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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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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鹤院正楼的门窗大敞,刘母坐在正首的楠木椅子之上,其他女眷或坐或站,分侍两旁。郭云静被拘在刘母身侧,木樨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紧地盯着这位二夫人。刘从俭背着手站在楼前的水墨石阶上,黄三儿被押着跪在他身前,凝晖轩众人垂首站了一排。
十几个丫鬟站在那儿,一样的服饰、相似的身形、各个低垂着脑袋,黄三儿只抬了一下头就又被人按住了脑袋,只那一眼,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青梧站在靠中间的位置,秦秋紧紧挨着她。远远地瞧过去,二人确实难以分辨。可萧举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秦秋,他心里替她捏着汗。
刘从俭一眼扫过去,声音低沉有力:“青梧,地上跪着的这人说认识你,你可认识她?”
屋内的女眷齐齐看向青梧,却见她身边的人走了出来,郭云静呼吸一滞,才张开嘴,就被木樨捂了上去。
刘母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了,好聪明的丫头!只这一下,私相授受之事定是诬陷无疑了!她冷冷地撇了一眼身侧的郭氏。
裴明霜也无声地笑了一下,看向郭云静的眼里尽是嘲讽。
郭母不清楚内里,只是她也是认识青梧的,郭云喧喜欢青梧的针线活,她在清渊阁见过那丫鬟几次,眼下走出来的人显然不是青梧,她有些糊涂了,看向小女儿,却见小女儿勾唇一笑。
庭院中的好戏才刚开场。
众人只见秦秋走到黄三儿身前站定,仔细地辨认片刻,才对着刘从俭恭声说道:“回大人的话,婢子不认得他。”说完,又转向黄三儿,问道——
“你说你认得我?”
黄三儿一听声音就意识到了不对,他被两个小厮押着,费力地仰起脖子,看到秦秋的脸时,他的脸上依次闪过错愕、震惊、慌乱,六神无主之下扭头欲寻郭氏的身影,木槿脚步一错,挡在郭氏身前。
刘从俭喝道:“放肆!你的眼睛是不打算要了吗?这是往哪儿看呢!”
黄三儿吓得一个哆嗦,立时收回了目光,躲闪之间他又撞上刘从俭骇人的眼神,他慌了,心知自己怕是着了道了,那个丫鬟也不知是谁派来害他的,但此时已不容反悔,私相授受顶多或打或骂,若是其他的,可就……
于是,他一咬牙,看着秦秋,深情地喊道:“青梧妹妹,我晓得你害怕!你莫怕,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是我莽撞,我活该,我便是被打死了,做鬼也不会埋怨妹妹半句。我晓得妹妹心里有我,咱们这一世不能做夫妻,来世再续今生缘!”
“我心里有你?”秦秋笑了,勾着嘴角,道,“我可连见都没见过你,你说我心里有你?”
此刻,除了碧霄站在最末的角落瑟瑟发抖,以及郭云静被捂着嘴呜呜个不住,其余人等都已经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院中对峙的两人。
黄三儿喊道:“若是妹妹心里没有我,怎会送我手帕?”
对啊,这帕子是怎么到黄三儿手上的?屋内众人面露疑惑。
却听秦秋扑哧一笑,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条手帕展开,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这个吧?”
黄三儿见对方大大方方地抽了一条帕子出来,正是自己那日抢过来的式样,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可不管怎样,先咬死她再说,他忙不迭地点头,口内称道:“妹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难道也忘了吗?妹妹还说,因为妹妹的名字里有个梧字,所以特意在帕子上绣上梧桐叶。”
秦秋将那手帕一甩,云淡风轻地说道:“哦,这帕子,我绣了好多条,这府里好些丫鬟都有,也许是谁掉落的也未可知。反倒是你,什么时候进了内宅?又是在何处何时捡到的帕子?捡了丫鬟们的东西不上交给管事姑姑,反倒来污蔑我的清白,合该被打死!”
随着秦秋的话一落,凝晖轩的鹊儿和鸾枝双双掏出了一条绣着梧桐叶的帕子,一个擦了擦嘴,一个拭了拭鼻尖,不管是哪个,正楼里的人也都看清了那帕子上栩栩如生的叶子。
木槿亦适时说了一句:“青梧的确喜欢在手帕上绣梧桐叶,这帕子,她也送过我两条。”
萧举年叹为观止,想笑又不敢笑,若是此时无人,他定是要为秦秋击掌叫好的。
其实,事情至此,真相已经大白,私相授受是假,污蔑倒是真。
可黄三儿不知情,他以为眼前的秦秋是青梧,横竖今日不能善了,若是不能把青梧咬死,他不仅是在内宅诽谤生事,还得落个偷盗的罪名。为奴者在主家偷盗可是要杖一百流徙一年的!
把心一横、嘴一歪,他继续说道:“妹妹好狠的心,我都说了不会牵连妹妹,可妹妹竟连你我之情都要否认吗?!我纵然能捡手帕,难道还能捡妹妹的贴身衣物不成?这包袱里的小袄和袜子,难道是自己生了翅膀飞到我怀里的不成?”
众人面色微变,心里暗叹,这确实可疑,定是有人里应外合了,可怜了这青梧的名声!贼人好毒的心思!纵使不是青梧做下的,有了这层疙瘩,这青梧日后不管嫁谁,难保夫家不翻出此事来嚼舌头。
秦秋微微一笑,垂眼对着正楼诸人说道:“凝晖轩昨日失窃一事,院内人人皆知,我们还回禀了管事姑姑,道是被窃取的两件衣裳衣料贵重,奴婢们折赔不起。说来也奇怪,那两件衣裳放在卧房之内,那屋子只有青梧和碧霄住,我们等闲都是不进她二人的屋子的,贼人会是谁呢?”
