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醒转 ...

  •   次日破晓时分,戴青色的云彩渡着金光,中药苦涩味夹杂着雨后泥土的潮湿气息弥漫在医馆中。

      净念轻叩三声,才推开木门,他将药放在一旁茶几上,一如昨日一般轻轻撑住江菱的后颈,把滚烫药汁吹到适于入口的温度,再喂入她的口中。

      她今日能咽下的比昨日多了些,脸上也稍稍有了些血色。

      净念撑开被子一角,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安放回去,复又为她盖紧被子,怕她受了凉。

      师父说这是由他而生的因缘,自当由他多加照拂,便免了他的早课,让他自修。

      法华有云:“比丘比丘尼,其数如恒沙,倍复加精进,以求无上道。”[1]

      即使不居于宝殿、禅室,亦不能生怠慢之心。

      青灰色瓦片上昨日的雨水一滴滴落下,溅落在点缀着几处墨绿苔藓的石阶上,泠泠作响。

      净念手捧法华经,低声诵读,声音古朴深沉,环绕室内。

      一时,于此方天地,似闻迦陵频伽声[2]。

      常颂经文,方知大乘佛法甚微妙,不求功德,但求甚解。

      朝阳照破云层,水滴声歇,有明光散落在净念周身。

      江菱缓缓张开了眼睛,耳边传来佛经声阵阵。

      久不见日光的双眼刺痛,她连忙阖目,抬手遮挡,却发现左臂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诵经声忽止,身侧有人拢住广袖,用宽厚的手掌替她挡住了刺目的日光。

      那人身上的旃檀香混着莲香,环绕在她周身。

      过了片刻,江菱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得以聚焦。

      身侧之人,身着海青广袖、外罩坏色袈裟,眉目舒朗,眼神澄明清澈,不见分毫邪念。

      她注视着眼前之人,迟疑着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菩萨……我可是到了净土极乐?”

      那人扶她靠在床头,又为她披上外衫,将水端至她身前,待她接过后,才复又在她身旁坐定。

      他声音柔和安定,道:“实不敢当施主一句菩萨,姑娘唤我净念即可。昨日于河畔见姑娘伤重,故施以援手。今日见姑娘转醒,想来性命已然无虞。如此也算是善缘一桩。”

      江菱将茶盏放到嘴边,却只是稍稍抿了一口,杯盏中清澈的水中,映照着她苍白虚弱的面庞,和满怀愁雨的双眸。

      她注视着杯子中因为举着杯盏的手无力颤抖而晕开的波纹,那水中波纹似乎为血色晕开,其中升腾起黄白色烈焰,她竟然于水中幻视出人间炼狱,耳边又传来了阿鼻叫唤。

      这恐惧不入净土,可若是人还活在浊世,又如何消去怖惧?

      净念见她满面忧愁,眸中还带有些惊恐,连忙从她手中接过了茶盏,平日只知诵读经书、精进求学,与旁人辩经时不曾落于下风,如今想出言安慰几句,倒是犯了难。

      室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听闻。

      江菱闭上眼,不住地深吸着气,努力将恐惧藏在心底。

      待到她压下恐惧,再度睁开双眼,看向净念道:“多谢师父搭救,如此大恩大德,定要来生结草衔环方能得报。”

      净念双手合十道:“施主言重。”

      话毕,她又将视线移到被子上,那被子一角的棉絮被她拧得皱成了一团,就和她的眉上心头一般。

      她手上折磨着那一角被子,心下忧愁更甚,道:“不知师父在救起我时,可曾见过旁人?一女子略长我几岁,还有一男子不到而立之年。”

      想知道他们的消息,怕没有消息,更怕听到噩耗。

      就像元日大雪后,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时雨姐姐和师傅已然策马郊外、共往盛京,却不料传来的却是他们的死讯。

      就像亲眼看着阿娘在火焰中化为飞灰。

      如果连清和都走了……

      如此那般令人绝望,她实在是不愿、也再经受不起了。

      “未曾得见。”净念摇了摇头,如实答道。

      出家人自有戒律,受具足大戒成为比丘后,更需时刻警醒,不得诳语,不知之事不能妄言。

      看着她逐渐暗淡下的眼神,他还是在末了又加了句,“吉人自有天相。”

      如此也不算犯了忌讳,只是想再多说几句宽慰她,在脑中搜寻一番,却是再也找不出一句。

      罢了,罢了,宽慰再多也终究虚无飘渺、落不到实处,不如亲自去替她找寻,也算为她解忧、成就善缘。

      思至此处,他开口道:“施主可否与我细说他二人形貌,净念愿亲往寻找。”

