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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分别心 ...

  •   窗外竹叶簌簌作响,日光在洁净的茶几上晃动,带起粼粼波光,室内静到能听闻风声。

      孟徽慎就像这官府中束之高阁的白玉观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在净念身前垂首作揖。

      观音像使人见之忘忧,可这孟大人,见之当生忧愁。

      他不起身,便是要决心要逼迫净念同意。凡是陛下的旨意,势必要达成,这是他的忠义,是他的道、他的执。

      净念终于是开口道:“孟大人,请起身,净念自会同师父说。只是见不见大人,还要师父自行决断。”

      孟徽慎这才起身,端坐回胡床上。

      一步退,便会步步退,想四两拨千斤,在他这里可行不通。

      他又开口道:“如此,孟某谢过净念师父。只是孟某当真景仰慧心法师已久,若是是在无缘不能得见法师,便是能去法师落脚的寺院参拜一二,于孟某也是一番安慰。”

      他直视着净念的眼睛,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可否请净念师父告知一二,以宽孟某之心?”

      他言辞恭敬,语气诚恳,连神态都如是,让人一见便以为是当真恭敬三宝,可细观其神态,实乃压迫。

      即使明了,也难以拒绝,就如同河流终将奔腾入海,白昼终将浸染黑夜,世间自有缘法,有些事情,非凡夫之力可以更改。

      只能待回去后向师父请罪了。

      净念在心中默念忏悔文,终于开口道:“如今净念同师父、师兄一同借宿于莲台寺旁僧舍内。”

      孟徽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净念师父。如此,孟某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话毕,孟徽慎端起茶杯,给苏明德使了个眼色。

      有人唱白脸,自然得有人唱红脸,凡事应当张弛有度。

      苏明德明白了他的意思,本就圆融慈善的脸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他开口道:“净念师父所救之人,论远近亲疏,也算是苏某的表亲,当真是不胜感激。”

      话落,他叫来守卫,道:“去街上叫把秦小姐叫回来,告诉她已经寻到人,回来后同去。”

      守卫领命退下。

      他又笑道:“公主的友人也是相当惦念公主,直道公主若是去了,便要随公主同去。有赖净念师父慈心,秦小姐也终于能安心了。”

      净念依旧是合十双手,回道:“不敢当。”

      随后,不过是官场之间习惯的虚以委蛇、相互逢迎,净念听着,得体应对,神态可比不动明王。

      孟徽慎和苏明德无不在心中感慨,最难拉拢的还是和尚。

      若是拉拢朝廷官员又或世家子弟,只需针对其心,凡世人皆有渴望,而心生渴望,自然就会为欲望动摇。金银、美色、权利又或是溢美之词,只要为其量体裁衣,皆能动其心性。

      可若如僧侣般,视万物自性空,不能撼动其心,便只能胁迫之。

      心性再坚定,这身躯,究竟是肉体凡胎,而于身份,除僧侣外,更是大景国民、天子臣民。

      于佛法之上,更有律法和王法。

      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秦清和拎着裙边,也不顾发髻跑得有些散乱,紧赶慢赶地进了正厅。

      正厅中交谈声止住,苏明德看着她,笑道:“秦小姐倒是着急,先用杯茶再走吧。”

      秦清和平复着呼吸,脸上难掩喜色,道:“多谢大人,倒是也不用为清和费心,还是即刻启程吧。”

      苏明德点了点头,向净念作揖道:“劳烦净念师父带路。”

      …………

      日暮夕阳灼烧江面,其上泛起一层金光,净念带一众人来到医馆前,轻轻叩门。

      陆大夫打开了门,看到净念身后跟着官府的人,神色一滞,不过马上用笑容遮掩下去,作揖道:“能得官府的大人们光临寒舍,当真蓬荜生辉。”

      孟徽慎作揖回礼道:“言重了,倒是孟某该感谢大夫,救我景朝公主,让孟某免了一桩罪孽。”

      秦清和不想听他们在这里客套来、客套去的,她只想快些见到江菱,自她为自己挡箭,又在江水中失去踪迹后,她便日日挂念,负罪感日日灼烧着她的内心,只恨自己当时没随她一起去了。

      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秦清和难得没有在乎幼时熟记于心的礼仪教导,打断他们道:“大夫,现下可否引我们去见见她。”

