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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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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刘从俭的中途缺席,眠鹤院的席都散了,外书房的三人才到攘袂持杯、酒酣耳热之际。三人正推杯换盏,忽见两个小厮行色匆匆地又来通禀,尉迟延多喝了几杯,翘着舌头问道:“怎又来请?我问你,席散了吗?可还有女眷在场?”
那小厮见问,忙一五一十地答了。
尉迟延笑道:“我晓得了,定是老夫人听到了风声,知道我来了。走,我随你去拜见老夫人!”
萧举年喝得最为克制,小厮话音刚落,他就推开两扇窗户,北风裹着雪粒吹进屋内,刘从俭清醒了一大半,二人喝了一大碗酽茶,又强行灌了大半碗给尉迟延,三人脸上的酒意片刻就消退了七八分,各自起身整整衣冠,并肩往眠鹤院去了。
刘母在席散后并未急着回和熙堂,她叫木槿移了一张暖榻到窗户根底下,笑着携了郭母的手,亲家两个面对面坐了,拥着手炉说着闲话,一面赏梅,一面看丫鬟仆妇们收拾桌椅陈设。
郭云喧从花瓶里抽了一枝嫩条,拿在手上逗猫。刘母二人不时又去看她戏耍,正看得有味,就见着裴明霜领着三房的人回来了。
刘母笑着向她招手,道:“来,过来坐,这儿坐着有趣。怎么两个人出去,只你一个回来?你二嫂呢?”
裴明霜在回来的路上已猜出了八九分,不用想,那个小厮敢在这样的日子等在二门外胡咧咧,定是得了郭氏的授意。郭氏的心思也不难猜,只凭凝晖轩三个字,这郭氏定是想在婆母面前打大伯的脸。
蠢货!真是一个蠢货!也不动动脑子,莫说青梧的为人不会做下这等事,即便此事是真的,跟大伯有何相干?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她当旁人瞧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裴明霜不想被人当枪使,便将真话掩过不提,只笑着扯了一些闲话。
郭云喧在旁边一听便知,只怕是长姐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郭母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郭云静非她亲生,性子又执拗,未出阁时就不大好相处。
倒是刘母,见郭母神色略有不自在,忙拍着对方的手,笑道:“这宴席闹了一天,想是管事们积了一堆的事找她回话呢。”
裴明霜忙顺势说道:“母亲在这儿也闹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是正经。这梅花树又不长脚,跑不了,亲家太太虽长了脚,可咱们把人扣住了,也跑不了,母亲想和亲家太太赏梅呀,明日也使得的。不如我送母亲回和熙堂吧,咱们走了,丫鬟们收拾起来也更便宜。”
“好,好,依你!”裴氏三两句话将刘母哄得开怀大笑,连郭母也撑不住笑了。
这厢,刘母扶了裴氏的手才要起身,那厢,郭氏已经领着人到了院门口。
“母亲!哎呀呀,母亲!出大事了!”郭云静人未至,声先闻。
刘母重又坐下,不悦地看着狂奔入内的那人,皱起了眉头。
郭云静着人将黄三儿押着院外等候,自己先粉墨登场,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直扑刘母跟前。
等人近前,刘母也顾不得郭家母女还在场,忍不住轻斥道:“作什么样子?你也是当家理事的二夫人,什么了不得的事要作出这副姿态?当着满院的人,仪态体统都不要了?”
郭云喧已踱步到郭母身边,扶了她的手,轻轻地摇头,示意自己阿娘不要理会。她倒是好奇,长姐这是唱哪出。
正在西楼收拾金银器皿、杯碟茶器的丫鬟们见二夫人这般失态,又见院门外还围了好些人,也都心生好奇,有年纪小的不禁偷偷跑到门前窥探一二。
紧随郭氏身后跨进院门的春雪,早在踏入院门的一刹,就去寻青梧的身影。青梧听到郭氏动静的一瞬,亦是心头狂跳、似有所感,正惊疑不定,就撞上了春雪的眼神。春雪对着她,把头一点,又用下巴轻点了一下屋外,才追着郭氏进正楼去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青梧仍是心悸神慌,一个站立不稳就打了一个趔趄,被秦秋迎面接住。青梧对上秦秋沉静似水的眼眸才渐渐心定下来,秦秋微一勾唇,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青梧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只听秦秋低声道:“他既挑了今日,也是老天爷助我们,放心,等会儿就按我说的办。”
青梧紧张地攥住她的手,道:“可是这样,对你——”
秦秋摇头,道:“你放心,这样一诈,更显得他谎话连篇、漏洞百出。”
碧霄亦是魂不守舍,她既想知道门外被逮住的是不是黄三儿,又怕对方认出她来。
忽然,喜枝神秘兮兮地小跑进西楼,低声对着众人说道:“我看清了,院门外押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手里抱着一个蓝绸包袱,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想必是偷了东西了。只是奇怪,二夫人为什么要把他押来这儿啊?难道是里应外合,他还有做贼的同伙在这儿不成?”
碧霄手一抖,手中的银调羹砸落在地,惹来众人侧目。
她一张脸全白了,勉力扯出一个笑来,道:“手滑。”后背却是已经开始冒汗,这个黄三儿怎么回事?去青梧家提亲不就成了,怎么还能闹到这里!
正楼那边,郭云静已经说书一般将黄三儿和马嬷嬷的话又照搬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假惺惺地叹道:“若是二房的丫鬟私相授受,我或打或卖早发落了,只是与这黄三儿做下丑事的是凝晖轩的人,母亲前阵子才让我不要管凝晖轩的事,我只好将人拿了,来讨母亲示下。”
刘母听完,脸色阴沉得像覆了一层霜。
木槿在一旁时刻留神,见状正要说话,门外却先传来一道沉闷的男声——
“什么叫做下这等丑事的是凝晖轩的人?”
