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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煮梦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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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梦篇]
一如平常的一天所有人的梦龙将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变得破碎。
鹊枝早早地便在厨房里了,煮着那壶草药茶。
天虽才刚刚亮,但这是他少有能独处的时段。
鸟雀已经在枝头开始吵闹,日赴日的冬天和冬天,随着这般喧闹早已离去了。
春即将来了,可人们还睡着,没有听见他的脚步,没有听见他的呼吸,至于他的脉搏仍在缓缓跳动着。
他倚靠在窗边,伸手将玻璃推开,冰雪初化,水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已是初春天气,依旧是严寒。梅花稀稀疏疏的只剩了几朵,其余的则随着雪水不知哪儿去了。
连风声都没有,他这么想着,几只鸟雀突然扑棱着飞起了,飞上刚刚升起太阳的天。
壶中烧着开水,冒着泡。他盯着越来越多的泡泡,便把火给灭了。
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端着茶杯出去,看见槿安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于是便凑到他边上,坐着,倒头看着他。
槿安的睫毛又黑又长,微微地合着,显然还有着些睡意,并未清醒。但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便把眼睛睁开了。
金色的眼睛似永不沉下的金灿灿的太阳,充满着生机而又被睫毛悄然掩盖住神色,与莫忘秋相比,颜色更为鲜明。发丝挂在眼睛边上,模糊了视线。
“干什么”嘴巴半张半闭地开合。
“喝一点清醒清醒?”鹊枝把手里的茶杯递过来,杯中冒着热气。
他接过来,慢慢地品着。
苦味足以让人清醒,却留下不清不楚的涩让你回味。
鹊枝盯着那乱糟糟的白发许久,终于忍不住想为他束起长发。
他始终觉得槿安不是一般人,先天白发,也什么都不在意,万事也只讲个结果。不染尘埃,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他拿了个木梳子,本是给阿春扎头发,从隔壁阿婆那要来的。
就算是仙人,也要打理好自己。他抱着这样的念头,为他束起。
槿安到也不反抗,静静地任他摆弄。
似提笔似落笔,在发丝交错之间,他只能绑了个宽松的长辫,几缕长发别在耳后,衬着少年的红流苏显得格外显眼。
红流苏是绑在耳洞之中的,他也没有过问,信神信佛的,他总也尊重别人的选择,只是自身不信罢了,人哪有什么来世之说。
“真好,这下干净多了,还省着碍事。”
“麻烦的······”槿安低头又喝了一口。
“那以后我来给你们绑,我自己也没的绑。”他这么说,一手摸了摸颈间的碎发。
在收养阿春之后,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作为年长的那个,照顾别人是应该的。他默默地肩负起这一个角色,毕竟谁活在这世间都不容易,不如自己多吃一点苦,也许就能让别人少吃一点。
屋檐的水珠滴滴答答,再过些时日,村后的桃沟中的桃树便要开花了。每到这时,村中又会如过年一般热闹,村中人称其为--“春祭”。
祈祷一年的风风水水,祈祷一年的旧去新来,感恩神对他们去年的恩泽,便要唱歌跳舞,换来今天的风调雨顺。
莫忘秋如此说到。
“我们也要参加吗?我们?”
