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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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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话,月桥剜了眼谢泓,手指向门的方向:“谁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你怎么将人请回来的,就怎么送走,我用不着你报答!”
谢泓唇角抽了下。
原本他就不是多事的人,也懒得和这女孩继续争辩,高昂起下巴,撂了句话:“那我今后可不欠你什么了,你若是再以恩人自居,逼我跪下道谢,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这时,立在一旁的李保树咳嗽了两声,干笑道:“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李保树是心细如发的人,早察觉出了月桥的窘态,头先他曾听好友孙管家说了一嘴,沈二姑娘心气儿高着呢,从不肯和她姑妈多往来,人也挺老实本分的,很能舍得下面子吃苦,平日里靠卖绣品和帮厨度日,挣得银钱缴了赋税杂役后,还能攒下些,靠自己给父母重新修葺了陵墓,不用问,她这样精打细算的人,定是舍不得出高昂的诊金。
李保树抬了抬眼皮,小厮立马递上方干净帕子,他反复擦了下双手,下巴朝凳子努了努,示意月桥坐下:“老夫和孙管家交情甚好,你是他亲戚,我不会收取你诊金。”
月桥此时心乱如麻。
才刚她听老葛说起孙兆与的阴毒无情,实在不敢再和这人扯上什么关系,忙屈膝福了一礼,礼貌地沏了杯茶,给李保树递上去,白了眼多事的谢泓,莞尔道:“就是受凉咳嗽了声,不打紧的,累您白跑一趟。孙管家是姑妈的继子,小女其实和他并不相熟。”
李保树入座,接过月桥递来的茶,挑眉一笑:“你与他不熟,老夫倒是在他那儿听了你沈二姑娘不少事。”李保树看着杯中浮着的茶叶梗出神,孙兆与痴恋沈二姑娘,只是碍着年纪和身份,从未敢说出来。
李保树笑道:“前儿我俩还在东仙居一块吃白汤羊蝎子,头先我念着他多年来鳏居孤单,给他介绍了如意绸缎庄掌柜的闺女,那女子与婆母不合,与丈夫和离后住在娘家,同他倒算门当户对,谁知他婉拒了,我知道的,他嘴上不说,其实是嫌那姑娘长得不怎么称心,二姑娘,你俩是亲戚,回头你也劝劝他,都这个年岁了,有合适的就成婚,快别挑了,人家那年轻又貌美的闺女自有好婆家好去处,怎看得上他。”
月桥被李保树这番琐碎又奇怪的家常话弄得一头雾水,尴尬道:“孙管家的事,您理应同姑妈讲。”
李保树笑笑,他将茶盏放下,命小厮将腕枕拿出来,平放在桌上,随之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月桥坐在他对面,“老夫这头给二姑娘瞧完病,还得去一趟程进士府上给他家小姐看诊。”
说来也怪,昨儿晚上已经给程大小姐请了一次脉,只是气血不足,后头程小姐命跟前侍奉的丫头喜莲送他出府。
喜莲将他拉到僻静处,一次给了他二十两纹银,让他再配些能壮阳催情的药,说是太太想生儿子,脸皮薄,不好意思管先生买。
他经常给官家大户的夫人小姐们瞧病,医术佳是第一德行,口风紧那就是第二德行了。
昨晚他收了银子,说尽快会配好药,至于药谁用,用在哪个人身上,就不是他的事了。
“程家?”
月桥一怔,可是燕丰前儿参加宴会的程进士家?怎么他家还有个小姐?
月桥再次屈膝见礼,回头看了眼老葛,纳罕他怎么老半天一声不吭,反而举止有些局促不安,随之望向富贵干练的李保树,和声笑道:“其实在您来之前,葛大夫已经帮小女瞧过了,您若是忙,那就请便吧。”
李保树眸子里闪过抹鄙夷,他端起桌上那碗已经冷了的药,凑到鼻子前闻了下,一把泼到地上,随手将空碗掷到方桌:
“二姑娘若是吃这种庸医开的脏药,怕是风寒明年都好不了。”
紧接着,他斜眼看向老葛,态度傲慢,故作恍然地抱拳拱拱手:“呦,我当这是谁,原来是太医院院使的后人哪,失敬失敬,您怎么还在这儿戳着?麻溜儿给老子滚蛋!”
