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慈母 ...
-
祝长安下意识想把那只簪子藏起来,一只手抬起半边,片刻后又垂了下去。
虽然没有回头,但她隐约能够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应当有人正密切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方春岭的试探就在眼前,祝长安一时之间拿不准,这支簪子究竟是公主给马家的赏赐,还是有人放在这里存心试探。
这支簪子公主虽然喜欢,好在只在圣人面前带过一次,将来除了圣人身边的几个贴身宫女,其余人也不都认得。
祝长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挨个欣赏着这些古玩玉器。
谢承祜眼眸微动:“黄金没有徽记,已经无从查证,不过这些珠宝看着都眼熟。”
李明忍早就已经把这些珠宝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特地列了一份单子呈上。
“臣已经请司珍司的女官清点估算过,只这些珠宝玉器加在一起也有千金之贵,其中还有不少是番邦进献的贡物。”
详细陈列的单子横着摊开,竟然比手臂还长,谢承祜堂堂太子看了都忍不住咋舌。
“如此看来,东宫不足以填满他们的胃口,想必还有一些别的来历。”
“是,”李明忍狡黠地回道:“有些来自东宫,有些是圣人赏赐英王,还有些,据女官们说,前些年宫中经常有财物失窃。”
他说得风轻云淡,最后一句话却让祝长安睁大了眼。
英王把手伸向太子,在圣人眼里不过是兄弟间的小打小闹,毕竟影响不到圣人乾坤独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可如果英王敢把手伸到圣人身上,以圣人的雷霆手段,恐怕此事不能善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实在太过夸张,谢承祜不悦地蹙眉,嘲讽道:“果然是主仆情深,爱卿这是身在东宫,心在英王啊!”
谢承祜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祝长安咬着牙想回怼两句,可她既然要和英王“扯上关系”,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臣是忠贞之士,多谢殿下夸赞。”
谢承祜脸色发青,嘴角抖动两下:“孤是在夸你?”
祝长安计出懵懂杀招:“难道殿下是在嘲讽微臣吗?”
谢承祜突然泄了气,觉得眼前就像是站了一团被打湿的棉花,看上去轻软柔弱,其实四两拨千斤。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想和这油嘴滑舌的小娘子打趣,
他端坐上手,眼神示意李明忍把刘氏带来。
回乡一趟,侍从们还给刘氏换了一身衣裳,脸上也是特地清洗过,没有了在地牢里的狼狈和泥污。
只是她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在太监的引领下进入殿中,还没等李明忍禀报,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闷声磕了三个响头。
祝长安站在太子侧手边的台阶下,正好可以看到刘氏颤抖的肩膀。
太子虽文弱,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千乘之尊,眉眼之间尽是威严,祝长安错眼看过去,这个角度竟然与圣人重合。
刘氏嘴唇惨白,不敢说话,只能把名册高高举过头顶。
李明忍代为呈上,谢承祜匆匆看了两眼,愤怒地阖上名册,“啪”地一声,直接摔在桌子上。
这动静听得刘氏更恐慌了,连头也不敢再抬。
除了一个刘氏,殿中并没有外人,谢承祜颇为暴躁地走来走去。
“真是好啊,不曾想我东宫已是千疮百孔,如今怕是连一条耗子都跟他英王姓了梁!”
祝长安皱了皱眉头,警惕地咳了一声:“殿下慎言,梁是国姓。”
偏偏这句话像是踩在了谢承祜的尾巴上,他的心里像是针扎一样疼。
自然,他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疼,于是愤怒地瞪了祝长安一眼。
祝长安觉得自己格外委屈,今天这些没有一句话是能记录到手札中呈报给陛下的,若不是她及时提醒,任由太子继续说出格的话,真不知道明天等待东宫的到底是什么。
祝长安低着头在心里安慰自己,人家毕竟丢了国,连国姓都从谢改成了梁,心怀恼怒也是人之常情。
还没等她安慰好自己,谢承祜又把名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他警惕地盯着刘氏,冷声质问道:“你确定名单属实?其中若是有伪造或是隐瞒,你和马芳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整张脸被烛光照得发红。
刘氏吓得头晕脑胀,若不是有李明忍盯着当堂就要昏过去。
她小声嗫嚅:“是真的,都是真的,草民不敢欺骗殿下。”
谢承祜与李明忍对视一眼,这才放心地把名单收起来。
侍卫们正要把刘氏丢出去的时候,一直不敢主动开口的她突然大叫一声:“殿下,我把名单给你了!求求你饶了我儿子!您答应过我的!”