“不然?村中所有人都要参加的。”他不紧不慢地说,“还要挨家挨户地一路跳到桃沟,做好准备。”
为何要做好准备,这村子依山而建,长长的一条,延到桃沟,有足足千米的路程,还要一路唱,一路跳,光是走走都觉得累,也难怪能让他皱起个眉头了。
“你们也还好,只要跟着就行。”他双手捂脸,“我还要穿那种衣服,又厚又重的。”
“毕竟是村长,辛苦,辛苦。”鹊枝双手抱拳,如此感叹道。
“不过话说回来,桃沟的花还是开得很好的。”
“没见过。”槿安插了一嘴。
“今年可以,只不过有条难走的路。”阿春依旧在窗边坐着,那已经成为了独属于她的位置。
而窗子却突然碎了,一颗石子从中间穿过,落在桌子上又滚了几圈,最后在地板上停下了。
阿春依旧呆呆地坐着,似乎不知道玻璃碎掉的事实,玻璃渣子落在身上也没察觉,反而还露出点困意。
鹊枝一个起身到阿春边上,将她拉起来,小心地将玻璃渣子从她的身上掸掉,玻璃很锋利,颈间有些许细细的伤痕,便带着她到餐桌旁,简单清理包扎。
莫忘秋走到窗边,窗外的几个孩童显然手足无措。毕竟咱砸人家的窗子。
“咱们完了······”孩子们窃窃私语着。
他在孩子中的印象不是很好,毕竟家家都知道他的事情,是谁也不敢招惹他的,但无奈他祭典又办得太好,村中老人对他也还算不错,算是给了他这个村长一个面子。
他盯着那几个孩子许久,孩子们只是站在原地不敢动。
槿安去厨房拿了扫帚,扫去掉落的碎片,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他摆摆手,“你想太多了。”孩子们看他摆手,一溜烟的跑开了。他拾起窗边的一枚碎片,捏在手心里。
“他又给你扎头发了?”莫忘秋突然问道,“都没仔细看,他哪来的红丝带?”
“不知道。”红丝带缠在头发里,一白一红。
莫忘秋没有多说些什么,蹲下去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放进裤子边上的口袋里,然后从院门离开了。
春祭快到了,喧闹又回到了村子。
莫忘秋很少来了,忙于春祭之中,大家也便不去打扰他。
有时会晚上来聊一聊,也许是难得的放松时间。
窗户被修好,换成了彩窗,在静夜里看得不是很清楚。窗外的桃花,也早已经陆陆续续地开了。
冬天的橘子还没消化完,莫忘秋在一边默默地吃着,一边想着事。
鹊枝坐在边上突然开口:“医院寄信过来,时间到了,我们要走了。”
他头抬都没抬,收拾着手里的橘子:“走?走哪里去。”
“回城市,回去继续当医生。”他往后靠了靠,背紧贴着沙发,仰头看着那木制的天花板。
“春祭呢?不看就走?”
“到也不急,还有时间可以考虑考虑。”
墙上的指针一摆一摆,慢悠悠地转。
“不过应该也就在边上了,说不定看完春祭就走了。”
莫忘秋把最后一瓣橘子着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槿安呢,也一起走吗?”
“不,我想走就走了。”他摸摸阿春的头,阿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莫忘秋便扭头去看那在壁炉中烧着的火,不再做声。
鹊枝咳了咳,又把身子重新坐直了,去拍了拍他。
“等春祭结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没有管鹊枝的言语,他依旧看着那燃烧着的火,起身去添了一点柴火。
“我?我能去哪儿。”他翻动炉里的火苗,将新柴添进去。
“嗯,可以和我住一块,虽然是租的小公寓,但两三个人一起住也不挤的。”
“然后等我攒够钱,你就和阿春在医院边上租一家花店,生意肯定好。”
“到时候可以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其实还挺好的。”他畅想着,做着他的梦,梦里有每一个人,都有快乐幸福的生活。
“然后晚上我们就去公园散步,还有节日,还有表演什么的。”
······
他思考着,想要说服,但又希望他能够做出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只听自己的片面之言。
“听起来,比这里好多了,对吧。”
窗外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一滴两滴地落在刚刚开放的桃花上,几片便落了,但仍有的站在枝头,赞美那新春的雨水。
阿春睡着了,似乎也沉浸在那美好的梦里,沉沉地睡着,倚在槿安的身边。
他坐回来,嘴巴先张了张,咽了一口唾沫,又摆出那副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那怎么离开呢,老人们不会让我走的。”
“那就在晚上悄悄出发,绕过桃沟,跑到山下去坐车,他们追不上的。”
然后在车窗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大山后面升起来。
鹊枝摸了摸腕上的那串珠子,还是莫忘秋系上的,寓意着平安幸福。珠子之间互相碰撞着,发出响声。
那声音静了许久,最后又带着些许笑回答好
