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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太子与克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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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渺跟着邾涑去上书房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在马车上的时候,邾涑叮嘱她道:“虽说你我有主仆之分,但你尽管将我当兄长看待,若有人欺你辱你,我定会帮你对付,但上书房中乃皇亲国戚之宗,你需得向他们请礼,可明白?”
“渺儿明白。”
邾涑之母慕长宁乃皇帝之妹,邾涑自小与宫中皇子作伴,与当朝太子甚为亲密。
刚到皇宫门外,便有两人立于朱门前,一人身穿暗红战袍张扬醒目,另一人穿着样式简洁质地上乘的锦缎便服,旁边候着一辆肩舆。
叶渺撤下窗帘,问道:“前边那两人是什么人呀?”
邾涑掀开车帘的一角,还不来及放下便被那人瞧见,只见她挑高了眉毛,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慢条斯理地放下车帘,他回答道:“那是太子的克星。”言罢,自发失笑起来。
叶渺听族人们说过,太子是一国诸君,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但也听人说过,伴君如伴虎,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是不是很凶呀?”
他闻言笑得愈发厉害,隔着一层布帘指向外边那人的方向,“但凡他表现得凶相一点,也不至于看见她便如那耗子遇见猫般唯恐避之不及了。”
叶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海里想的却是,太子究竟长什么样,会不会跟大哥哥一样好看。
甫一下马车,秦红玉便走近叶渺,细细打量着她。看着她人矮脸小鼻子小,唯有那双眼睛稍大一些,这样的人对她构不成丝毫威胁。于是她大手一挥,让阿碌将人请上车。
阿碌行礼道:“邾世子,今儿个我主子特意为你们备了车,请上座。”
“有劳郡主,渺渺,我们走。”
叶渺跟着邾涑上车,秦红玉一人站在原地,喃喃道:“原来她叫渺渺。”
从宣德门到上书房的路上,叶渺同邾涑说起秦红玉,“大哥哥,我喜欢刚才那位姐姐,她是不是会武功呀?”
“嗯,她是秦国公的女儿秦红玉,是我国的女将军,年少跟着父亲出征,打过不少胜仗,就连皇帝都会礼待她三分。”
“我曾读过一篇古文,说的是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梁氏的生平,我自幼仰慕英雄,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姿令人甚是敬佩。”
许是从这时候开始,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与父亲那般厉害受万人敬仰的英雄。
试问这世上,有谁不喜欢英雄呢?但他料不到的是,这一念头的生根,便是一场疏离的开端。
叶渺跟在邾涑身后,在踏进学堂的一瞬间便有人迎面扑来,将邾涑抱了满怀,那人面皮白净,衣饰是象征身份的明黄色。音色潺潺如溪流,他当着众人面公然与邾涑亲昵,道:“阿涑,这月余我可想死你了。”虽动作轻佻,却看不出半分登徒子的模样,倒像史书上颇负盛名的风流公子哥。
叶渺直愣愣地盯着那人看了,慕南歌打量着眼前才到胸前的小女孩,伸手就往人头上摸,那软软的发质就如同人一般,软软糯糯容易拿捏。他打趣道:“小妹妹,你是阿涑的什么人呀?”
她看了一眼邾涑,低垂着眉眼道:“我是大哥哥的伴读。”
“伴读?”慕南歌将目光移到邾涑身上,打趣道:“本太子都没有伴读,阿涑动作倒是快啊,不知上哪找来个这么俊俏的小妹妹。”
“太子说笑了,试问这上书房,谁人不是太子的伴读?”
“邾世子所言极是。”另外几位皇子纷纷附和道。
一堂课下来,叶渺什么都没学到。不过太傅说了,要在明日课堂上背诵他今日所教习的诗篇,她有些懊恼地回想那首诗叫什么来着。
邾涑将书本打开,指着上面的三个大字说:“这是太傅让我们背诵的《诗》中的名篇,叫做《周南·桃夭》。”
“对,就是桃夭,不过大哥哥,这里面的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叶渺窘迫地低下头。在宁泽镇,只有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才有钱去念私塾,且一般只有男子才能读书考取功名,女子是没有念书的权利的。
叶渺长到现今,尚未在学堂念过一天书,识过一个字。
但是她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镇国大将军教她的。
生之苍渺,志逾鸿鹄。
吉告诉她,叶渺长大后要成为一个有志气的女子,哪怕不能若男子那般上阵杀敌,也要学一门救死扶伤的本领。就像里阿一样,身为擅医擅蛊的濮蛮族人,她用濮蛮偏方治好了宁泽镇的几百号人。要是没有这场变故,叶渺长大后必定会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一个土大夫。
叶渺的落寞显露在脸上,邾涑收好两人的书本,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渺渺不用担心,回府后我自会给你辅导。”
太子慕南歌看着这一切,刚想出声说些什么,便被急匆匆跑来的随从给拉了过去,“太子,不好了,秦郡主往上书房这边来了。”
“什么!”他大惊失色道:“那我先行回宫,你们快去拦人。”
话毕,一袭红衣的梁红玉已经挡在了太子面前,她犹如猫捉老鼠般眼里闪着玩味的光:“不知太子要拦何人?”
