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某》芥一

3、烧刀

　　桑落被两个小厮推了下来，她不死心的解释“我真是你们少爷的朋友。”

　　那小厮举止粗鲁，语气讥讽“别说少爷，我们都不会和你做朋友。”

　　“回去吧，姑娘。”后面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了哄笑声，有好心人劝道。

　　桑落被推的一个趔趄，袖子里的香囊也掉了出来，摔在了石板地上。

　　“真寒酸。”那小厮骂了句，摆摆袖子上的土，然后转过身，对随礼的客人谄媚的笑笑。

　　桑落从地上爬了起来，裙子上磨破一个洞，她顾不得这些，捡起自己绣了一个月的香囊，吹掉上面的灰尘。

　　这时候，恰好跟着谢倾昀的下人，程程经过，他看见桑落，立马走上来问候“桑落姑娘今天也来给少爷过生辰？”

　　桑落不好意思的将香囊藏在身后，她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少爷愿不愿意见我？”

　　程程粲然一笑“少爷当然愿意，这些小厮不认识姑娘，我带您进去。”

　　桑落点点头，跟着程程走了进去。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议论开了，这是演哪出？

　　那两个刚刚为难桑落的小厮面面相觑，最后弯着身子，点头哈腰“姑娘，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无事。”桑落看都不看一眼，跟着程程进了谢府。

　　谢府平日里便是富可敌国，今日府上少爷过生辰，布置的更是奢华无比。

　　小路上摆满了培育好的鲜花，流水从假山上缓缓而下，连下人们都穿的比桑落这个穷酸老板好看。

　　青州城的春天还未真正来到，谢府的草木却生长的十分茂盛。

　　“少爷和老爷在花园后面呢，我带您过去。”程程笑呵呵的说。

　　桑落点点头，等走近了，闻见了一阵脂粉香，再细听，似乎能听见女儿家的笑声。

　　心如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从假山后面绕过去，就看见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正在那里作诗品茗。

　　这些少女和桑落差不多的年龄，只是穿的却是价值千金的软烟罗。

　　这软烟罗只有锦绣坊才买得到，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她们穿着好看的天青色和松绿色裙子，如同烟雾一样影影绰绰。

　　这些人里，桑落只认识一两个。

　　众人簇拥着的那个叫做沐卿衣，少女唇红齿白，一身青色软烟罗，身量纤纤，行如扶风。

　　沐家也是青州城一等一的商户，只是比不得谢家那样家大业大。

　　这次谢府大公子生日，老爷广发请帖，遍邀青州城的大家闺秀。

　　一则是给谢倾昀觅得良配，二则是挑选个家产雄厚的亲家，好强强联手，将生意做到京城去。

　　谢家家大业大，只是生了个谢倾昀这样的逆子，放着家里的生意不做，非要读书考取功名。

　　说什么建功立业，简直就是荒唐。

　　谢家老爷劝不住，底下人递了个主意，少爷正值年华，又没吃过什么苦。娶了亲，少奶奶劝劝，可不比您二老有用？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桑落穿着不合适的衣服，不合适的身份，站在这里举足无措。

　　她早知谢倾昀那样的人，必定是这天下一等一的人才配得上他。

　　即便不是一等一的人，也不会是她这样一个卖酒女。

　　只是不曾想到，一切竟是这样的快。

　　柳树下置了金丝楠木的桌子，上面放着可口的点心和名贵的酒水。

　　谢家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抬起袖子缓缓一指“昀儿，你且去看看，看上了谁，爹都会成全你的。”

　　谢倾昀站着柳树下，一根黑丝线挽着头发。他一袭白衣，姿态闲雅，简单的穿着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贵气。

　　“爹。”谢倾昀单手背在身后，他缓缓开口，为难的说“你知道的，我无意于此。”

　　谢家老爷子谢绍从摇椅上眯着眼睛看他，什么考取功名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次，今天懒得再听。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沐家小姐今日也到了，你觉得她如何？”

　　谢倾昀头也没回，无意于那沐家小姐，只是开口道“爹。”

　　“够了。”谢绍拍了下桌子，又瞥了一眼那些个喝茶赏春的少女。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了威慑“让你去看看，不是让你明天就娶她过门。你再违抗下去，我明天就派人去沐府提亲。”

　　如此下来，谢倾昀再也推辞不得了，只得绕过假山来照顾客人。

　　假山前面，正在吟诗作对的少女们瞥见桑落，纷纷开始笑道“这莫不是也来给谢公子过生辰的？”

　　“这样的人也能进谢家。”有人捏着帕子低笑。

　　女儿家的笑声，低且密。她们互相拍着肩，看上桑落一眼，又不屑的收回了眼神。

　　以前桑落只觉得这些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娇气得很，如今却心里有些酸涩，因为这其中会有谢倾昀未来的妻子。

　　桑落捏捏袖子对程程说“告诉你们家少爷，我今日来过了。且祝他生辰安康。”

