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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月桥怔住,香甜的桂花糕刚送唇边,她就觉得恶心无比,一口都不想吃,默默地将糕心丢回瓷盘里,又推开田太太的手,气得刚准备说话,外头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粗鲁的声音:

      “姑妈在屋里吗?”

      话音才落,厚毡帘就被人从外头推开,进来个穿着灰布厚袄子的年轻男人,正是田太太的亲侄子--田昇。

      “姑妈,你家厢房的瓦片我给你贴好了,还有啥活儿没?”田昇满口的乡音,搓着手进来,随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猛地发现屋里还有女客,瞬间被水呛得猛咳,他用袖子抹了把湿嘴,大剌剌地上下打量月桥,眼里的惊艳之色甚浓,一本正经地问田太太:“姑妈,这小娘子应该是你前几日提到的沈二妹妹吧?”

      月桥拳头攥紧,田太太在那男人跟前提她了?果然居心叵测,为表礼数,她点头笑笑,但并未起身相迎。

      “可不就是她。”田太太满脸堆着笑,招手让田昇坐跟前来,“小桥今儿专程给我送寿饺子了,你晌午不是喊着没吃饱么,待会儿让王妈下了给你吃。”

      “多捣点蒜。”田昇抻长脖子,朝门口的王妈嘱咐,他拉了张椅子,坐到田太太跟前,正巧与月桥面对面,更加放肆大胆地瞄女孩,有意无意地紧盯着女孩的胸。

      “你看我作甚!”月桥浑身不自在,剜了眼男人,起身就要走。

      田太太赶紧拉住她,笑道:“我侄儿是乡下小子,不懂礼数,若是冲撞了你,婶子给你赔个不是。”

      月桥忍着火气,田太太到底是长辈,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撕破脸,笑道推辞:“既然您今儿不过生辰了,我就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活儿。”

      “哎呦,活儿迟些再做,难得咱娘儿俩聚一起说说话。”田太太暗中给侄儿使了个眼色,让他坐端正些,随之,田太太将桌上的糕点慢慢地推给月桥,硬生生挤出几滴泪,帕子在眼底擦了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怜见的,你父母走的早,你这几年孤零零一个人守着个空院子,虽有姑姐,可都是大忙人,瞧着谁都不怎么把你的事放心上,婶子是真的心疼你,每到晚上就睡不着,想着你以后一定得嫁个靠谱老实的汉子,疼你宠你。”

      月桥冷笑了声:“婶子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田太太迂回转折说场面话,那田昇就“耿直”地插嘴了:“我姑是想给咱俩说媒,头几日她已经给我安排相看了两个姑娘,我都不太满意。”

      田太太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连连摆手说不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月桥手指挂着茶杯沿儿,斜眼打量正对面坐着的田昇,二十五六的模样,个子挺高,面皮是那种经常往外跑晒出的黑,一脸的疙瘩,大花眼,眼神有些刁,头发很油,牙根似被旱烟熏黑了,袖子高高挽起,臂上纹了只耗子,大腿翘在二腿上,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脚臭。

      “论起来,我该叫你一声表兄。”月桥毫不露怯地坐得端正,冷着脸:“难道田表兄不知道,我和燕丰早都定过亲?”

      “知道啊。”田昇又抓了把瓜子,两只眼睛放肆地在月桥身上扫来扫去,“不过我听姑姑说,你和表弟的三书六礼只刚起了个头,算不得正式定亲,而且你们俩前段日子吵了一架,几乎要闹掰了。”

      “呦,你知道的还挺多。”月桥心里更恨了,剜了眼田太太,便是田太太不乐意她当儿媳妇,要给她介绍男人,那也找个差不多的,把田昇这种流里流气的家伙塞给她什么意思,简直在羞辱人。
      月桥直白地拒绝:“怕是田表兄还是不甚了解我,我这人性子暴躁,脾气上来连老人都敢打,让太太再给你介绍更好的罢。”

      田昇忙笑道:“多多往来便了解了,你若是不忙,咱们明儿可以一块下馆子吃顿饭,但提前说好,咱俩现在还没成,吃饭的银子得一人一半。”

      “我活儿多,很忙。”月桥简直无语。

      “女人家不就是围着灶台转,做个饭绣个花,能有多忙。”
      田昇眼里透着不屑,直勾勾地望着月桥,高昂起下巴,骄矜笑道:“其实我听姑妈说过很多回你,下等的军户女,出身不怎么好。为表诚意,我简单说说我的情况,我是农户,不识字,十二上就去外头跑码头了,跟着船运大当家到处做工,大前年回家务农,手头攒了点钱,对了,我还在里长手下领了份差事呢。”
      田昇细想了片刻,补充道:“我是个磊落人,也不瞒你,我之前有过两个未婚妻,但到成婚跟前都黄了。”

      一旁的田太太坐不住了,皱着眉头给侄儿打眼色,拳头锤了下腿,嘴唇不动,从牙缝中挤出句话:“你说这些作甚,行了行了,过后姑妈会给你寻个好姑娘。”

      月桥被这个田昇的自我介绍弄得又气又好笑,故意问:“你和两个姑娘婚事告吹,你难道真的没反思过为什么?”