太子忘了这人轻功了得,哪里拦得住她,只好嘴上打着哈哈,“没,没谁。”说完赶紧转头笑呵呵地揽住邾涑的肩头,冲其使眼色,“阿涑,我想起母后有事想跟长宁夫人说,你随我来一下。”
太子也不是凭空说这话的,所言确有其事。原是皇后莫林氏与长宁夫人交好,这次叶渺随着叶振进京,免不了有人朝堂议事,加上边境战事吃紧,总得提防心怀不轨之徒。
皇后让太子传话的内容是,让长宁夫人明日午时进宫一趟,具体内容如何,太子也不得而知。
太子和邾涑一边谈话,红玉郡主的视线自然就落在了第一天进宫的叶渺身上。
“渺渺,第一天来上书房感觉怎么样?”红玉大叶渺五岁,今年十四,她俨然是叶渺当成后辈照顾,说话也和颜悦色,不像是上了战场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的女将士。
叶渺嗫嚅着说了“尚好。”二字,毕竟是九岁大的毛孩子,从小在宁泽镇那样的不毛之地长大,一入宫闱就处处不自在。
红玉也没有太过强势,和煦地朝叶渺伸出了右手,“听说你是叶协镇的远亲,以后你叫我红玉姐姐就行。叶渺妹妹你放心,若是上书房里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跟太子告状便是。”
此话一出,原本零散的世子皇子们纷纷调侃道:“放心吧郡主,我等哪敢啊。”
邾世子和当朝太子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们招惹谁也不敢招惹太子的人啊。
红玉给了那些个世子皇子们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正要带着叶渺去抓太子,突然,面前闪过一道倩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绯色凤头鞋,上面绣着牡丹花,再往上是一袭水红色裙衫。
红玉很快便反应过来,失笑一声道:“三公主当真是锲而不舍。”
一旁的叶渺闻言,不解地看向红玉,又看向那个直接扑在邾涑怀中的女孩。
“涑哥哥,涑哥哥,半月不见,你可知念羽对你牵肠挂肚。”说话的少女约莫十岁,她头上朱钗宝黛,繁饰如织,从叶渺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微扬的侧脸。
天生的美人胚子。
无端,叶渺想到了这个形容。
邾涑已经习惯了慕念羽此举,他手轻搭在其肩上,将对方推开,复又指了指一旁呆若木鸡的叶渺,“对了三公主,给你介绍一番,这是我伴读叶渺。”
“她几龄?”
“九。”
慕念羽不是很开心地撅嘴,吃味道:“她明明比我还小一龄,为何能跟皇兄还有涑哥哥一起念书?”
太子与邾涑同龄,十有三,舞勺之年,上书房乃分龄教学,慕念羽当然不放心邾世子身边有其他女子,哪怕是个小女娥也不行。
邾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的二皇子搭言:“因为叶渺她是邾世子的书童啊,民间畅行贫民已出给富豪子嗣当书童伴读,与家奴无异。”
“原是如此。”慕念羽仿佛变戏法一般,脸上又换上温柔可人的笑颜,“涑哥哥,小时候你我早已私定终身,你莫不要辜负念羽。”
邾涑无奈道:“那都是童言无忌,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慕念羽又剜一眼叶渺,撒气似的冷哼了一声后,就带着随从离开了上书房。
太子缓步走到叶渺身前,解释道:“我这小妹备受宠爱才这般刁蛮任性,你莫要与她计较才是。”
太子慕南歌和三公主慕念羽乃皇后莫林氏亲出,且莫林氏为皇帝发妻,在后宫地位无可撼动,连带着南国皇帝南玄宗对其兄妹疼爱有加,这才导致三公主任性妄为,但因着太子教养和气度都是储君之姿,自是会担任兄长角色对小妹进行劝导教育。
叶渺没想到太子竟会亲自道歉,有些吃惊:“太子殿下,我没事的。”
眼见时辰不早,邾涑接过叶渺的书囊,跟太子道过别,拉着叶渺出了上书房。
坐到马车上后,叶渺欲言又止的模样被邾涑看在眼里,他轻叹口气,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自从父亲身亡后,外界都在传言邾世子性情大变。但唯有渺渺,她眼里的大哥哥,一直是沉稳可靠的,让人不自觉想要依靠。
但是,三公主的出现,让年幼的她产生了不安感。
大哥哥并不只是她的大哥哥,将来他会是三公主的驸马吗?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大哥哥,原来上学堂是这样的感觉啊,虽然我还不认几个大字,但是听着汉文师傅教授的诗经,脑子里就仿佛有了画面,这种感觉很齐妙。”
“你没上过学吗?”
“没有,”叶渺摇了摇头,“在宁泽镇,只有贵族以上的孩子才能上学堂,平民百姓的孩子多是随着父母劳作游牧,日后好继承他们的衣钵。”
“原是这样,在南国,一般平民百姓上的是私塾,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上得起的,贫困人家的孩子,也是从小就得卖苦力。”
邾涑的话说完,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说话。
叶渺没说话,是因为想起了在宁泽镇的时光,虽然自己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是里阿是当地很有声望的土大夫,她虽不会汉文,但却会写濮蛮字,只是那些本土语,外乡人是看不懂的。
因里阿医术高超,不少乡绅甚至县官都与其交好,以她家当时的条件,被举荐进学堂并非难事,但不知为何,里阿和吉都反对她进入学堂学汉文,说平平淡淡乃幸事,他们不需要她文武双全,只要她能在乱世里寻得条活路,就足够了。
当时叶渺没少羡慕那些上学堂的贵族,每次路过学堂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一举手一投足,一股书卷子味,是她怎么也模仿不来的。
如今,她不仅能够上学,还进入了皇家上书房,天大的好事,也消弭不了她对亲人,族人,还有宁泽镇的惜念之情。
邾涑将视线从叶渺脸上移开,掀起车帘的一角,外面是一片橙红的天空,鱼鳞状翻滚着的赤霞,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渺渺,有火烧云。”邾涑转头唤了情绪低迷的叶渺一声。
叶渺抬起头,走到邾涑这边坐着,邾涑把车帘整个掀开,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如同兵马一样奔腾不息的火烧云。
“好美啊。”叶渺一时失了神,在这震撼的画面之下,她一度忘记了悲伤。
看到她脸上露出那样的笑容,邾涑打心底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