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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良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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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待江菱用完药,净念便带着迎春香囊赶往了官府。
如今正值初夏,熏风自南而来,拂动海青广袖。
净念将香囊交给守卫,待说明缘由后,守卫抱拳告退,快步绕过影壁去往后堂。
那盛京来的大人正和蜀中刺史苏明德坐在月牙凳上对弈。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二人对视后即刻止住交谈,问道:“来者何人?”
守卫在门前立住,恭敬道:“二位大人,方才有位僧人说有人想求见孟大人,他还递上一物……”
“僧人?”
孟徽慎心下纳罕,前日为刺客所伤,他携秦清和从密林进了这府衙,除借府医疗伤外,与刺史浅话一番,才知道如今蜀中这些寺庙皆有自己的田产,不依靠官府,一向自视清高,不愿与官府有交集。
苏明德也觉得最近奇事格外多。
先是故交携故友之女前来。幼时他曾居在盛京苏家本家,与孟家只隔了一条街,时常同孟徽慎一同打马郊外,又或彻夜畅聊将来抱负。
至于故友之女,则是嘉宁年间他为蜀中刺史检举张家贪墨一案,朝野上下无人参奏,唯有秦大人鼎力相助,可惜上奏之人全数贬谪。
待到新帝即位,他才得以重回刺史之职,方上任不到一旬,就重审了当年张家贪墨案,直接牵扯上的家眷斩首,其余男丁或斩首或充为劳工,女眷则送入乐坊。
不过一旬,不仅了结了当年恩怨,更是救下了故交携故友之女,当真是善缘。而陛下则派信使前来,告知自己要拉拢蜀中佛教势力,这事原先他倒是不觉得困难,无非就是施以布施,又或分配良田奴仆。
不料蜀中佛教信仰深厚,田产布施自有豪绅施给,寺庙也是香火鼎盛,寺庙里的僧人更是不问俗物、颇是自视清高,不愿与官府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如此倒是一时不得办法。
如今这和尚过来,当真是天赐良机,无论他是何目的,正好看看能不能为他们所用。
苏明德看向孟徽慎,既是故交,自然彼此心照不宣。
此乃良机!
苏明德开口道:“是何物?呈上来吧。”
守卫恭敬将迎春香囊呈到苏明德手上。
苏明德并不太在意此物,只是吩咐道:“去请大师入正厅小歇片刻,我等稍候前往。”
孟徽慎用没有受伤的右手从他手中拿过香囊,仔细端详起来,然后笑道:“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当真是双喜临门。先前还道寻不到人只怕要回去负荆请罪,如今倒是看来没有必要了。”
“公主找到了?”
孟徽慎看这手上的香囊,道:“当真是孽缘。不过这一趟,虽是险些危及性命,倒是也不白去。”
话毕他在棋局上落下一子,原本孟徽慎一方难掩倾颓败势的棋局,竟是暗藏玄机,待这一子落下,一举扭转乾坤。
他看着棋局开口道:“匹马觭轮无的反者,操之急矣。”
苏明德也笑着,落下一子,“容德兄,可是有头绪了?”
孟徽慎点了点头,道:“我自看到桃花庵拿到的账目时,便觉得上面账目过于刻意,其中必然有鬼。”
话毕,他又落下一子,棋局早已不见先前颓势,胜负已分。
“扬州刺史王离。”
苏明德没想到是这个名字,神色一紧,道:“不是说他同本家关系并不好,早年作为旁支庶子寄养在盛京本家时受尽欺辱,与王离更是势同水火,且陛下还在扬州时就一直辅佐陛下,同你我一样,也算是最早站在陛下一边的人,陛下也是因此才放心他去扬州,怎么会……”
苏明德心下不解,他虽然未曾与王离深交,但大抵是因着同有寄人篱下、倍感凄凉的经历,对王离遭遇颇为同情,也因此在心底不愿对他有疑心、盼望他和自己是一路人。
孟徽慎盯着棋局,没有丝毫留情,在最险处落下最后一子,道:“以身入局。”
“我特意同他在驿馆天字二号会面,以借船为由暗示他我将要走水路,我本想他会在我们快入蜀中之时伏击,没想到他如此按捺不住,本来只能确定十之八九的事情,如此竟让我有十成把握。”
棋局已然大胜,他抬头看着苏明德,解释道:“因着此行无意暴露身份,故而在驿馆包下了一层共三间天字号房,无人能在驿馆窥探我的动向。那日,天字一号住公主和秦小姐,我压着吴柯在天字三号……那日来人敲响的是天字二号的房门。若非王离消息,旁人如何能得知我的住处?”