黄三儿这下傻眼了,什么意思?这话里的意思是,她方才与自己说了半天,合着她不是青梧?可她不是青梧?那她是谁?青梧到底又是谁?黄三儿彻底慌了,他觉得刺史大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黄三儿瘫软在地,如烂泥一般。
刘母面如金纸、眼冒火星,看向凝晖轩诸人,碧霄死命地压着头,隔着老远,刘母也能看出她抖如筛糠。
是时候了!青梧猛地抬头,众人只见她泪流满面,扭头垮出几步扑向碧霄,将人死死拽住,一个拼命拽一个死命躲,二人拉扯着跪倒在刘从俭面前。
青梧大哭道:“求大人做主!求老夫人做主!”
看着面白如纸、瑟瑟发抖的碧霄,院中诸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不是,我没有……”碧霄在做最后的挣扎,声如蚊蚋。
青梧转过脸,发狠地盯着碧霄,一字一句地控诉:“碧霄,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那你敢起誓吗?此事若是我诬陷你,就罚我容颜尽毁、永不得进内宅一步!若是你做下的,就罚你生生世世都是最粗等的杂役、永不得良配!你敢吗?”
“我——”碧霄张开嘴,又闭上了,心虚地躲开青梧的眼神。
“碧霄啊碧霄,我承认,我与你素来不和,可我除了偶尔与你拌嘴,我何曾害过你?你五岁那年被卖进府里,你我幼时也有相伴之谊,又同在凝晖轩共处十年,你我认识二十年!二十年啊!碧霄,你是怎样的心肠,才能对我下这种毒手!”
青梧一面哭一面诉,说到这里已哭着伏倒在地。
碧霄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她看向刘从俭,唤道:“大人,大人救我!大人,我的一片痴心你当真不晓吗?我只是想,我只是想留在大人身边而已!”
“是她!东西是她给我的!我没有偷盗,大人,我没有撒谎,是她说她叫青梧的,手帕和衣裳都是她给我的!”黄三儿一眼认出了碧霄,指着对方高喊。
刘从俭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堵了他的嘴,先押出去!”
等眠鹤院内重归于静时,刘从俭才转过脸,看向刘母,母子二人隔空对视片刻,刘从俭沉声说道:“外面那杀才,可依律法处置,杖一百,流边一年,母亲觉得如何?”
“依你。”
“碧霄是母亲的人,母亲想怎么处置她?”
“大人!”碧霄哭喊着扑向刘从俭脚边。
刘母叹息一回,道:“发落去庄上,让她在那儿自己挑个人成婚,永不许再进内宅伺候。你觉得如何?”
碧霄扑在刘从俭脚边,双手环抱住刘从俭的右腿,满面泪痕地摇着头,嘴里不住地念着:“大人,我只是想永远留在你身边啊!她们都不配,她们都不配!”
刘从俭面无表情地将腿抽出来,道:“就依母亲所言。来人,将她押下去,明日就送出府去!”
两个婆子得令就来拖拽碧霄,碧霄奋力地挣脱二人的手,忽然疯了一般大喊道:“凭什么?当日,是老夫人你说要提我当姨娘的,如今又凭什么这般发落我?我尽心尽力伺候了你十年,又服侍了大人十年,你们早该许我名分,若不是你们这般对我,我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刘母的脸色阴沉得要结冰,闻言喝道:“碧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今日是何模样,如此歹毒,还敢派我的不是?”
“我什么模样?哈哈哈,我什么模样?”碧霄癫狂大笑,道,“我明明比夫人温柔小意,我明明比青梧贤良得体,还有什么郭姑娘虞姑娘,她们一年到头连根针都不拿,我明明比她们针黹出众,我明明比她们都配的上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这么对我!”
郭母脸上浮出愠色,这个疯子,死到临头攀扯她的女儿做什么?她看向郭云喧,目露忧色。
尉迟延一直看戏看得津津有味,闻言,他忙好奇地去寻郭二姑娘的身影,在梅园时就想知道她是何模样,刚才忙着看院子里的好戏,几乎忘了这茬。
郭云喧冷笑连连,击掌叹道:“你倒是会强词夺理!”
说完,郭云喧轻蔑地瞥了一眼碧霄,转头对着刘母说道:“老夫人,论理,我和母亲来贵府做客已是叨扰,对贵府家事本不该插嘴,只是这丫鬟的话着实荒谬,我不得不教训几句,好教她死得明白,希望老夫人勿怪晚辈无礼。”
刘母略带歉意地一笑,道:“让亲戚们看笑话了。你且说!”
郭云喧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满是冰冷和嘲弄,她向着屋外走去,朗声道:“听闻刺史夫人在世时,贵府上下无人不赞其贤良,你方才说什么,你跟一个当家夫人比温柔小意?你的针线活很出众?可是前些时日,我有一件裙子坏了,贵府针线房的绣娘都补不了,却齐声说凝晖轩的青梧或许能补,无人提你碧霄,你方才说什么,你跟青梧比贤良?我自幼读书识字,不敢说学富五车,但也是腹藏千卷,你方才说什么,你跟我比针线活?哈哈哈,碧霄,你可真是会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