鹊枝笑了笑说道:“到时候啊,我请你吃医院门口的面馆,我的手艺便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似乎是因为困了,莫忘秋也懒得回去,便留了下来,和阿春睡在楼上,占着鹊枝的房间,于是他便睡在客厅里,拿了个小毯。
槿安坐在沙发里,看着面对着窗子。
“你也不睡?”他问槿安。
“睡不着。”
“那好,我也不困。”他还是很高兴地说着,“你也来,我也请你吃面。”
“去不了了。”槿安摆了摆手,把身子往另一边侧过去。
“那你会去哪里,世界这么大地方,总要有个目的地吧。”他挤了挤,把槿安拉到身边来,把半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也许走到哪算哪。”他不在乎这些,也许这里是他停留过最久的地方。
“那总有一天会转回来。”
“大概会的。”他这么说。
两人有句没句的聊着,夜也过了大半。大多都还是鹊枝在讲,最后人讲着讲着,连他自己说睡着了。
槿安把身上盖着毯子又盖回到他身上。
该走了,但是他又不想走。他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世界的指引,甚至来到这里也是,留在这里也是,最后要离开这里了,却产生了满心的恐惧。
本不该长出的枝桠,从枯木上寻找着生机。
“你本该离痛苦远一点的。”
鹊枝睡着了,听不见他的言语。
桃花开得逐渐旺了,太阳也越来越早爬上山头。
槿安折了一只桃花来,摆在餐桌上。
反倒是越临近春祭便越不忙了,如同那雷声之间的沉寂一般,准备着一场盛大而欢腾的雨。
莫忘秋的祭礼服,显然有一些旧了,拿出来时,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鹊枝拿起这套衣服,摸着上面绣的龙啊凤啊羊啊马的,最为典型的封建品味。有些地方还破了几个口。他便去楼上拿针线缝补。
莫忘秋跟着上了楼,留下两个人在客厅呆着。
从鹊枝的房间望出去,能看到一条很长很长的山路穿过村子,一直沿到桃沟。
桃沟的花渐渐蔓延上来,像潮水一般一点一点吞噬着冬季的残党。
他从那靠窗的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铁盒来,里面装着针线。
“老人是不是都这样,把小东西放进饼干盒里就不会弄丢了。”鹊枝从里面挑出针和线,靠着窗户边照进来的阳光,仔仔细细地缝。
“你也不算个老人。”
“也算吧,不过这个是我妈留给我的。在教给我这么多次后,她老人家在天上也不用得着急。”他手上的针线飞舞着,跳跃着,将衣服上的伤口缝好,补好,又照着那人如今的身高,又将腰线改了一改。
莫忘秋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缝上一针一线。
也许很久以前,他的妈妈也这么给他补过衣服,或许还会自备他的过失。而他只是淡淡一笑,便把这一切抛在脑后了。
“好了,试试看。”鹊枝把衣服往他身上比了比。“春祭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但他只是把衣服接过来,折好,抱在怀里,“到时候再穿吧。”
眼前这个人其实也没比他大多少,身高也高不了多少,耳边挂了两枚白白的流苏,还是槿安送给他的。背对着阳光,阳光便从他的圆框眼镜和脸的之间的缝隙穿过,落在莫忘秋自己身上。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离开这栋屋子去准备春祭,准备献给春天的舞,于是只是又寒暄了几句表达感谢后,便匆匆离开了。
槿安看着那家伙冲出屋子,只是叹了口气,抬头去看刚追到楼梯口便停下来的鹊枝,也看不出几丝疑惑。
毕竟对于这个村子的人来说,春祭是很重要的节日。
对莫忘秋来说也是,他会唱着歌,跳着舞,感谢去年的福泽,和祈祷今年的幸福。
他一路狂奔,也顾不上路上的泥泞,尽管泥土已经弄脏了他的裤子,只是紧紧地抱着刚刚补好的衣服。
他激动着,他在害怕,那股令人恐惧的情绪,从心底蔓延上来折磨着。
这股情感追赶着他,撕咬着他,但他无处可躲。只能关上大门,然后顺着墙边开始去思考着理解。
泪珠滴在刚缝补好的衣服上。
春祭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即将到来的节日,只有在那天他不会受到奇怪的目光,他是村子里最好的祭司,而不是那一个克死爹娘的村长。
是离别吗?还是新的生活,才让他感到不安和恐惧,在面前的只有这两个选择。而新的家人正在门的那头,期待着他的选择。
他曾在每一次春祭之中都如此期望过,能将痛苦都留在过去,会有人伸出手,拉着他走向未来,而那伸出的双手就在面前时,为什么会犹豫不前。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鹊枝在那个晚上编制好他的梦,在梦的朝向处对他伸出双手。
而他曾亲口答应过的未来充满着光明。
那份痛苦,本可以和他人所说,但是他忍住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连他自己都忘了,梦悄悄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你不去追他吗?”