“所以,他太着急了。”他看向苏明德,眼中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同陛下一般的狠辣,“只有装做无知,才能让他成为王家的暗雷,为了陛下大业、为了景朝的安定,牺牲再多人也无妨……吴柯和他的夫人必须死,我也必须要带上公主和秦小姐以身犯险,落子无悔,我愿意赌他杀不死我。”
苏明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怎得,现下竟有些惧怕昔日旧友,他似是才反应过来,道:“所以容德兄才让我放出消息,说是……盛京来的大人要缉拿张家旧部?”
孟徽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他既然想让我这么觉得,我便遂了他的意。”
他轻泯了一口茶,茶盏与木质茶几碰撞,声音微小却震得人心上一颤,一槌定音,“如此,这局棋算是我们赢了,我已经传信让扬州府我们的人盯死王离的动向,务必事无巨细汇报给陛下。”
雕花窗户外熏风带得竹叶簌簌作响,摇曳的竹影编织着明光,覆盖在有些褪色的迎春香囊上。
孟徽慎拿起香囊道:“走吧,先去正厅会会那和尚,再去把公主接回来。”
苏明德倒是有些好奇地看着香囊,笑道:“也不知这位公主是何许人也?说来也算是和苏家有些关系。”
“本性倒是不坏,也颇有胆量。”顿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只是学得花街中人奴颜婢膝,整日伤春悲秋,未有皇家气派,回宫之后还得好好教养一番。”
“你倒是严苛。”苏明德看着他,有些无奈。
孟徽慎摇了摇头,道:“陛下的圣意自当完成,这是忠君,恭敬公主,亦是礼教,于我自己的评价,也只敢与旧友略说一二。”
说着话,二人便穿过了游廊曲栏,来到了正厅。
推门便见正厅左侧的胡床上,一和尚端坐其上,身上海青袈裟洁净,神色平和安定。
孟徽慎倒是觉得他不该当个和尚,不如来做个儒生。
净念见到他们进来,起身双手合十作揖。
孟徽慎连忙挂上笑容,回礼道:“师父不必多礼,倒是容德该道谢,还未曾得知该如何称呼师父?”
“贫僧法号净念,施主不必道谢,这不过是出家人的本分。”他的语气依旧平和,既无谄媚,亦无自贱。
净念……?
孟徽慎和苏明德对视一眼,如此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早年便听闻慧心法师座下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位便是这净念。
蜀中地广,佛教信仰兴盛,大大小小的寺庙更是数不胜数。陛下只同他说了慧心法师在蜀中云游,若是逐个寺庙找寻,也不知道要找多久,只怕耽误了祭祖大典。
得此机缘,当真是天佑大景、天佑吾皇。
孟徽慎做了个“请”的手势,与苏明德坐至主坐,净念坐于左首。
苏明德使了个颜色,下人立马领命,为三人倒上上好的茶水。
净念看着杯盏中的茶水,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这上茶,一来是显示对客人的重视、彰显主人待客之道,二来则是说明……自己恐怕不是那么轻易能踏出这府衙,来者不善啊。
孟徽慎端起茶水,脸上挂着笑容,这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缓缓开口道:“听闻净念师父是慧心法师的高徒……?”
净念不动那茶水,只是垂眸道:“不敢当。”
孟徽慎在官场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是能看出净念的忌惮,没想到这和尚不是个只知道念经的榆木脑袋,如此倒是棘手。
想来直接说陛下的旨意到底是不行,还是要徐徐图之。
他将茶水放下,继续挂着笑容道:“孟某于盛京时便深感佛法精妙,欲拜访慧心法师却听闻法师早已离京云游,不能得见,一直是孟某心中之憾……”
他将左手抬起,看着上面的伤,故作忧伤地说道:“如今遭此横祸,更是想求得佛祖庇佑……”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还望能见一见慧心法师,若能得法师亲自诵经祝祷,想来必能消灾解厄,可否请净念师父代为引荐啊?”
净念垂眸,没有回话,只是原本平静的内心徒然生出万千烦恼。
师父曾经三令五申不要和官府中人扯上关系,难道自己真的要违背师傅的教导吗?
孟徽慎见他不回话,又接着道:“净念师父和慧心法师所救之人,乃是景朝公主,此举,于陛下、于景朝亦是有恩,还望师父莫要谢绝孟某代陛下和景朝子民,亲往向慧心法师道谢。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景朝”二字,如今当真是把净念架在火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至净念身前,垂首恭敬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