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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古岭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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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时分,青州城内外下了一场春雨,密密麻麻的斜风细雨,地上不一会就湿透了。
柳傅文倚在窗户边,看着客栈门前的柳树枝在风里飘摇,不一会,身穿黑衣,撑着油纸伞的方隐攸出现在视线里。
他这人性子不羁,伞握得十分随意,半边身子都在雨里,脑后的几缕湿发被风吹着贴在细长白皙的脖子上,像是宣纸上行云流水的草书,一笔而成。
柳傅文一直在想,若是方隐攸穿一身广袖白衣,放下手中的可生剑,应该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方隐攸抬起头,脸色平静的看向窗户边的柳傅文,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
柳傅文见状转身下了楼,去柜台前结了房钱,然后冲进雨幕里躲进他的油纸伞下,与他并肩朝前走去。
两人身形相似,都不是什么瘦弱的身材,一把油纸伞堪堪挡住两人的肩膀,注意些也淋不到半点雨。
柳傅文举止比方隐攸优雅不少,步子跨得虽然快且大,但是每一步都拿的十分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像方隐攸,虽然脚程没落下他半寸,但是速度却是时快时慢,没个准头。
此去幽州七百里,无论如何他们一日都不能赶到,所以柳傅文决定干脆买下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走,累了他还能在车上躺着睡一会。
方隐攸将油纸伞往柳傅文这边偏了偏,“城中人多,马车在城门口等着了。”
他们住的客栈离城门有些距离,两人走了大半柱香的功夫在到城门口。
如今盟主争夺赛已经结束,江湖中人也在陆陆续续的离开青州城,方才他们身前身后的行人都在讨论昨日里崔清止揭发韩桓临的恶行的事情。
等坐上了马车,柳傅文朝着前方驾车的方隐攸说道:“崔清止此举也算是将韩桓临披着的那张道貌盎然的假面扯下来了。”
方隐攸嗯了一声,一鞭子挥在马背上,马车晃晃悠悠的驶上了前往幽州的官道。
马车虽然能遮风挡雨,但是速度着实太慢,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他们也不过才走了两百多里路。
眼看着天色就要沉下去,雨也还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他们必须找到一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过夜才行。
恰好前方路口处分出一条岔道,岔道口子上摆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古岭寨三个字。
方隐攸伸手敲了敲马车的立柱,隔着竹帘问车厢里的柳傅文,“前面有一个寨子,要去吗?”
柳傅文的脸迅速伸了出来,他的双眼迷离,显然是刚睡醒,他看了眼石碑,“古岭寨?”
柳傅文皱眉思索了片刻,语气迟疑的说道:“这种寨子里面的人信仰特殊,一不小心就会冒犯了他们的忌讳,你确定要进去吗?”
方隐攸回头盯着他脸颊上被压出来的红痕,“马车走得慢,到前面的镇子得再花上两个时辰,你确定还要继续走吗?”
柳傅文的神情变得犹豫起来,这马车里面虽然铺了软席,但是坐上一路也实在是难熬,再加上他也有些饿了,几番考虑之下他摆了摆手,“去去去,反正有你在,没什么可怕的。”
岔道有些窄,路两边都是苍天的松树,直立挺拔,郁郁葱葱,方隐攸深呼一口气,空气里泥土的腥味很浓。
往前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在岔道口的尽头有一条崎岖的小路,路尽头是一片绵延的群山,在群山脚下有一条细长的河流,河流将山脚一分为二,以一座木桥相连。
几十幢木楼分布在木桥两边,顺着河流排开,想来那里便是古岭寨。
方隐攸掀开竹帘,示意柳傅文出来看,“路太窄,马车进不去,我们得步行进去。”
柳傅文点点头,撑着油纸伞和方隐攸一道下了马车。
两人才走了没一会功夫,一个穿着蓑衣带着箬笠的男人迎面走了过来,眼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并不能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他很高很壮,脚程很快,应该是在赶路。
等到那人走进,方隐攸伸手拦住了他,“敢问兄台,这寨子里面有哪里可以借宿一宿?”
那人脚步一顿,手扶住箬笠,抬头打量他们一眼,“你们不是寨子里的人,你们是谁?”
这时候两人才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的五官十分硬朗,看上去有些严肃。
柳傅文笑嘻嘻的回道:“我们是过路的旅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得已来此处找个落脚的地方。”
男人垂头看了一下脚上的淤泥,略一思索后伸手指了指山脚上的一处,“那里有一座山神庙,你们可以去那里暂住一晚。”
柳傅文点点头,连连道谢。
就在三人即将要擦肩而过时,男人忽然叫住了两人,“你们注意些,山神庙里不可见血腥,你们若是在山里猎了山鸡野兔,得到外面去吃。”
柳傅文一愣,应了声好。
等到男人走远了以后,柳傅文狐疑的看向方隐攸,“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弄山鸡野兔吃?”
