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日指南［末世］》苦水浑玉

26、第 26 章

　　“你为什么是从下面上来的？”

　　语调悠静的一句话，落在顾璟耳里却如平地炸起雷暴。

　　顾璟尽力保持声线稳重，一开口却还是险些哑了嗓，只能轻咳一声。

　　“只是按错楼层了。”顾璟牵起微笑，状似自然，手指却蜷曲起来，握紧成拳。

　　时祁仍是面无表情，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璟。
　　“哦……那你来找江寻哥哥干什么？”

　　江、江寻哥哥？

　　顾璟倏地睁大双眼看向对方，被这称呼砸得突然愣住，一下都忘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对上时祁的视线，又心虚地移开了。

　　“……有点事情，不太方便说，抱歉。”
　　顾璟尽力展现柔和的一面，想让时祁饶过他，可惜对方并没有。

　　时祁甚至还微微向他逼近了些，抬起弧线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什么事？不方便和外人说？”

　　顾璟的喉咙像被锁住，无论如何也不能顺着时祁的话往下说。明明只要随口搪塞一句就好，明明只要点头说机密事件确实不便外传就好。
　　他却像浑身力气被抽干似的，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时祁完全没有顾璟看起来的那样游刃有余，他感觉好像终于抓住了某件事情的尾巴，一种微妙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明明他来的时候，前台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去其他楼层，顾璟没有被叮嘱吗？

　　为什么？是因为前台已经足够熟悉他？还是因为他本来就一直在地下研究所？

　　薄薄的衣料下，两颗心脏的频率渐渐一致，咚咚敲击着快要破胸而出，两人都紧张起来，却都完全不敢声张。

　　时祁像个发现了猎物的捕手，清透的眼睛在白炽灯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电梯门自动闭合的时间被设置得很漫长，顾璟简直是盼望着它赶紧闭合。
　　时祁却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地逼问，在金属门即将闭合时一把摁住门框。

　　“霍随说你有任务在身，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是说你根本没去出任务？”

　　“还有……”

　　时祁的视线始终紧锁在对方的脸上，却突然攥住顾璟的腕子，将他的手背拉到两人之间。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线条明朗，皮肤润泽，可惜被一大块医用绷带破坏了美感，手背的绷带下还有不自然的凸起。

　　“这是什么？”时祁握着他的手腕，拇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缠绕其上的绷带。

　　涨热的感觉从手腕蔓延，绷带下的皮肉泛起麻痒，顾璟也垂下眸子，视线落点却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上。

　　时祁以前也这么拉过他的手吗？好像也不是，以前他会把手塞进自己的手心，而不是握着硬邦邦的腕骨。

　　蓦然收紧的力道让顾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目光移到绷带上，眼里的温度也迅速褪去。

　　只是短时间内打了太多刺激性药物，手背结了肿块而已，这么想着，顾璟说：“出任务不小心割伤了，敷了点药而已。”

　　“普通皮肉伤对向导来说也会很快愈合，抗感染药多为口服和注射，有什么敷药的必要？”
　　时祁不为所动，眉毛却压低几分，对这个敷衍至极的答案有些恼怒，他重新盯紧顾璟，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找破绽。

　　顾璟却笑了，任由时祁把他的手腕攥得通红，神色温柔得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语气不急不缓地说：“我对基地通用的抗感染药剂过敏，为这么一点伤口就注射疫苗也不划算，医生才给我开了这种特制的乳膏，也导致伤口好得慢了些。”

　　“而且这种药在市面上不流通，不太好拿，所以我才来找江哥取药，他在研究所的权限很高。”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不要再互相耽误时间了，好吗？”
　　顾璟好像忽然找回了自身该有的气度，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对时祁的疑问照单全收。

　　明明嗓音轻柔醇厚，出口的话却客气疏离。他脸上笑容煦煦，是一贯的温柔和气，时祁却骤然松了握手的力道，让顾璟轻松挣开了腕上的钳制。

　　不自然僵住的轮到了时祁。

　　顾璟没有看他，错身走出电梯，身后，金属门终于顺利合上。

　　走出几步，顾璟停下来，努力牵动的笑容如潮水般褪去，心脏好像空了一块，灌满让人难以忍受的情绪。

　　手腕上有五个被攥出的指印，顾璟看着，张开另一只手掌，沿着指印的痕迹，慢慢包住了它们。

　　时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麻木地走出电梯的，去吃饭也头一次觉得食不知味。
　　回来的时候，江寻还在忙，只给他远程开了门。