月桥顿时气恼,这李保树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依照葛叔脾气暴躁,想必要跟这人干仗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老葛隐在袖中的老拳攥紧,气得嘴都白了,身子急剧战栗,最后竟按捺下所有火气,一个字都没争辩,灰头土脸地闷头出去了。
“这、这……”
月桥难免担心老葛,她从未见过葛叔如此难堪受屈过,登时俏眉倒竖,面颊本就因发热绯红,这会儿更是如烧融了的红蜡油般,瞪向李保树:“李掌柜好大的威风哪,或许我葛叔没有您那样有名,也没您那般大的富贵,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羞辱同行,气量似乎太狭小了点吧。”她侧身让出条道,“小女不愿被您诊治,您请吧。”
李保树也没恼,手指点着桌面,发出嘟嘟的响声:“二姑娘不知道内情,老夫不怪你,亏那草包夯货还是杏林圣手之后,真真丢尽了祖宗的脸,前几年开方子居然开出了十八反,差点把人给药死,幸而病人及时送到逢春堂,经老夫救治才保得一命。哼,老夫当年就说了,只要有我李保树的地方,他葛春生必须退避三舍!”
月桥冷笑不已:“都多少年前的老闲篇了,您还拿出来扯,您就能保证这一生从未犯过错么?嘴里动辄草包夯货地羞辱人,我们葛叔虽说医术不怎么精湛,但他心善人好,每年都会周游穷乡僻壤给受苦人瞧病,一文钱都不收,反观您李大夫,只蹬富儿阶,不踏寒门地,医者仁心也只给豪贵奉献,您似乎……也不怎么样。”
若是旁人这般挖苦讥讽,李保树早都动怒了,可偏生这沈二生的实在是美,一番话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倒另有一番俏。
李保树缓缓起身,面上仍带着笑,不过面色却逐渐严肃起来:“二姑娘说老夫贪财也好,刻薄也罢,但有一点,医者那双手上系着一人一家的性命,那可是半分差池都不容出,为医者术业不精,那就是最大的过错!”
月桥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最终只能悻悻地干笑了声,随即下逐客令:“您贵人事忙,小女就不送了。”
李保树笑笑,给身旁侍立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拾掇着药箱,态度相当的傲慢,慢吞吞道:“那就请二姑娘将诊金结一下,原本诊治、开方、出药一整套下来,少说得十两开外了,但我家先生并未给您治病,您就只付个出诊金即可,共二两银子。”
“什么?”月桥声音瞬地扬高,但仍按捺住没发作,一笑:“二两银子,刚您还说不收诊金呢。”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姑娘如此挖苦我家掌柜,还觉着我们能以礼待你?”那小厮冷笑数声:“二两都算少的了,姑娘想想,等我们家先生出诊的病人那么多,他顾得您这头,势必就丢开旁人那头,这就是我们先生的价,您若是不出,那咱们就只能见官了。”
“见官就见官!”月桥可不是那种任人讹诈的,双手叉腰里,“你当我怕你们啊!”
这时,李保树忽然轻喝了声:“小俊,退下,不许对二姑娘无礼。”只见李保树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包,当着女孩的面打开,原来是十几片白瓷碎片,他瞅了眼门口端铮铮站着的谢泓,唇角浮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对月桥道:“诊金就算了,只是那位先生将老夫强请来,他捏碎的这只杯子烦请二姑娘也结一下账,满共四百两。”
月桥顿时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体统:“想银子想疯了吧,一只破杯子就讹我四百两?真当我是傻子?谁捏碎你找谁去!甭往我身上赖!”
“可他却是为了你才请老夫的。”李保树将帕子包撂在桌上,两指夹起只碎瓷片,笑眯眯道:“是,单单一只杯子确实不值钱,但这是普印禅师亲手烧制的一套茶具,大师出家前承袭侯爵,身份尊贵,生平最擅制这些瓷器,今上喜欢的不得了,如今那位先生捏碎了只杯子,就等同废了一整套茶具,他可是因为你才做出这事的,二姑娘你自己说说,难道不该由你赔么?”