“不去,他会回来的。”鹊枝半倚在楼梯护栏上。
他只是望向门口,前人离去甚至来不及关门。
他思索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一些什么,但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于是回到桌前,将东西整理起来。
桌上拆开的信是从医院寄过来的。鹊枝将他拿起,又仔细看了一遍,将它折好,塞回到信封里。
“为什么只是看着呢?有什么事可以进来说。”
那人站在门口,并没有管他所说的,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的,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他把椅子拉开,打开抽屉,将信正正好好的放在里面,“我在他那个时候已经在读大学了。”
“莫忘秋他······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他坐下,又从边上抽出几张纸,拿起被摆在一边的笔,“如果是你,槿安,如果你有一个可以逃脱现状的机会,你会离开吗?”
他在纸上书写着,一封写给莫忘秋的信,并不在意另人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写着。
槿安便不再多声,轻轻把门关上。
他觉得耳边一阵疼痛和一种沉在心中的无力感,至于这些痛苦的来源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慢慢地扶着栏杆下了楼,然后走到屋子外面。
屋子外面有什么呢?有一条泥泞的路,弯弯绕绕地延向桃沟那边,青山环绕着,将那一抹春色藏在山谷之间。
他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何要来这里,记得刚来的那天正面临着夏季的尾声。
夏季的翠绿已然逐渐衰落,连蝉鸣也不再起伏。金黄从绿中蔓延出来,夹杂着别离的枯色。
这时的村子是寂静的,似乎还没从午睡的梦中清醒过来。
他只是走着,聆听那片刻的安宁。
却看不见悲伤,只有告别的钟声一遍一遍回荡在他来的那条路上。
一片枯叶正好落在他的手掌之中,风一吹,又继续飘向远方。
他不知为何要行走,于是神明将风吹向他,指引着他来到这里。
也许自身不喜与他人交流,连存在也降低了几分,那头白发本该在此之中应算显眼,而刚睡醒的人们却没在意过他。
只是风牵引着他,最终在一座小屋前停下了。
门没锁,他便推开走了进去,找了处地方坐下。
槿安四处观察着,却也只是普通的装修,一块大大的窗户,让阳光走进来。
然后他看着那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去另一个房间端着碗东西出来,坐在桌前慢慢喝着,显然没有注意到这屋子中多了个人。
随着指针不断下摆,开始有几个人进来和那个人聊着,似乎也把他当成是刚来的,等待着谈话。一个女孩儿给他递来杯水后,便再也没注意过他。
直到太阳都落了半边,人又渐渐离去时,那个人却又突然发现了他,带着亲和的微笑。
“新来的吗?我在村中没见过你呢?”
槿安点了点头,那人于是拉起他往外走。“我是鹊枝,村中的一名医生。”他又回头看他,“你进来我都没注意到,下次来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有时会忙不过来。”
鹊枝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会在这儿留下来吗?”
他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那漫长的旅途中,似乎从来没有终点,没有歇脚处。
“那就留下来吧,我去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
最后停在了另一栋屋子前,门前的院子被主人家打理的很好,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辉能够刚刚好将其笼罩。
鹊枝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莫忘秋?”
