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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三万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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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因为他们强硬要看四人间的原因,院长小眼睛一转,瞬间权衡出了利弊。
估计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子,他也懒得再伺候。
哼哧哼哧爬到五楼,刚好碰到一个护工从房间里出来,他胖手一挥,让护工领着余向和池轻晚上去了。
越往楼上,池轻晚感觉温度就越低。
等到六楼,虽然算不上冷,可在冬天也实在算不上热。
就像那种不肯好好供暖的小区,温度不达标,但你一旦提出意见,随时都能找出各种理由。
暖气肯定有在烧,只是温度不够,就是各种过程中的故障。
护工小姐姐态度比刚刚啤酒肚的院长好很多,池轻晚随口问两句情况,她都会耐心给池轻晚和余向阐述。
老年人不约而同都喜欢热闹,六楼不少房间的门都没关,要么敞开,要么虚掩着。
他们穿过了三分之二的走廊,发现这些房间居然都是满员状态。
池轻晚免不了好奇地问:“为什么在六楼人还这么多?这层有什么特殊福利吗?”
护工小姐姐终于停下脚步,“吱呀”一声推开了手边614的门。
房间里有种说不清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闷热中带着些霉味,像瓜果腐烂的味道。
“这层最便宜。”小姐姐说,她示意池轻晚和余向进去。
614里面只住了一个老爷爷,但这会儿一个床位前却显得无比热闹。
大概有四五个人围在床前,像是来医院探望病人一样。
床头柜上堆了一个果篮和好几袋水果,两箱牛奶放不下,就摆在了地上。
门旁边就是厕所,池轻晚先进去打探了一下里面的情况,打扫得很干净。
他带上厕所门出来,发现房间里已经没了护工小姐姐的身影,余向负手站在床位之间的空隙里,和刚刚床位前的人在说话。
他猫着腰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余向旁边。
被人围着的床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虽然旁边围了一圈人,但老爷爷似乎困极了,睡得很熟。
围着他的是两个儿子一家。
大儿子在床边翻着手机回消息,看起来很忙,他媳妇儿在一旁哄孩子。
二儿子只带了妻子过来,说孩子在外公外婆那边儿。
二儿子瘦点,脸上坑坑洼洼的,但热情。
刚刚也是他主动开口和余向搭话的。
见池轻晚过来,他笑着打招呼:“你是他弟弟吗?”
“嗯。”余向利落地应道。
丝毫没有给池轻晚解释的机会。
池轻晚翻着白眼瞥了眼余向,对方嘴角上扬也看了他一眼,占到便宜显得格外愉悦。
“那正好啊。”二儿子说,“你俩也是兄弟,刚好过来帮我们分析一下。”
池轻晚一愣,问:“什么?”
二儿子没立刻就回答,反而是突然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吴航,这是我妻子,我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在读小学。”
池轻晚:???
他侧头看余向,发现余向也和自己一样懵逼。
吴航招呼他俩坐在身后床位上,选择性地忽视了他俩满头的雾水。
“这是我爸,去年六月份住进来的。”吴航说,他又指了指在划手机的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厌恶,“这是吴正,我爸的大儿子。”
他爸的大儿子——
这描述,还得池轻晚自己捋一遍,问:“你哥?”
“以前是。”吴航冷哼了一声,努了努嘴继续说:“那是他媳妇儿,只有一个孩子,今年在上幼儿园。”
池轻晚不知道说什么,“哦”了一声。
划手机的吴正终于放下了手机,脸上表情也不好看,满脸憎恶地瞪了眼自己的弟弟。
“孩子多就了不起啊?”他冷冷地质问道。
吴航没说话,而是对着池轻晚和余向解释:“我爸这儿有三万块,你们说该咋分。”
听到这里,池轻晚终于懂了,原来是桩类似遗产纠纷的事儿。
只是——他看了眼床上熟睡中的老爷爷,问:“这不该问你爸吗?”
“你俩就说吧,该咋分。”吴航假装没听见池轻晚的话,重复道。
池轻晚:……
吴正坐在旁边突然怪笑出了声,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妻子立马懂事地把孩子带了出去。
“你他妈这两个月打的钱呢?靠我一个人养,还有脸跑来要钱?”吴正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揪着吴航的衣领问。
吴航冷笑着朝地上啐了口痰,辩解说:“又不是说不给了,我刚刚又给你补上了。”
吴正被气笑,说:“交了一千二就想拿三万跑?”
他赤裸裸揭露了吴航的意图,吴航瞬间脖子涨红,盯着吴正的表情十分狰狞。
他默然了良久,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刚刚补交的,电话是先给你打过去的吧?要不是听见这儿还有三万,你肯跑来吗?”