　　时祁一进去就歪倒在沙发上，望着角落的一盆绿植发呆。
　　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还带了点不自知的委屈。

　　哪怕在模糊的梦里，顾璟也没有对他如此冷漠过，是的，所谓的客气，在时祁眼里就是全然的冷漠。

　　什么叫“互相耽误时间”呢，他只是看对方出现在这里，突然联想到他那个莫名其妙的昏睡状态，才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而已。
　　现在好了，他以后再也不想搭理顾璟了。

　　还有那个对江寻的称呼，时祁当然是故意的，他早不是小孩了，在名字后面加哥哥的幼稚口癖也早就戒掉了，在江寻面前喊这种称呼，完全是撒娇和卖乖，他怎么可能在外人面前这样喊？

　　但他还是这么说出口了，只是想看看顾璟的反应，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无动于衷。

　　时祁蔫蔫巴巴地趴在沙发上，赌气地想，以后要把顾璟打入绝对不要来往的黑名单。

　　江寻一推门就看见时祁蔫哒哒地托着腮，书摊在腿上，人却在发呆。

　　于是心下了然，肯定是和顾璟碰到了。
　　他把梅花鹿放出来，时祁就顺势趴到了鹿的背上。

　　刚刚顾璟来找他，他就觉得时机不好，但顾璟什么都没表露。如今看着时祁，倒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江寻想用冰淇淋哄他，时祁却摇头说没胃口。

　　“那你走的时候拿走吧？”江寻想了想，还是提了下，“小祁刚刚碰到顾璟了？”

　　“嗯……”时祁揪着鹿毛回答。

　　“他又被白塔调去出任务了，走之前来找我拿点东西，不过这次可能要去一个多周，彻底当不了你们的助教了。”

　　“哦……”时祁懒洋洋地，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心里却想着，原来他真是来拿药的，但是心情也没有变好。

　　于是他选择开启别的话题：“江寻哥喜欢植物？”

　　“对呀，我想尽力在它们被完全污染之前给抢救回来，这么可爱的东西，都变成食人花了，多可惜。”
　　江寻坐在桌前，轻轻拨弄铃兰的叶片，眼里是货真价实的喜爱。

　　“听说，以前人人都认识这种铃兰，因为特征太明显了，只要看过就会认得它。如今却快要绝迹了，提起铃铛一样的小花，人们甚至都想象不出来。”
　　“有时候会觉得，基地这样封闭起来究竟是不是好事。”江寻随意地喃喃着。

　　江寻没有继续说了，两个人沉默下来。

　　时祁不知为何情绪低落下来，还不自觉想要倾诉给江寻，于是他突兀地开口。
　　“江寻哥……基地里那么多孩子都没有家，会不会很没安全感？”

　　江寻被他突然跳跃的思维问住了，“你是指有父母的那种家？”

　　时祁点点头，江寻想了想，说：“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通过体外胚胎培育技术出生的。出生以后就会被送去育幼院长大，严格来说，育幼院就是他们的家。”

　　“而且，大部分人也都丧失生育能力了，做不成父母的。”
　　江寻推了推眼镜，思路非常理性直接，时祁正多愁善感呢，被这话说得直愣。

　　“那，那些本来有父母，却因为觉醒了，就被强制送去军备收容所的人呢？”

　　江寻又想了想，说：“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我个人认为基地这种制度有些缺乏人道主义，但我并不清楚这些孩子的想法，或许你可以问问霍随。”

　　这让时祁有些意料之外了，就听见江寻继续说：“我和他是在收容所里认识的，他几乎从未提起过他的父母，听说，他们是为了阶级跃升，主动把他送出去的。”

　　时祁彻底愣住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用亲生孩子来交换自己的好处。
　　但是转念一想，倒也合乎常理，哨兵向导的确是基地最看重的资源，无论是育幼院还是普通人，只要培养出了哨兵向导，就会被给予奖励，哪怕他们的觉醒和所处环境没有任何关联。

　　“那他……不伤心吗？他被父母抛弃了呀。”时祁惴惴地追问道。

　　“不知道。但我见到霍随的时候，他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上还有伤，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时祁越发不解地皱起眉。

　　江寻温柔地看着时祁，说：“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一出生就能得到爱护的，小祁。”

　　“基地能让大部分人活下去，却也仅限于‘活着’，异种越来越强大，资源越来越紧张，普通人不会奢求‘爱’这么珍贵的东西。”

　　江寻看着他懵懂的眼睛，突然觉得造化弄人，明明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小孩，却得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得过的爱。
　　可能他此刻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但以后总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