房门动了动,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还没有点上灯,剩余的阳光也是足以看清屋内的状况,家具只是零零散散地摆着,地上随意地堆着几本书,上面贴了几张黄黄的纸。桌上只摆了一支长笛,与这屋内格格不入,这件物品被主人保存得很好。
他站在门口,看着鹊枝直直走了进去,把灯点上又把东西整理好,然后示意他进里面坐下,便从楼梯上去了。
所有的东西唯独桌上的笛子没有被动过,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槿安俯下身将长发摆到耳后,仔仔细细端详着:一支有些年头的长笛,尾巴处似乎受了一些磕碰,碎了一些,但并无大碍。上面刻着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几颗珠子牵着长长的流苏挂在一个小洞里,中间夹了个木牌子,歪歪扭扭的刻了一些图案。
过了一阵,鹊枝跟在另一个人身后下了楼,想必就是莫忘秋了。
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环视了下屋子,又将目光移到槿安身上。
“依我看,还是住在你那里。”
“也好,”鹊枝接过话茬,“那······”他突然记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忘记问你的名字了,真是不好意思。”
“槿安。”回答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停留在莫忘秋身上。
而莫忘秋注意到了这一股目光,却朝他微笑。
他在的左耳垂处猛地传来一丝阵痛,那里挂着长长的红色如血红的瀑布的流苏,皱了一下眉。
他早已忘了那抹红色是什么时候挂在发丝之间的,也不去在意,只是有时会让他感到疼痛,却也没想过将其取下。
“那槿安就住在我那吧,那刚好空着个房间。”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全黑了,独独只有这一栋没有亮起灯火,或许只是不让孩子碰火罢了。
鹊枝去点起了火,火苗跳动着,舞动着,驱赶着屋内的黑暗。
虽然是夏末,位于山间的夜晚却也不觉着炎热,星光和月光也是足以照亮这里。
“还是山里好,你看那天上的星星,塞满夜空。”
“仅仅只是因为能看见星星才留在这里的吗?”
两人将凳子搬了出来,在院里坐着,这个时间入睡也稍早了一些。
“倒也不是,主要还是为了阿春。”
这时阿春还能出门,能够跟在蛐蛐后面跑着。
他没有说清具体的缘由,或许真的全是为了她才留在这里的。
只坐了一会儿,鹊枝进了屋子,在厨房里忙活,应该是六七点左右,几人吃上了热腾腾的面。
“好吃吗?”鹊枝带着期待的眼神看他。
“还行。”
“那就当你说好吃了。”他笑道:“小的时候,我妈也喜欢烧面给我吃,方便。只是有点可惜,她还没吃过我做的面,或许是我学的太晚了一些。”他明明还是笑着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怅然若失的悲伤,被搅和在汤面里面。
槿安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人总是能够笑着说出一些遗憾,开玩笑的嘲讽置自身也许能够从中获得一丝宽慰?
他不明白,只是随口道:“那你下次还会烧吗?”
“你想吃的话。”
阿春早早的吃完又跑到外面去了,然后转眼便过去了三四个月。
除夕的早上,槿安和莫忘秋被招呼着出去挂灯笼,而鹊枝自己则在厨房里忙活着。
山里的冬天,确实是格外的冷。
槿安在下面扶着梯子,而另一位则是在上面将纸灯笼挂上去。
“槿安啊……”莫忘秋慢慢地将那个红红的灯笼挂在屋檐的尖角上,并没有低头看他
“如果你有一个已经计划了很久的事,你会突然放弃吗?”
槿安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放弃这件事情,会让你感到后悔吗?”
“后悔?我做事从不后悔。”
“如果一切都如同你想象中发展想去下去,结局会是你想要的吗?”
“那也许我不会放弃了。”莫忘秋将灯笼摆正,从梯子上退下来。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你跟我,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他侧过头,不去看槿安的神情,“你把他的话当真了?”