“行行行,您也甭说了,咱这就去县衙走一趟吧。”月桥从簸箕里取出大门钥匙,催促着李保树去见官,蓦地,她瞅见那脏兮兮的谢泓像冰山似的戳在门口,双臂环抱住,动也不动,她气不打一处来,猛将铜钥匙砸向男人,大口啐道:“瞧瞧你干的好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救了你!你也别愣着了,同我们一道去衙门。”
李保树见月桥动了大怒,双手往下压了压:“二姑娘别着急啊,老夫方才说了,我与孙管家乃至交好友,沈园每月流水似的花银子,这千儿八百的根本入不了你姑妈和孙管家的眼,其实过后把这账就记在兆与老弟那儿就行,旁的女人他兴许不理,但你沈二姑娘的帐,他非但会管,还会欢天喜地帮你抹平呢。”
“什么叫帮我抹账,李掌柜越说越过分了!”月桥斥了声。
就在这时,许久没言语的谢泓忽然清了清嗓子,大步走来,他停在正在争吵的李保树和月桥中间,抬了抬手,示意女孩往远站些,随之双臂环抱住,用下巴颏儿看李保树,双眼一眯:“你要闹事?”
话音刚落,随李保树一道来的两个粗蛮打手立马从屋外冲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瞪着谢泓。
李保树显然并未将谢泓放在眼里,手摩挲着暖炉上套着的锦缎:“怎么,尊驾又想威胁老夫?那会儿在逢春堂,老夫顾忌着有许多病人和珍贵药材,没同你这泼皮计较,现在嘛……”
“现在怎样?”谢泓往前逼了一步,他扫了眼方桌上那白如玉的碎瓷片子,一把全都拂到地上,通身散发着股子桀骜之气,说话也相当不客气:“老子前段日子要饭的时候,听酒楼茶博士说了一段书,你口中那尊贵又了不得的玄智和尚的确会烧瓷器,不过他得罪了秦王,被王爷强逼着当了和尚,他出手的瓷活儿全都成了禁品,你那套哪儿来的?你敢犯秦王的忌讳?”
李保树原本胜券在握,听见脏男人这番话,竟一时怔住应对不上,努了老半天,才两指指向谢泓:“你胡说八道!”
“呵!”谢泓冷笑数声,一把打开李保树的手,“诊金是你和那位姑娘的事,你俩沟通斡旋,可瓷杯是老子捏碎的,你敢拿这事去讹人家,那不行。”说到这儿,谢泓从袖筒摸出两枚铜板,啪地一声按在桌上:“这俩子儿是老子钓鱼路上捡的,赔你那破杯子。”
“好小子,你跟老夫这儿耍横,找死。”
李保树显然也是恼火上了脸,目露凶光,忽地往后急退了数步,冲那两个打手暴喝声:“上,给我往死里打!”
月桥见状,急得要命,这屋里狭窄,桌椅都是父母留下的老物件,经不得磕磕碰碰,且还堆放了许多上等的丝线、绸缎和绣品,那可都是她谋生的东西,有好几件是即将交货的珍品,万一毁了……
她忙喝令要打出去打,刚要冲出去拉架,却发现根本用不着。
李保树带来的那两个打手虽说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可压根沾不到谢泓的身子。
“找死。”谢泓啐了口。
他打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尸山血海里历练出来的,怎会将这俩打手放在眼里,使出个小擒拿先制住一个,紧接着抓住另一个打手的胳膊,只听咯嘣一声就卸了对方的膀子,也就在瞬间,他一手拎起一个壮汉的衣领,咚地一声将俩人撞在一起,竟活生生将那两个大男人给打得半晕死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震惊了,他们从未见过身手如此利落,又出手如此狠辣的人。
这时,谢泓像掸灰似的拂了下袖子,一脚将躺地上哼哼唧唧哀嚎的打手踢开,一步步走向李保树。
“你、你要做什么?”李保树连往后退,背都贴在墙上了,惊吓得唇都颤抖起来,只觉得谢泓就是条毫不讲理的疯狗,他到底是场面上的人,还能稳得住,眼睛左右乱看,锁住月桥,笑道:“二姑娘,你、你就看着他欺辱老夫?”
“闭嘴!”谢泓冷喝了声,他盯着瑟瑟发抖的李保树:“出了这个门,若再用那破杯子讹诈沈姑娘,你可得当心自己的胳膊腿儿齐不齐全,你老婆小妾的贞洁清不清白。”
说罢这话,谢泓站直了身子,将那两枚铜子儿扔到李保树身上,又补了句:“这才叫威胁,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