      待江菱同他说完,他又扶她躺下,才转身离开房内。

      净念离开后不久,木门吱呀一声,医馆的女掌柜推门而入。她仿佛饱经风雨却不染尘埃的莲华一般,眉目慈善温和,身上沾满药香。她手上拎着食盒,那食盒的缝隙中有纯白蒸汽夹杂着米香满溢而出。

      待合上门,她笑眯眯看向江菱道:“姑娘醒了,当真是菩萨保佑。方才净念师父去了前堂找我义兄,想来应该是姑娘醒了,我做了些便饭,待姑娘用完,再为姑娘洗漱一番。”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放到江菱身侧的床案上,她揭开盖子,里面是一些小菜和一碗金黄的米粥,其中还特意加了些红糖。

      待她在江菱身旁坐定,才看到她愁眉不展。

      如今这般年纪,正应该是年少不知愁、只需与闺中挚友赏花扑蝴蝶的时候,不知是何缘由,竟受了如此重的伤,做出这种孽障的,当真该入地狱。

      女掌柜扶她起身,心疼地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头,道:“方才净念师父走得匆忙,说是要为姑娘寻人。现下一切尚未有定数,姑娘得先养好身子,身子骨好不起来,即便寻到姑娘想见的人,也是没缘分再见了。”

      话毕,她舀起了一勺粥,送至江菱唇边,道:“加了红糖,补气血的,口感也好些,快吃吧。”

      江菱点了点头,心下涌起一股暖意。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对着江菱,又像是对着自己道:“缘聚缘散总是寻常事,若是净念师父带回来的是噩耗,我也希望姑娘能往前看,人若是一命呜呼了,才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无论是为自己还是旁人,总归是能做点什么的。”

      日渐西下,净念踏着夕阳余晖回到了医馆。

      江菱听着门外脚步声,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

      轻叩了三声门后,净念推开木门进入室内,额头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汗滴。

      江菱盯着他的眼睛,迫切地想从其中知道答案。

      净念开口道:“我一路顺流而上,还未至山脚便被官兵拦了下来,言语间听得是奉盛京来的大人之命来寻人,又兼调查张家旧部……”

      还未待他说完,坐在江菱身侧的女掌柜神情一滞,手中茶盏落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她有些慌张却又故作镇定道:“哎呀,我怎么笨手笨脚地,喝个茶都能把茶盏打碎了。”话毕,颤抖着双手,用帕子拾起地上茶盏的碎片,道:“我再去为二位取一套茶具来。”

      话毕,不待净念和江菱道谢,便疾步走出了屋,行至门口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盛京来的大人?”江菱焦急地问道,或许是因为一时激动,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她顾不得自己,紧接着问道:“那他们可说了他姓谁名谁?周围有无一方值及笄的女子?”

      净念摇了摇头。

      江菱道:“我同阿姊与一位盛京来的大人从扬州来蜀中,想来师父说的那位‘盛京来的大人’便是同我们一同来的那位。”

      她看着女掌柜帮自己放在床案上的迎春香囊,又看向净念道:“若那位大人是我认得的那位,必然识得这迎春香囊,可否麻烦师父明日替我去趟府衙。”

      净念将香囊纳入广袖中,道:“施主放心。”

      这心一放宽,睡意自然也就难以压抑,待喝完药,江菱便卧在榻上睡去。

      净念守在一旁,烛火摇曳在贝叶经书的书衣上,他却迟迟未将经书翻开。

      师父时常教导他与师兄,专心于课业、广闻各派学说,践行菩萨行,只是有一点不可,那便是切莫要和官府扯上关系。

      当今时局复杂,一旦牵扯进去,就再难脱身,莫说护持正法不得,更是要累及佛门。

      只是……师父并未教导,若是践行菩萨行必须得和官府扯上关系,该当如何?

      书中有云:“若有布施于少食,修善供养于世间,所施大小如蚊蚋,亦获快乐得半日”[3]

      因果自有缘法,无须执着,若是利他,自然当做菩萨行。

      净念心下已定,翻开经书,默颂起来。

      其上经文由悉昙梵文写就,于汉人来讲,想要认读还需要花上很大一番,且天竺各个地方书写各不相同,至于译本更是繁杂,究竟当以何为正法,迄今为止连景朝内部尚不能统一。

      自幼少时期为师父所救初发心,随后便日益精进,不敢懈怠,只盼早日同师父一同前往天竺,求得正法。

      待得了了这桩善缘,想来就能自蜀中一路南下至南诏,再从南诏入天竺。

      书中所云鹿野苑、那烂陀[4]如今似乎近在眼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醒转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