莫忘秋站在屋檐下,仰头看着边缘被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又抬起他的左手,手腕上是前几天鹊枝给他系上的红色丝带,伸手去给它解开了,落在白色的雪上。
“我不知道,但你应该把别人送给你的礼物收好,然后再去思考那些问题。”槿安的目光落在掉落的红色上,“不要让过去控制你,这种伤痛,就留在过去吧。”他蹲下去捡起粘上了雪的丝绸,抓住莫忘秋的手腕,想要给他重新系上。
他却把手抽开了,然后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你会想清楚的,你会想清楚我为何要做出选择。”
“一定要做出选择吗?”槿安问他,而他只是推开了门往里面走去。
他想了一想,似乎记起些什么东西,便跟在后面往楼上去了。
这时阿春已经被限制外出,天气太热,对她的身体不好,他便占据了靠窗的那一个座位,静静的享受着冬日里的阳光。
他在柜子里翻着,翻出一张纸来,是鹊枝写给他的一首诗,名为—《我为何将春天遗忘》。
不知道鹊枝写下这些是如何的心情,至少他品味出的,却不能只用语言描述。
槿安再一次从杂乱的柜子看到了这张纸,并将它拿出来了,想要再仔细看的时候,这张纸却突然被人抽走了。
“哇,我好久以前送给你乱写的诗还留着呢。”鹊枝将纸举起,抬头又看了看,“太青涩了,别看了。”却又将纸还给他。
“写的是什么意思呢?”槿安并不能品味出,至少现在还不能品味出来,只能将纸收过来。
“嗯,只是想让你珍惜当下。毕竟你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无论过去美好或否,人总是要往前的。”鹊枝拍了拍他的肩,又说道:“但是估计只有像你一样,才不能被过去所束缚着。不去在意自己有过什么,便不会去在意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
“你很厉害,槿安。”
他看见窗外的远方,只有青山围绕。
春天的锣鼓已经开始在远方响起了,热烈而悲壮的,硬生生敲打着,敲醒了沉眠在白雪之中的春天。
被敲响了的鼓声,在太阳还未升起之时,便早已开始传开。从窗外探出头去,竟是比过年还要再热闹一些。
这才是山谷中的新年。
仿佛冰雪在这时才融化,鲜活的生命也随之醒来。
阿春醒得比他还早,像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真热闹。”鹊枝下了楼,才发现自己是醒得最晚的那一个,槿安端着茶杯坐在客厅里边。
“确实热闹,比往年更盛。怎么,以前没见过这种场面?”莫忘秋这时也早已穿戴好了一切。
布条不成调的层层缠绕着,脖颈上挂着的珠串也一连接着一连。领口开到锁骨的位置,露出白皙的皮肤,灰布被枝条绑在头上,飘落下来,垂到脚踝处。
脚却只被几根绳子护着,没有再些别的了。
“你要穿着这一身跳舞?”鹊枝有些疑惑,不说脚的折磨,胸口估计也很难喘得上气,那里画了一只很大的眼睛,估计是某种图腾样式,周围环绕着一群群奔跑着的牲畜。
“还行吧,也就难受一会儿。”他一动,身上的铃铛也随之作响。
谈话间,几位老人来敲开了门,说了几句便把莫忘秋带走了。
只是槿安,他一开始还是站着,从莫忘秋进了门之后便感到胸口处传来隐隐地窒息感,令他感到头晕,便只能坐下。不安感也随着再一次涌出,像藤蔓一样,从他的脚踝处爬上来。那人走了后,连挂着流苏的耳垂也开始疼了,声音从心底传出“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鹊枝看出了槿安的不对劲,去厨房又倒了一杯草药茶给他喝下,才勉强压下那种不安。可他确实不知那种感觉为何而起,只是想立刻马上离开。
鹊枝把喝完的茶杯拿了回来:“不舒服吗?”
“有一点,还行。”他知道大家都很期待这一天的,但他实在受不住这种折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折磨他。
“别强撑着,到我房间躺着去吧,从那边的窗户也可以看见的。”
被鹊枝强硬着扶到床上之后,鹊枝便离开关上了门,然后带着阿春走到了屋外等着。
等什么呢,等他的歌舞,等着他将春天的祝福能够洒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鹊枝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那种笑容,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村里人才会把他当作一份子吗?还是因为即将能够离开这里,能摆脱身上的束缚而感到喜悦呢?