      “可能是我眼光太高了吧。”田昇眉梢一挑:“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家里老是催着,从前和二姑娘一样,只喜欢家世样貌都上等的,现在不求了,差不多就行了。”

      这算什么意思?嫌她又穷又丑?
      月桥气得噌地一声站起,想怒骂几句这下巴颏儿朝天的田昇,可又觉得没必要,连她嘲讽都听不出来的蠢人,与他对嘴简直是浪费情绪。

      她转身直面田太太,恨得嘴都抖,明明眼里含泪,却依旧挺直了腰杆,笑颜如花,掷地有声道:“婶子,我也瞧出来了,您是看不上我,那行,如果您确实不同意我进门,我沈月桥也不是非赖在你蒋家不可了,待会儿咱们将蒋叔、我姑、我姐,对,还有蒋燕丰一块叫到这儿,两家人面对面把话说得清清楚楚的,谁若是纠缠,谁就不是人!就是吃人饭不拉人屎牲.口!”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田太太脸红一阵白一阵,这事明明是她失了分寸,可偏她非要拿出占理的姿态,瞪了眼盛怒的月桥,“你瞧你这泼样子,日后燕丰怎么能将你领到外头会客?”

      还准备责骂几句,田太太忽然犹豫了。

      犹记得去年府里有个小厮色胆包天,跟踪这臭丫头回家,欲行不轨,正巧被邻人老葛撞到赶走了,燕丰晓得后气了个半死,一定要严惩,可蒋府还未动作,那沈园的孙兆与倒先出手了,授意老爷将那小厮逐出府,没几日,就传来那小厮回乡路上出了意外,被一伙儿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强人打了个半死,传宗接代的物件也被割掉了……
      还有昨晚老爷回来时说了一事,这丫头姑妈沈红绫放印子钱,逼死了何秀才闺女。

      这些混脏地界儿的人手可黑,又护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老爷这样的七品小芝麻官,在他们眼里可算不得什么。

      田太太不敢想了,立马换上副笑脸,起身环住月桥,温柔地摩挲女孩,温声哄:“好孩子,你别哭啊,婶子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心实意地为你好,想将来有个好男人能照顾你,我就是怕燕丰那小子欺负了你,你们俩若是处的和睦,我、我也就放心了。”
      言及此,田太太目光下转,看到月桥手里攥着的大红缎底绣了寿字的荷包,笑着问:“呦,这是给我准备的寿礼么?”

      月桥没给好脸色:“这是我昨儿去上坟,在路上捡的,您要么?”

      田太太知道这丫头在故意讴她,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坐回椅子里,连连摆手,黑着脸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都四十的人了,而今竟平白挨了小辈儿一顿刻薄,你回去吧。”

      “走就走!”月桥气得一个字都不想说,闷头摔帘子走了。
      她将荷包塞到怀里,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得亏没将账单子给了田太太,她也真是痰迷了心窍,怎么想起给那羞辱人的恶妇清账!快别做梦了。
      不行,这事她必须去广慈寺找燕丰说清楚,真的,如果不乐意,那就尽早丢开手,她绝不纠缠,如果还要娶她,那就请好好管一下他娘。

      *

      蒋府上房。

      许是因为那活色生香的美人走了,屋子顿时显得冷清而呆板,杯中的茶渐渐冷去,博山炉往出冒灰白的香雾,笼住玉萝肥而大的叶子,似要用那微不足道的热,来消融被寒冬诅咒的冷绿。

      田太太被气坏了,胳膊无力地搁在矮几上,头低垂下,盯着自己绣鞋上的寿菊瞧。

      这时,田昇探过身子抓了把瓜子,没敢吭气惹姑妈不快,可又没忍住,“姑,我瞧二姑娘长得真挺漂亮的,你几时能安排我们再见一面?”

      “见,见你娘个屁!”田太太说了粗话,手连连拍着桌子,扭住侄儿的耳朵,“我刚才给你使了多少眼色,让你闭嘴,你可好,刚见面就把自己老底儿掀了,二十好几的后生了,说话前能不能动一下脑子!”

      “那我不也是急,想赶紧成婚嘛,过了年我都二十七了。”田昇忙挣扎开,反倒愤愤不平了,虎着脸低声啐了口:“是您前几日说要撮合我和她,今儿却不站在亲侄子这头,没由头地帮着那丫头骂我。”

      “我站你什么!”田太太手背拍手心,气道:“少爷,你怎么好意思在她跟前洋洋得意地说自己眼光高,我听了都害臊,相看不是让你说实话,是要你装成熟稳重好家世的儿郎,甜言蜜语哄了她的人和心,你倒好,一上来就交代自己吹了两门亲,若是遇着个精明多心的,私底下去查,准能查出你在婚前逛窑子的事,对,还有当年你跟狐朋狗友鬼混,抢了人钱袋子,却差点把人捅死的事,到时候谁还敢嫁给你!”