吴正脸色也变红,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恼怒,不过池轻晚更倾向于是后者。
两人在床位前对峙着,谁都不肯先低头,都拿出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样子,势必要把三万块给自己装走。
余向轻拍了一下池轻晚的肩,转身出了房间。
他什么都没说,池轻晚却懂了他的意思,八成是去叫护工,把这两人先赶出去。
因为就在刚刚,吴正和吴航剑拔弩张的吵嚷时,床上的老爷爷突然伸手擦了一下眼角。
两个儿子眼里只有三万块的肥肉,倒是池轻晚和余向站在这里看得很清楚,老爷爷应该一直都没有睡着,而是在闭着眼听儿子们的盘算。
是因为不想看见两个面目全非的儿子?还是不想戳破儿子们平时在自己眼前体贴的伪装?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池轻晚不知道,他在此刻只有一个感受。
——这个房间里有两个怪物。
护工进来的时候,吴正和吴航马上就要大打出手,池轻晚冷眼站在一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他倒很希望这两人能打起来。
反正都是人渣,也算互相惩治一下,给彼此一个教训。
护工把两个人请了出去,池轻晚借口还想在看看环境,拉着余向留在了房间里。
床上的老爷爷颤巍巍坐起身来,猛然看见两个生人站在房间里,被吓了一跳。
老爷爷深深瞥了一眼他们,没有说话,慢吞吞地下了床。
他用满是褶皱的手从果篮里捡出两个梨,用手擦了擦,走过来递给了池轻晚和余向。
“我咬不动,你们吃。”他说。
池轻晚接过梨,只觉得鼻尖一酸,仰着头眨了几下眼睛。
老爷爷坐在了池轻晚旁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你们啊,我听他俩还要把你们扯进来。”
池轻晚很轻地摇了一下头。
老爷爷笑眼眯眯,拉过了池轻晚的手,他粗糙指腹上的薄茧划过池轻晚的细皮嫩肉,让池轻晚心里愈发难受。
“在念书吗?”老爷爷问。
池轻晚觉得自己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余向侧头瞥了一眼他,轻声说:“嗯,高二。”
老爷爷笑呵呵地拍了拍池轻晚的手,看着窗外低矮的山,说:“要好好念书,出来好好工作,把自己照顾好。那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人要机灵,不然爱吃亏。兄弟俩关系要好好的,互相照顾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刚一出口,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像是在说给池轻晚和余向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曾经的两个儿子听。
池轻晚疯狂眨着眼,闷闷地应了一句好。
老爷爷笑着松开了池轻晚的手,慢悠悠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果,说:“给你俩提走吧,我都咬不动。”
也像是一句变相的逐客令,池轻晚听出了老爷爷想一个待在房间里的意思。
余向欣然点了点头,走过去提在手里。
池轻晚跟着起身,却没有动。
他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老爷爷,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能安慰老爷爷的只有那两个儿子;
他也想做点什么,可在面对别人的家事,面对钱财的压力,面对别人的选择时,十六七岁的他最是无能为力。
暖阳透过窗照进房间里,房间里的灰尘变得清晰可见,在光中升腾起舞。
只是房间里有一尊落了雪的石像。
或许一直到生命的尽头,这积雪都无法被融化,池轻晚想。
他默然了片刻,看着老爷爷盯着地面发呆,几次欲言又止。
池轻晚的目光一直聚集在老爷爷身上,以至于余向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他都没有察觉。
直到有只手突然探进了自己掌心,池轻晚侧头看到余向的眉心也蹙着。
余向轻声说:“爷爷再见。”
老爷爷没有答话,似乎是陷入了过往某段回忆中。
余向没去打扰他,牵着眼圈发红的池轻晚走到了门边,牵着的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池轻晚回头冲着老爷爷的背影问:“爷爷,你要把钱给他们吗?”
他想,如果爷爷回答给,他一定要劝两句。
老爷爷这次转过了身,他脸上依旧有淡淡的笑意,说:“我没有钱。”
“啊?”
“骗他们的。”老爷爷还笑着,声音也平静,但用手背拭了拭眼角,“哄他们来这儿,我看一眼。”
他说完就背过了身,石化的池轻晚被余向牵着,木然地移动到了走廊里。
“哄他们来这儿,我看一眼。”
池轻晚实在憋不住,眼里雾蒙蒙一片。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池轻晚觉得自己胳膊被灌满了铅,左右抬不起来。
突然有只手凑了过来,温热的指腹接住了一滴温热的泪。
是余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