      陆大夫点点头,引他们入内。

      穿过前厅,又经过满是苦涩药香的药库,终于到了供病人修养的客室。

      形形色色的人往来这里,其中不乏衣衫褴褛之人。

      良籍和贱籍即使是就诊,也是不能在一处的。孟徽慎微微皱眉,如此当真不符合礼数。

      陆大夫看到孟徽慎表情不善,连忙道:“这些都是可怜人,我和义妹也是不忍见到他们受病痛而无法医治,才在此处常设义诊,还望达人莫要怪罪。”

      终究是他救了公主,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理由、也不能怪罪于他。

      孟徽慎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却维持着语气和善,作揖道:“大夫大义。”

      孟大夫轻叩三声,里面女掌柜说了声请进,他复又扣了四声,才进到房间。

      待门打开,只见那女掌柜以袖掩面,道:“方给江姑娘喂完药,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话毕她便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室内。

      苏明德见她粗布麻衣的背影,总感觉有些熟悉,但是细想他应该与巫医乐师百工之流不大相识,许是错觉吧。

      秦清和小跑道江菱窗前,握住她的手,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道:“对不住,阿菱,都怪我……”

      江菱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语气也有些虚弱,但她还是笑着对秦清和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话毕,她抽出手,替秦清和擦干了眼泪。

      孟徽慎上前几步,作揖行礼道:“臣来迟,请公主恕罪。”

      江菱连忙道:“大人何罪之有,快请起身。”

      虽然陆大夫说,还是在此处将养几日再回府衙也不迟,但即使还未得陛下册封,终归也是景朝公主,和下九流待在一起,未免不和规矩。

      孟徽慎谢绝了陆大夫,待到府衙派来轿子,陆大夫和净念好像是已经熟能生巧、先前也如此照顾过很多伤者一般,净念俯下身子,陆大夫小心避开伤处,将江菱放到了净念背上。

      到底是特殊情况,孟徽慎也没说什么。

      这是江菱醒来,头一次出这间屋子。

      屋外中药苦涩味更甚,入目皆是衣着褴褛之人,女掌柜亲自将药派给他们,若是有需要药引子的药,更是细加叮嘱。

      在这群人中,衣着光鲜的他们走在前面,目不见下尘。

      可偏偏,人站得越高,应是能见得更广、更远。

      缘何所见更局限于眼前寸土?

      她将下巴轻轻搭在净念肩膀上,越过他洁净的面庞和平和澄澈的眸子注视着这些人,在他耳边问道:“净念师父……”

      净念放慢了脚步,静静地等待着她说出后半句话。

      清和为她讲诗,告诉她,人应当有大志,当以天下先。

      可种种经历,无不在提醒她,她自己有多无力。

      她甚至连自身性命,都有赖他人援手。

      她开口问道:“我该如何才能同掌柜、陆大夫还有师父一般帮上别人呢?”

      净念答道:“请公主莫要忧虑,尽己所能即可。”

      “若是尽己所能仍旧不能达成呢?”

      “诸果有赖于因、缘,缘法非我力可见,但求善因。”

      一时等澍,其泽普洽,心中焦土,具足蒙润。

      江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此后一路无话。

      净念和陆大夫将她平稳放到了轿子中,这才同孟徽慎等人告辞。

      孟徽慎止住轿夫,在临行前特意看向净念道:“明日,孟某在府衙恭候净念师父的消息。”

      话毕才作揖告辞。

      净念并没有着急赶回莲台寺,反而随陆大夫转身回了医馆,一同为病人派了药,若是遇到行动不便之人,更是勤加照拂。

      陆大夫擦了擦汗,道:“这些年来当真谢过净念师父时常来帮忙。”

      净念道:“陆大夫仁慈,弃官从医,当真今世罕见。幼时扬州便知由着身份,非富贵之人,求医总是艰难,此举当真济世,净念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不敢当,不敢当。”陆大夫连忙摆手,接着他像是又想了什么,笑着道:“如今净念师父这段善缘也算是了了,不知何时同慧心法师启程前往天竺?”

      净念望向早已被夜色浸染的西边天空,摇了摇头道:“还未定下,只盼能早日前往天竺,求得原本加以研习。”

      陆大夫对他合十双手道:“净念师父广施恩德,必有福报,陆某便提前祝愿净念师父得偿所愿。”

      净念也合十双手,答道:“多谢。”

      待到医馆内事情告一段落,净念才和陆大夫告辞,回到莲台寺僧舍。

      莲台寺中人因着师父是住持,想接他到寺中上房小住,但师父坚持要同弟子们一道。

      他总是说,岂能因为身份,便生分别心[1]?

      净念站在僧舍前,无需特意询问,只需看夜晚向来灯火不熄的那间,便知师父住处。

      他站在门口,恭敬地叩响房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分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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