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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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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保树自知这回遇到了硬茬,眼睛在谢泓身上杀了好几个过儿,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抱拳朝谢泓摇了几摇,仍佯装强硬:“好小子,算你厉害,老夫横了半生,没成想今日竟兔儿爷掏耳朵--崴了泥了,山不转水转,咱们以后走着瞧。”
说罢这话,李保树招呼早已吓白了脸的小厮,一人搀扶一个打手,踉踉跄跄地准备离开屋子。
月桥瞧见谢泓这般狠手,量姓李的也不敢再讹人,她不禁朝前走了一步,笑着问:“李掌柜,那小女方才的出诊金应该不用给了吧。”
李保树心里窝着火,斜眼剜向月桥,他也知道自己有些不讲理了,皮笑肉不笑:“老夫早就听说你沈二姑娘品行好,没想到竟也赖账,你若是出不起,老夫自去管你姑妈要去,你姑妈若是没有,我就去找你姐沈朝烟讨,她近来不是同秦大官人打得火热么,手里阔着呢。”
月桥晓得姓李的在欺负人,她没带怕的,扭头看向谢泓,给他使了个眼色。
谁料这男人完全忽视她,站在门口纹丝不动,甚至催促李保树挪开些,别挡了他离开的路。
月桥冷笑着讥讽:“李掌柜好歹那么多间铺子,在这西平县算头一份人物了,竟好像八辈子没见过银钱似的。”
李保树鼻孔发出声不屑:“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姑娘您和您那未来婆母一模一样的精明,说来就好笑,蒋家如今也好歹算官户了,怎么还跟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田太太八月中旬请我瞧病,十八两的诊金药费全都挂在帐上,眼看着快过年了,还是不给,这倒罢了,这田太太还嫌我逢春堂药贵,居然将喝剩的药渣烘干,私下让老妈子拿着去小药铺,让药僮依样给她便宜些重配,结果配了个四不像,喝得上吐下泻,真真是笑死人了。成,老夫过会儿就去蒋家走一趟,把你们娘儿俩欠下的诊金一并讨回来。”
“行了行了,您甭说了!”
月桥脸腾一下通红,这事她晓得的,田婶子素来爱干这些贪小便宜又丢人的事儿,可没法子,毕竟人家是燕丰的亲娘,于情于理都轮不着她说。
说实话,她是真不惧这李保树的,但瞧他这番言辞,搞得好像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去蒋家要债的,燕丰是最爱面子的人,到时候免不了和他娘争吵,他娘又是个爱迁怒糊涂的,少不得要同她寻事找茬。
“成,算我怕了您了。”月桥唇紧紧抿住,闷头去内间找了个荷包,解恨似的丢在李保树身上,手做出个请的动作:“这里头是二十两银,算是清了田太太的账。”
李保树眉一挑,冲月桥竖起大拇指:“二姑娘大气,田太太若是晓得,指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儿呢,瞧着儿媳妇多懂事哪,蒋家能娶到你,也算他们家的造化。”
说罢这话,李保树搀扶着自家打手出门离去。
外头天阴沉,月桥憋着口气,加上高烧不退,更是一阵阵发晕发呕。
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她这两年劳心劳力、熬夜做活儿攒下的体己,这下全搭出去了,她安慰自己,这样卖田太太一个面子,对她是有利的,等明年她嫁进蒋家,主持了府里中馈,这点银子不拘哪里紧一紧就回来了,再说了,大人虽糟心,但燕丰还是好的,对她千依百顺,宠爱有加,而且知道她家底不丰,以前就说过不要她带嫁妆到蒋家。
将来燕丰若是高中为官,她可就是官太太了,要什么没有?不必要为这点小钱肉疼,婆媳和顺才是最要紧的。
心里虽这般劝自己,可还是气得不行,她抬眼看向门口立着的那罪魁祸首谢泓,这男人居然跟没事人似的,冲她点了下头,抬步就要往出走。
“站住!”
月桥喝了声,快步堵在门口,仰头瞪着这邋遢高大的男人,手抓住门框,咬牙狠笑:“你难道就没什么同我说?”