前一天刚下了雨,这时候才停了,路面坑坑洼洼,布着些许水坑。
金色的太阳从山谷中爬出来了,晃晃悠悠的转而升上天空。天空很干净,慢慢地飘过几缕云彩。
桃花庆祝着,欢笑着,将瓣瓣花叶也都伸展开来,迎接着灿烂的光辉。
鹊枝想着,大概在春季结束之后,便能听到他的答案了,会如他所想的一样吗?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莫忘秋或许才真正是对的,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里都不是适合他的地方。
很快,那人唱着跳着就这么过来了。鹊枝听不懂这儿的歌谣,但大概意思是知道的:
祝冰雪终将融解,愿我们都有春天。
祭祀的队伍也同样欢腾着,有人将篮子里的糖果抛撒出来,作为春天的祝福,而恰好有一颗落在鹊枝的掌心之中。
“想吃糖吗?”边上的阿春点点头,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大的节日的景观,虽比不
社戏的那种锣鼓冲天,但也足以表达出村子中的人们对这一天的期待。
鹊枝将红色的糖纸剥开,里面却不是糖,一颗透明的玻璃碎块安安稳稳地躺在这张红纸之上。鹊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便想把它处理掉,于是将其攥在手心里,但太过匆忙,碎块穿破了红纸,染上了些许血液。没有办法,如果在这时离开的话,想必莫忘秋会不高兴的,于是又从地上捡起另一颗糖剥开给阿春吃了。
等到队伍从家门口离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且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他便领着阿春跟着人群往桃沟走,走前还回望了一下二楼的那扇窗户。
窗户里只有空荡荡的床,床上的人已经不知所踪,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下。
在人群汹涌地拥挤时,槿安逆着人群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一阵阵锣鼓声之后,几人终于迎来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中午的阳光太过刺眼,于是便在树荫底下躲着。
莫忘秋松了松捆在身上的各种布条和绳子,以便让肺部能够获得更多的空气。在跳舞前,老人们将那些束缚缠得更紧了一些,以防在过程中掉落。
他左右看了一眼,便问道:“他呢,怎么不在?”
鹊枝摇了摇头:“他从今天早上就不舒服,我便让他到楼上去看了。”
“他还好吧?”
鹊枝愣了一下:“会关心人了?”
“没有。”
“会关心人是好事啊。”
莫忘秋看着他,什么也没再说了。他将宽大的袖子撸起,以缓解所带来的闷热,红丝带好好的系在他的手腕处。
人们吵吵闹闹的忙来忙去,直至黄昏的到来。莫忘秋也没再将目光投向他们,春祭需要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鹊枝拉着阿春享受着呆在这村子的最后几个小时。
明天他们就会离开这里,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
这会是最后一次的告别,莫忘秋站在山顶上,手里握着那只残笛,然后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爬下去,连一丝余辉都不再照着他的屋子为止。
他将笛子递到嘴边。
笛声悠悠的飘着,传着。
他很久没有吹这支笛子了,再加上笛子有些破损,声音变得颤颤巍巍,变得破碎。
他做着最后一次告别,告别昨日,告别这里,还有告别陪伴了他许久的人。
“你果然在这里。”鹊枝从树林中走出来。
莫忘秋站在崖边,月光若能如像往常一样升起,这里边会洒下无尽的月光,可惜时候还早。
“槿安不见了,估计是看完便走了。”他走到莫忘秋的身边,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能够看到依然热闹着的村子,“我让阿春先回家了,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崖边上摆着两块石碑,大概是一对夫妻的墓。
鹊枝想了想,又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是因为槿安离开的缘故吗?”
莫忘秋没有理他,只是依旧吹着笛子,手腕上的红丝带着随风一起飘荡在笛声里。
“好久没有听见你吹这个笛子了。”鹊枝看着他,“还在因为离别而犹豫吗?好像确实是这样子的,人离开挂念的地方,便会变得犹豫不决,就如我当初离开家一样。时间久了,家就像捆在心上的绳子一样,但找不到源头,因为我再也没有回那个家。”
莫忘秋没有问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将笛子拿开,然后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你觉得,我的家在哪里?”