　　程程也听出了那些小姐的话中带刺，只是他一个下人还做不了主，于是点了点头。

　　“改日见。”桑落微微一笑。

　　“还没见到寿星，桑落姑娘要回哪去呢？”少年的声音缓缓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桑落的步子一顿，还没绕过假山，便迎上了进来的谢倾昀。

　　那一众名为赏春，实则等人的娇气小姐们，立刻站不住了。

　　连沐卿衣也微微挺直了背。

　　这些人里，除了沐家和谢家有生意往来之外，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谢倾昀。

　　他身形消瘦，白衣飘飘，长发绾在脑后，容颜如花，眉眼间还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嘈杂的人群静了几分，只见谢倾昀径直走到桑落面前，微微颔首“姑娘这就要走了吗？”

　　桑落穿着件桃粉色的裙子，虽是极其艳俗的颜色，好在桑落气质不凡，压得住这裙子的艳丽。人看上去，只觉得清新脱俗。

　　许久未见了，桑落脸颊一红，声音轻软“生辰快乐。”

　　谢倾昀眉心的不安平息下去，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是说“多谢，你今日来，我十分高兴。”

　　桑落刚刚心头涌上的自卑才稍稍退却，不管谢倾昀要娶谁，至少他拿自己当好朋友。

　　见了谢倾昀的面，刚刚还在说笑的那几个小姐们纷纷不说话了。

　　叫来下人，把自己备好的贺礼拿来给谢倾昀祝寿。

　　贺礼方才在刚刚就已经登记过，可见这些大家闺秀都是倾慕谢倾昀许久，私下又备了许多好东西。

　　那些个娇艳的小姐们上来一一行礼，附上自己准备的厚礼。

　　谢府的客人大都家世不俗，拿出来的也是桑落从来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卖香料的李家小姐送了一对蜀锦枕头，柳家知府的女儿送了一只宽口花瓶……最最特殊的便是沐卿衣，她送了一品青色砚台。

　　谢倾昀自小不喜金银，对那砚台却是移不开眼。

　　“各位赏脸来谢府赏春，便是对谢某最大的祝福。谢某再次谢过了。”谢倾昀又招手让下人送来茶点，添置茶水。

　　“这怎么行呢。”那李家小姐眼神挑衅的看着谢倾昀身后的桑落，笑着说道“哪有来给人祝寿，而不带礼物的？”

　　桑落耳尖红了几分，颇有几分羞愧。她在袖子里捏了捏自己那枚登不得台面的香囊，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桑落被逼迫着，往后退了几步。

　　今日是谢倾昀的生辰，大家都默许了他会亲自挑一位妻子。谁让这个穷酸丫头冒进来，拉低大家的档次。

　　大家都知道这个卖酒女拿不出什么贺礼，只是寻她开心罢了。

　　桑落知道谢倾昀是真心把她当朋友，从来不屑什么贺礼。

　　只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如此了，她下定决心才开口“今日来的匆匆，略备薄礼，祝谢公子，福寿安康，早日高中。”

　　几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纷纷侧目，要看桑落拿出什么寒酸东西来，她们已经压不住笑意。

　　千钧一发之际，桑落将香囊藏在袖子里，扯下身上那枚白玉佩，双手奉上。

　　少女白皙的手心躺着一枚玉佩，这玉不搀一丝杂陈，温润细腻，折射了日光，因此显得十分夺目。

　　众人哑口无言。

　　“这么好的东西，怕不是她在哪里偷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姐在那里举着兰花指，语气愤愤。

　　大家都不觉得桑落能拿得出这样好的东西。

　　谢倾昀认识桑落一年有余，自知她是拿不出这样名贵的东西的。

　　他正要回绝，程程抢先一步接了过来。“我替少爷谢谢姑娘了。”

　　谢倾昀“……”

　　罢了，只等结束之后再还给她吧。

　　桑落一时脑热，东西就送出去了，后来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的。

　　程程迅速叫来了几个下人，将这些贺礼搬到后面去，说是别打扰小姐们赏花。

　　这时候，谢家夫人派了个下人叫谢倾昀过去。

　　没了主人公，少女们又恢复了刚刚懒散的模样。

　　扯着花儿，听曲儿，喝茶斗嘴。

　　桑落和他们说不到一起，一个人在花园里逛着。

　　她想多了解一点谢倾昀生活的地方，毕竟过了今日，他就要定亲了。

　　自己连仰望他的机会都即将失去。

　　桑落拐了个弯，踩着石子路，从假山后面绕过去，正打算去坐一坐那里的秋千。

　　突然耳畔一阵风刮过，白日起风，桑落正觉不妙。

　　果然，她右侧的假山后藏着一个人。

　　“快来……”桑落正要出声尖叫。

　　男人有力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身体贴到了身后的假山上。

　　桑落薄薄的背脊被石子隔得生疼，看清面前的人却突然不出声了。

　　“是我。”洛长安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