虽然她胆小怯懦,又没有见识,可怜天下慈母爱子之心,她这一声呼求惨烈又悲伤,祝长安听了只觉得浑身发麻。
可谢承祜却连头都不抬,眉心都没有皱一下,这般冷然决绝,拒人于千里之外,似是有冷风在店内回旋。
祝长安突然与刘氏对视,那种置之死地的目光与马友三生前何其相似,她心口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低声呼唤:“殿下?”
谢承祜勉强点了点头:“明日进宫见驾,只要你将英王与马友三串联的罪情如实招来,孤说到做到,绝不株连你与令郎。”
有了这句话,刘氏高悬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她伏在地上掩面痛哭,嘴里喃喃地说着:“儿啊,是娘对不起你!”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谢承祜却突然变了脸。
“爱卿为何要救那刘氏?”
侍从退去,谢承祜一脸茫然地看着祝长安,他心口堵着一块巨石,纵然使劲浑身解数也搬不开。
祝长安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边想边说:“刚才那刘氏的眼神与马友三生前相似,臣恐她慈母之心,为了保住儿子不惜自裁。”
“呵——”谢承祜冷冷地拉长音调,满脸都是不屑与无畏。
“生死天大,马友三自裁是为了不暴露英王,且有谋逆大罪,他必死无疑,至于这刘氏,天底下当真有母亲为了保孩儿而丢性命吗?”
“当,”祝长安刚想回应,脑海中千回百转,宛如一条卡在岸上的鱼。
她明白了太子的心意,可是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先帝在位时经常头风发作,既不能上朝理政,也不能召见群臣。
为了使国家不生变乱,于是圣人也就是当时的皇后代替先皇批阅奏书。
圣人每每处理政务到深夜,根本无暇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
谢承祜自幼被乳母抚养长大,可惜乳母离世后,陪伴在身边的只有宫女,太监和师傅。
自幼没有母亲疼爱也就罢了,父皇驾崩之后,连皇位都被母亲伸手夺去。
祝长安不是太子,不足以体会谢承祜的心境,只能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大抵是真的伤了心,谢承祜很快把她打发出去。
祝长安独自一人感伤地在湖边走着,一直走回自己不幸落水的那方碧池,想起那一晚太子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子可是两朝储君啊!凭他的手段和心机,怎么可能是一个贪恋母爱喜怒形于色的人?
只怕他又在和自己演戏!更何况自己可是圣人的心腹啊!
祝长安晃了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水的脑子,一边走一边懊恼地揪着发髻。
太子明日就要进宫面圣,之所以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恐怕是想让自己把他这一片拳拳仰慕之情上奏给陛下。
祝长安踢了一脚细碎的鹅卵石,两个石子咕噜噜滚进水里。
“可恶,我偏不让你如愿!”
回到寝阁,祝长安在记录今日情形的时候只字不提太子的思母之情。
那边厢,银杏一个时辰前派人送出去的密信果然被截获了。
张松岩把那张纸拿起来透着光,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也没看出这张纸上还有什么别的玄机。
“难道她真的是英王派遣的细作?”
谢承祜看着纸上永宁公主几个大字也有些迟疑。
那支红宝石簪子是他派人精心仿造的,就算送到永宁公主妆匣里也足以以假乱真,而且还派人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可祝长安还是无动于衷。
“或许是她深藏不露?”谢承祜疑惑地问道。
若真这么想,张松岩只觉得背后的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自从祝长安入东宫以来,太子已经试探了无数遍,如果她每一次都能够成功避险,并且继续蛰伏的话,只能说这小娘子已经猜透了太子的心思。
君心不可揣度,有这么一个人次次未卜先知,实在太过可怖。
“殿下,”张松岩旧事重提:“臣绝非嫉贤妒能之人,若是此女能为殿下所用,臣绝无二话。”
“只是此女身份不明,在陛下,英王与公主之间几经周旋,又对殿下的心思了如指掌,若不早做处置后患无穷。”
他郑重其事地跪下来:“臣请殿下早早除去此女,防患未然!”
谢承祜低眉沉思,手上不断转动的扳指,可见他内心的焦虑。
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