      田昇急得脸红脖子粗地反驳:“我那时候还小……”

      “好了!”田太太打断侄儿的话,厌烦地挥挥手:“出去吧,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别真叫老娘过寿变成过丧。”

      田昇张了几次口,想辩些什么,可看见姑妈脸色实在不善,悻悻地撇了撇嘴,闷头出去了。

      与此同时,一直门口听墙根的王妈打帘子进来了,她手里端着白瓷炖盅,给田太太倒了一小碗燕窝,乖顺地绕到后头,给主母揉肩,笑着劝:“太太何必和昇少爷计较,平白气坏了身子,方才厨房说燕窝盏炖好了,老奴赶紧给您端来,真真是好东西,连毛都不用挑,您吃了润润肺,今儿是您的好日子,要高兴些。”

      “我哥怎么生出那么蠢的东西!”田太太剜了眼外头,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默默吃了几勺燕窝,憋在心头的气顿时少了一大半,蓦地,她瞅见不远处的方桌上还堆放着冰姿送她的那匹妆花缎,啐了口:“被这昇儿那混账羔子气得都忘了,你赶紧将小桥喊回来,她还得给我将缎子卖出去呢。”

      王妈领了命,忙要去箱笼里找粗布来包那昂贵的缎子。

      “等等。”田太太皱眉喊住王妈:“算了,咱们既然晓得哪个铺子收,又知道这玩意儿的价,那咱就自己卖,交给那丫头手里,谁知道她中间要吃多少回扣。”

      “还是太太高明。”王妈竖起大拇指,笑得谄媚,她从四层柜里拿出收着的上等细点,悉数端在田太太跟前,随之,蹲在地上用铁筷子往炭盆里夹发香煤,细想了想,低声笑道:“恕老奴多嘴,您实不该将二姑娘介绍给昇少爷。”

      “你也来讴我。”田太太隔空戳了下王妈,摸着心口,叹道:“哎呦,我是真心疼那丫头,眼瞅着将来燕丰肯定甩了她,到时候她嫁给谁去?我让昇儿娶了她,以后也能就近关照着她,难道不好?没想到这小蹄子非但不领情,还顶撞我,你瞧见了没,她居然拿那破荷包咒我,如今还没进我蒋家门呢,就这般不敬婆母。”

      王妈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分明在便宜自家侄子,打量人瞧不出来?

      自然,王妈肯定不会在主母跟前说这番话,笑道:“太太打小看着二姑娘长大,难道不知道她什么人?撒个娇发个小脾气罢了,心地是好的,大冷天巴巴儿给您送饺子,多孝顺体贴哪。”
      说到这儿,王妈左右看了圈,凑到田太太跟前,压低了声音:“不是老奴说您,太太您也忒过分了些,昇少爷哪都比不上咱们家燕丰,怪不得二姑娘嫌弃呢,恕老奴多嘴,您何必要把二姑娘推出去,到时让大爷将她纳成良妾岂不好?”

      田太太愁又爬上了眉头:“我何尝不这样想呢,就怕小桥不乐意,这孩子心气高着呢。”

      王妈忙笑道:“太太真是多虑了,她过了年就是二十的老姑娘了,况且整个西平县的人都知道她是大爷的未婚妻,哪个好人家会娶个二手的?再说了,二姑娘素来痴恋大爷,一门心思想进蒋家门,且咱们大爷是状元之才,以后肯定要当大官的,她一个卑贱的下等军户女,能当咱家的妾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既能改变她贱籍身份,更是能远离了沈红绫那些腌臜人,这可是最划算的好亲,您放心,她顶多闹几天,最后肯定会同意的。”

      “你说的有理。”田太太莞尔,笑得满面春风,忽然冷冷道:“想起就气,那程冰姿远不如小桥讨人喜欢,虽是出身高贵的官小姐,你瞅瞅,这些日子像赏下人似的给家里送东西,哼,我虽是婆母,怕是以后少不得要在她跟前矮一截气势,若是有个人能和她平分春色,也别让她太得意了不是?”

      越想越高兴,田太太猛喝了数口燕窝,是啊,儿子一妻一妾各有用处,看她们相互掣肘争斗,这才是做婆母的乐趣呢。

      田太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嘱咐王妈:“不过当务之急啊,还是得赶紧撮合燕丰和程大小姐,你晚些时候跑一趟程府,就说我要去上香,问程小姐去不去?若是去,让她定个日子,咱们好准备车子香烛,对了,再偷偷告诉她,燕丰搬到了广慈寺读书,日夜惦念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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