“说什么。”谢泓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与少女保持距离,颇有些茫然。
谢泓打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大,平素接触的要么是粗野军汉,要么就是诸如舅舅秦王那般有七窍玲珑心的权臣亲贵,性子冷直,但因着家世和出众相貌,长安城里头倾慕他的贵女竟不少。
他天生不太懂温柔婉转,还当沈月桥是问他怎么看方才李保树说的事,还真冷静地思量了下,垂眸看着少女精致白皙的面庞,条理清晰地分析:“你肯替那位田太太还账,应该是考虑到未婚夫和自己将来的处境,还是昨晚的结论,你在婚事上有点愚蠢了。”
“你说什么?”月桥秀眉倒竖。
“听不懂?”谢泓反思自己哪儿没说清楚,接着道:“你那未婚夫拖着不娶,而你这将来婆母又是个吝啬无耻之人,母子这般,想来家主作风也不怎么样,姑娘你还未嫁过去,就已然委屈重重,如今居然拿自己的银子填补人家的帐,这不是蠢是什么。”
月桥已经气得头阵阵发晕,谁家没几件糟心事?哪家婆媳夫妻不是算计着过日子?他知道什么呀,就信口胡说。
她不过是想质问他为什么把李保树找来,害她白白损失了二十两,没成想这人居然刻薄起她。
月桥拳头攥住,绕着谢泓转,愤怒地上下打量男人,反唇相讥:“你还真挺聪明啊,说的头头是道。”
谢泓一脸的正经:“聪明算不上,但看人看事还算透些。”
说完这话,谢泓下巴朝外努了努:“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在下言尽于此,这就告辞了。”
月桥一把拽住谢泓:“你站住,咱俩的帐还没清呢。”
谁知就在此时,院外传来阵爽朗的男人笑声。
月桥下意识丢开谢泓,避嫌似的往后撤了几步,果然没多久,门帘被人从外头挑开,进来个中年男人,正是那李保树。
“李掌柜还来做什么!”月桥言语不善。
“有点小事。”
李保树完全忽视月桥,他满眼皆是赞赏地望着谢泓,抬手摘下黑貂帽,弯腰见了一礼,笑里含着几分恭维:“方才发生了点不愉快,李某跟先生道个歉,先生如此身手,不晓得在哪个堂口高就?”
谢泓并不想搭理李保树,冷着脸要走。
谁料李保树歪缠住他,拉住他的袖子,将他往里推。“不知先生是哪家的公子?在哪里学的武艺?”
“他就是个多嘴烂舌的臭乞丐!”月桥恨道。
“这样啊。”李保树眼里的欢喜更浓了,双臂拦住谢泓的去路,笑道:“方才先生眨眼间就制服了老夫的护卫,说来惭愧,那两个人还是老夫高价从武行挑的人尖,哪知他们如此不中用,在先生跟前就跟泥人般,一碰就碎。”
谢泓已经有些厌烦了,推了把李保树:“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保树笑眯眯道:“在下从关外订了批珍贵药材,走水运要缴纳高昂关税,便抄了陆路小道,原本这一路都平安无险,但睢阳地界儿最近正闹土匪,已经抢劫了好几个掌柜的货,老夫后儿晌午打算带人亲自去接货,但您也瞧见了,顶尖儿的护卫都那样,更遑论旁人,所以老夫想雇先生一道去。”
“没兴趣。”
谢泓冷冷拒绝。
李保树不依不饶,从指头上褪下那枚金戒指,强塞给谢泓,笑道:“价钱好商量,二十两怎样?都够寻常人家三五年的嚼用了。”
见谢泓面上浮着烦躁,闷头往出走,李保树耍太极似的缠住男人,“三十两?好,一口价,五十两纹银,若能把货平安带回,另还有红包。”
谢泓怒道:“听不懂人话么?我说了不去。”
“他去的!去的!”月桥忙笑着迎上来,好家伙,五十两银子,比她全部家当都多。
月桥横在谢泓和李掌柜中间,笑颜如花:“他脸皮薄,我就代他应下了。”
“那感情好啊。”李保树是最精明不过的人,方才就听出来沈二是这男人的救命恩人,而且这冷漠狠辣的男人似乎还有点关心二姑娘,所以这事由这小娘子出面劝,那汉子肯定答应。
李保树也不同谢泓交涉了,直接笑着问月桥:“二姑娘可晓得这位先生的大名?”
月桥满心满眼记挂着自己刚白白出去的二十两,她扭头询问谢泓,却发现他此时已然微怒,她也没理会,想着自己是腊月初八捡的他,于是随意诌了个名儿:“他叫腊八。”
李保树又问:“那他家住哪儿?父母,何人?”
