,正好当个账房。我便跟着他学做账、记数,那些账目被我记在脑子里,不会笑话我一板一眼。今日之功力,所由来者渐,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萧举年心头暖流激荡,脸上笑意愈深,声音愈发柔和,道:“不如,我们去前面那间铺子挑些东西,一来答谢你先前助我,二来你与我说说——”
“大郎,快过来拎东西!”萧母一声呼唤,二人齐齐转头。
萧举年垂眸一叹,唇边闪过无奈的笑意,迈步朝里走去。
秦秋依旧搂着那两匹布,也踩着小碎步凑到李氏身边,道:“娘,买了什么好东西?”
“这火骽和鳝脯极好,回头给你们做炖钵钵。”李氏举着手里的物什,秦秋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萧举年人在萧母身边,眼睛却不住地往旁边瞅,萧母暗笑,看向李氏,道:“秦嫂子,你还要去哪家铺子?”
李氏心里惊讶于萧母今日的热情,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也大方地笑着说道:“再去陈家点心铺买些炸面果子和蜜饯,萧嫂子可要同去?”
萧举年不住地拿眼去看自己阿娘,心里已经连说了几个“好”,萧母却是笑道:“还真是巧了,大郎他祖母今日要进府里请安,想着给老夫人带些外面的吃食,炸面果子和蜜饯我们前几日就买好了,也是陈家的,他家的炸面果子确实做得好。”
李氏笑了笑,二人又说笑一回,客套地交换了自家请年酒的日子才散了。
秦秋大包小包怀里搂着、手里提着,开开心心、毫无留恋地跟着李氏走了。萧举年却是没忍住,频频回头张望。
“行了,别一步三回头的!人家姑娘都没回头看你,你这样,掉价儿!”萧母终于忍不住,出声戏谑。
萧举年手里拎着东西,想摸摸鼻子以掩饰尴尬又腾不出手来,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只得轻咳两声,道:“娘,你瞎说什么呢。我是觉着那个小摊上的桃符挺好的。”
萧母也不戳破,点头赞道:“秦秋这丫头转眼都这么大了,听说升了凝晖轩的一等丫鬟,我看这丫头挺机灵的,与二郎年岁也相当——”
“娘!”
萧母一语未了,萧举年着急地出言打断,他无奈地看向自己阿娘,对方却噗嗤一笑。笑了半晌,萧母才正色道:“大郎,别怪娘没提醒你。你如今已是九品录事,你祖母和你父亲对你的亲事颇为上心,我横竖是不插手的,你若自己心里有主意,我劝你早做打算。”
萧举年一愣,忙问道:“祖母和父亲有何打算?”
萧母撇他一眼,道:“你父亲属意钱家金银铺的丫头,你祖母属意和熙堂的人,怎么,你不知道?”
萧举年苦笑,道:“我整日在衙门做事,他们又不跟我说,我如何得知啊!不是,娘,你就不帮我说话?”
“我帮什么帮呀,是你娶媳妇儿,又不是我,我给谁当婆婆不是当呀,我又无所谓。”萧母手一甩,扭头继续向前走了,“快跟上,去马家铺子打两壶酒咱们就回去了。”
徒留萧举年一人在人头簇簇的长街之上思索起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