“那不然呢?你我两手空空,难道要喝西北风吗?”
“也对。”
两人说着,朝着男人所指的方向寻了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那座山神庙。
庙门大敞着,里里外外都燃着许多烛火,大堂里面的山神像也塑的十分精致,眉眼低垂,视线落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表情十分慈悲。
柳傅文将蒲团拿到门口坐下,然后手撑在膝盖上,望着站在屋檐下发呆的方隐攸,“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弄点吃的。”
“你真的要去猎山鸡野兔?”
“不去。”方隐攸回首看了一眼柳傅文,“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行吗?”
“嗯。”他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门槛上。
“随便吃点,最好是热汤、有肉的。”
方隐攸点点头,离开之前再次叮嘱,“有人来了就藏到神像后面去,我很快回来。”
方隐攸很守诺言,在柳傅文手里那根从香炉里抽出来的半柱香还没燃尽的时候就已经提着一个竹篓回来了。
柳傅文将手里的燃香随手扔在屋外的湿地里,香瞬间熄灭,升起一缕青烟。
“弄了什么吃的?”柳傅文凑到方隐攸身边,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方隐攸将人推进庙里,反手关上庙门后将竹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地上。
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一盘卤肉,还有两碗素菜。
方隐攸拿出两个饼放到他手里,然后递给他一双筷子,“吃吧。”
柳傅文早就饿了,期待的点点头,盘腿坐到地上开始吃饭。
大半碗肉汤都到了柳傅文的胃里,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暖烘烘的,眉眼间都溢出满足的笑意。
他笑嘻嘻的看着方隐攸收拾残局,“去寨子里偷得?”
“放了铜钱,算买。”
柳傅文撇撇嘴,手撑住下巴盯着方隐攸,“那你再去买两床被子来?这雨下了一天,晚上估计也不会停,会冷。”
方隐攸起身环顾整个山神庙,从神像后面拉出一张方桌,擦干净上面的灰烬以后看向柳傅文,“晚上睡这上面,可以吗?”
柳傅文点点头,“好。”
方隐攸提着竹篓离开了片刻,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两张棉被,很厚,也很干净,放在桌子上的时候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柳傅文对此十分满意,“方隐攸,一百两黄金雇你护我上京,这么看来是我赚了。”
方隐攸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将两个蒲团摆在方桌旁边,然后躺下。
柳傅文嘿嘿一笑,蹲在他身边,装模作样的戳了戳他的肩膀,“要不我匀你一床被子?”
方隐攸沉默着看屋顶横梁,不想搭理他。
柳傅文不依不挠,不停地戳着他的肩膀,嘴里喋喋不休的问,“要不要?”
方隐攸翻了个身,侧躺在蒲团上,用手撑住下巴,睥着他,淡淡的问,“柳傅文,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柳傅文嘿嘿一笑,摇摇头,“不,我是好心,怕你冷着。”
方隐攸翻了个白眼,用剑鞘轻轻敲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去睡觉。”
“不困。”
“在马车上睡太多了?”
“嗯。”柳傅文眨了眨眼,“你该叫醒我的,我睡了一路,现在怎么睡的着。”
方隐攸听他这么无赖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神警告的盯着他道:“要么自己睡,要么我打晕你,你选吧。”
柳傅文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手插着腰站了起来,俯视着方隐攸在烛光中显得十分柔和的眉眼,“那我还是自己睡吧。”
说完,他爬上了方桌,躺在柔软的棉被上,盖上了同样柔软的被子。紧接着,他侧着身子,将半张脸悬在方隐攸头顶,“方隐攸,你真的不要被子吗?”
方隐攸的视线落在他的半张脸上,盯着他赤色的唇,一字一句的说,“不要。”
柳傅文哦一声,翻身平躺在放桌上,盯着屋顶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他都开始有了一丝困意之后,屋外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地上的方隐攸立刻翻身而起,然后迅速冲到门前,一脚踹开了庙门。
黑漆漆的雨夜里,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正从这边往寨子里跑去。
柳傅文走到他身边,看向那个很快隐匿在黑夜中的背影,“这人做什么?”
方隐攸看向庙前约五丈远的一颗老槐树,那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我去看看。”
方隐攸说完,从旁边烛台上拿起一根蜡烛,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向老槐树。
老槐树下确实躺着一个人,而且是个死人。
他死的十分凄惨,淅淅沥沥的雨都冲不干净他脸上的血痕,方隐攸伸手将人翻了个面,果不其然看到他后脑勺有一个老大的窟窿,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这人是被人从后面硬生生砸死的,连带着脸部都被压得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