屋内各人闻声去看时,就见刘从俭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右边的萧举年众人自是认得,左边那位倒是面生得紧。
那人二十五六岁模样,生得蜂腰猿臂、鹤势螂形,眉眼间难掩英武之气,旁人还未待如何,他已经一个箭步、单膝跪在刘母身前,道:“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一向身子可好?老夫人越发雍容贵气了,晚辈瞧着,您比画上的观音还要面善呢。”
“哈哈哈!”刘母脸上才结的冰瞬间就化了,她忙笑说道,“大郎,还不快替我扶尉迟小将军起来?才几年不见,六郎竟貌胜潘安了!你母亲可安好?尉迟刺史可好?”
“都好,都好,我母亲也常惦记着您呢!这不,特意打发我来在您跟前尽些孝心。从俭兄方才还想赶我走呢,老夫人可得替我做主啊!”
刘母呵呵笑着,嗔了刘从俭几句。
郭云静恨得牙痒痒,她的事儿还没说完呢。瞅了一个空隙,她又忙问道:“母亲,儿媳方才说的事,您看——”
郭云喧眼底泄出一丝冷笑,愚不可及!哪有当着客人的面抖露家丑的?
果不其然,刘母神色一敛,射向郭氏的眼神含着刀片。
刘从俭哂笑一声,道:“我方才没听全,只听得最后一句,想问问弟妹,凝晖轩何人做下丑事了?”
“大郎,你先带六郎下去休息,内宅之事,我自有道理。”刘母仍顾念着外人在场。
不料,尉迟延为人最是急公好义,此前在梅园无意间听到了郭云喧的私事,他还恨不能打抱不平,此时又怎会错过这桩公案!他忙说道:“老夫人,我又不是外人,我最爱听旁人断案了。您别赶我走啊,让我一块儿听听。说不得又是什么曲折离奇的冤案呢。”
郭云喧掩袖,遮住唇边的笑意。
郭云静脸色一僵,这个尉迟六郎怕不是来捣乱的!
刘从俭的眼神又添了三分威严和压迫,盯着郭云静,道:“弟妹?”
郭云静扶着春雪的手,三言两语地又将黄三儿一事说了一遍,道:“青梧是大伯身边的人,与一个小厮私相授受,大伯既然来了,不如就交由大伯处置吧。”
刘从俭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郭云静这话的真假,说实话,他起初倒是以为郭云静要说的是秦秋,毕竟秦秋是帮他写账册的人,最有可能遭二房忌恨,竟然是青梧……
萧举年一直垂首静默,听完郭云静的话,他忽然心念一动,莫非这就是秦秋前日说的要命的事?
是时候了!木槿深吸一口气,猛地双膝跪地,道:“回老夫人,回大人,奴婢有话要说。”
刘母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刘从俭略一沉吟,道:“你说。”
木槿不看任何人,只看着刘母和刘从俭,一字一顿地说道:“奴婢认为,二夫人是受了小人的蒙蔽——”
“木槿你——”郭云静气急败坏。
“你闭嘴!听她说完。”刘母喝道。
木槿继续:“这个黄三儿,府里下人无人不知的,是个游手好闲、惯会偷巧耍滑的人,因为整日里只知喝酒赌钱,所以耽误到三十来岁都无人愿意与他结亲。这样的一个人,府里的丫鬟人人避如蛇蝎,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会看上他,更何况是青梧?这黄三儿是二房的人,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青梧若是想去二房,何必挑这个黄三儿?”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郭氏一眼。
那意思不言而喻,谁不知道二爷好色,青梧即便是想私相授受,随便冲二爷勾一指头不就成了?现放着二爷不去勾搭,去勾搭一个小厮?
刘母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木槿说得在理。青梧和碧霄,即便不给儿子做姨娘,在这府里也还有别的选择。
郭云静气个倒仰,她咬着牙,道:“木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拿住黄三的时候,他可还有凭证呢,有青梧绣的手帕,还有贴身的小袄和袜子,若不是青梧给他的,难道还是他进凝晖轩偷的?”
郭云静不曾留意,当她说到“贴身的小袄和袜子”时,郭云喧眸中一闪,露出少许玩味之色。
木槿眼带恳求地看向刘母和刘从俭,道:“老夫人,大人,奴婢认为,二夫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说不得就是黄三儿偷的呢?”
“你——”郭云静一张嘴就被刘母瞪了回去。
“可巧,今日凝晖轩人人都在眠鹤院当差,与黄三儿私相授受的到底是谁?抑或这一切都是黄三儿编出来的,偷了内宅的东西又胡乱攀扯?奴婢拙见,不如让黄三儿与凝晖轩众人对峙,到底是偷是抢,抑或是有别的内情,当面一审便知分晓。奴婢不为旁的,只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日能有黄三攀扯青梧,明日说不得就有什么黄四黄五来攀扯别人,求老夫人为我等做主!”
郭云静已跳将起来,指着木槿骂道:“好一张利嘴!先是句句不离二房,现在又字字都是攀扯,你言下之意,便是我指使人做局了?”
“你闭嘴!”刘母怒喝一声,“木樨,站去二夫人旁边,看住她,没我的命令,她不许说话!她若张嘴,你就给我捂住她的嘴!记住了,她若再发出一点儿声响,我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钱!”说完,她看向刘从俭。
刘从俭笑了一声,道:“儿子觉得,木槿说得在理,就这么办!来人,将黄三儿堵了嘴押进院子当中跪着,让凝晖轩的人都出来,在那儿站成一排。我许久不曾亲自审案了,今日倒是要看看,这家贼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