月桥猛地记起,昨晚上她用玉坠子砸到他的头,他晕过去后仿佛忘记些事,忙道:“他是流荡无家的乞丐,人很知恩图报,如今就住我姐夫那院儿,他刚赁下的。”
“那成那成。”李保树抱拳连连后退,权当此事已经妥了,给月桥眨了下眼,笑道:“劳烦二姑娘下午引这位先生来一趟逢春堂,老夫有些细则同他交代,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您慢走。”月桥目送李保树离开,刚一扭身,就看见谢泓阴着脸,歹兮兮地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月桥心里毛毛的。
“为何替我应承下,我同你熟么?”谢泓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一回生,二回不就熟了。”月桥耸了耸肩,撇嘴:“我这是礼尚往来,你不经过我的同意找了李保树,给我平白添了那么大的堵,那我也不经你的同意,给你应下个差事。”
许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月桥叹了口气:“嗳,还是你自己决定吧,其实我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你这么大个子、这么好身手,宁愿当乞丐流荡讨饭,也不给自己正经找个活儿,难得李掌柜肯出这么高的价,多少男人挤破头都挣不到,唉,你就不能活得像个人样么。”
谢泓怔怔地望着自己肮脏的双手,耳边似又盘桓起战场上令人绝望的鸦啼声,那时他已经被敌军团团围困住,原想要殉国自尽,可帐下的两个亲信换上他的盔甲,拼死将重伤昏迷的他推上竹筏子,在暴雨中将他推入湍急的河中,送他出了险阻……他的同袍兄弟们全都战死,唯独活了他一个。
谢泓苦笑,人样,什么才算人样。
……
***
过了晌午,天果然又阴沉起来,淅淅沥沥开始飘起了雪粒子。
腊月的雪天寒凉,月桥和谢泓前后脚出了巷子,他左转去了逢春堂,她右转去吴家给老太太做鲫鱼汤。
领了吴家工钱后,月桥加快脚步,按照上次约定的时辰去东仙居酒楼见了陈乡绅。
今儿原本是给陈乡绅交货的日子,他女儿的嫁衣也就剩两三朵花就绣完了,只是这两日事多给耽误了。
见面后她百般抱歉,求再宽限一日,陈乡绅倒是个和善的,笑呵呵地说迟些也不打紧,慢工才出细活儿,紧接着,陈乡绅又拿出匹二则的妆花缎和一块油光水滑的貂皮,说他闺女非常喜欢沈姑娘你的手艺,这不,请姑娘给她做一件对襟小褂,再做十二双鞋垫,上头绣梅兰竹等十二样名花,来日全都要放进嫁妆箱子里。
末了,陈乡绅又补了句,他女儿和女婿的婚事应该就快定下了,差不多就是过年前后,沈姑娘这边可要快些。
月桥觉着时间太赶,加上她身上不爽利,原要拒绝的。
陈乡绅看出了她的犹豫,忙笑着说知道姑娘辛劳,所以老夫会把将酬劳提高五倍,若是再过年那日能交货,另再多给姑娘五钱银子的红包。
今儿刚损失了二十两,月桥肉痛的要命,想着若是能年前多赚些,辛苦些也无妨,于是立马同陈乡绅立了买卖字据,按了手印,顶着风雪回了家。
天擦黑的时候,月桥才给自己做好饭、熬好药,她猛地记起祁宅还住着那男人,于是往食盒里装了一大碗羊肉面,往祁宅去了。
她是得好好同他聊一聊了,眼瞧着他来日就是坐拥五十两的有钱人了,旁的不提了,他今儿害她白白损失那二两银子的出诊金,得唠明白喽。
冷风乎嗖嗖地狂吹,雪粒子直往人脸和袖管里扑。
月桥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忙将围巾往上拉了番,遮盖住脸,不禁加快脚步,到祁宅后发现,大门虚掩着,她忙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上房黑咕隆咚,而侧边的厨房则亮着光,甚至还传来木柴燃烧时的噼里啪啦声。
月桥敲了敲门,清清嗓子:“那个谁,你在吗?”
等了许久没回应,难道人不在?
月桥皱眉推开厨房的门,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往前瞧去,她登时愣住,紧接着脸臊了个通红。
里头那个男人正在擦身子,浑身一丝/不挂,宽肩窄腰,胳膊上暴起象征着力量的青筋。
他背对着她,仿佛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似的,一下下地用手巾擦胳膊和腿,忽然停顿住,用手巾围住腰以下,并未回头,颇有些恼,冷冷说了句:“看够了没?”
紧接着,又补了两个字:“色女。”
月桥啐了口,脸迅速别过去,愤然摔门出去,恨道:“你在厨房里擦洗不会吱一声?”
谢泓不紧不慢道:“先别急着走,外头等着,我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