他好像不属于任何一边,没有方向,没有居所。那栋房子,只是用来离开昨日的一种方法,除此之外,他也可以选择坐在山顶的任何一块石头上,等着太阳从崭新的明天升起来。
“在窗子里,任何一扇的窗子里面,都有可能成为你的家。”
“那可真是……”
鹊枝打断了莫忘秋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有人在里面等你回家,就如你离开的时候一样,很美好,对吧。”
他想好了,如果他们可以一起离开,就攒钱买下一栋小房子,跟这里一样的,不回到那个出租屋了。如果要重新开始,便要舍弃过去所牵挂的,尽管过去已经毫无牵挂了,那就索性望个干净。
“回家吧。”她对莫忘秋伸出了手。
大概是深夜了,春祭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月亮本在高处挂着,而现在却被云彩遮住了。
鹊枝从床上爬起,坐好,侧头往窗外看去,是黑茫茫的一片。
春雷突然在空中炸开,把他吓了一跳,接着又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在春风中播种下的种子,经过雨水的呼唤,大约在秋天就会成熟了。
隔壁依旧很安静,似乎没有被这一声春雷所惊醒,依旧沉浸在梦中。
有鸟雀从窗边飞过,于是他准备起身,从楼下倒些水喝。
楼下的门开着,雨顺着依旧寒冷的风刮进室内,吹得他清醒了许多。
闪电照清了他的影子,不安便沿着其根枝攀爬上来,随后又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鹊枝拿起茶壶,里面连一滴水也没有,但他并不想和那被烧得冒泡的茶水,最终忍住口渴,还是上了楼。
走到阿春的房门前时,门缝中透出闪电的光来,门虚掩着的。
他试探性地推开房门,再一次的。
但床上一个人也没有。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槿安,没有阿春。
他喊了一声莫忘秋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他走到楼下原本躺着莫忘秋的沙发前,上面是某人为他留下的一封信,而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将信丢到一边,连大衣都没有来得及穿,往雨里冲去。
脚印一直沿向桃沟。
但无论如何,鹊枝觉得,他都不会忘掉这一天了。
桃花依旧开得旺盛,没有受到这突如其来的雨的影响,欢心地接受着雨水,感谢着春天的恩赐。
他远远的就看见,莫忘秋站在那刚办完祭典的土地上,身上穿的也依旧是那套被他亲手补好的礼服,手上本该握着的笛子碎成几块落在地上,已经完全不能被吹响了。
“莫忘秋,你在这里干什么?……”鹊枝上前扶住他的肩。
他的背后是那年龄最大的桃树,但它的花已经全部落了,落在地上,却依旧开得鲜艳,带着春天的气息,将她好好的埋在下面。
带着血液的桃花更加使得空气变得凝固起来,而原本的痕迹,随着聚集起来的雨水一点一点被冲刷干净。
莫忘秋没有搭理他,只是牵住他的手找了块石头坐下。
“你有打开那封信吗?”他抬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用那金色的眼睛望着他,用手拉住他,好像不管自己手上沾上的血,沾染到别人的身上。
鹊枝没有回答,但莫忘秋明白了其沉默的含义,接着说:
“那就是没打开呢。”
鹊枝看着他儿,他也看着鹊枝。紧接着,鹊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莫忘秋拉着他的手往下一扯,使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你不知道我为这天,为她,准备了多久。”
“为了阿春?”
“对,为了她。”
“莫春徕。”
“从你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鹊枝的眼色随着莫忘秋说出口的话暗了下来,“我大概还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也许还会有一个在窗子后面的家。”
“然后呢?”
莫忘秋笑了几声:“对啊,然后……是我亲手又毁了这个家?这难道是我干得吗?”
鹊枝有些恍惚,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明显移动了一下:“我?”他这么说。
“不不不……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她!”莫忘秋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
“……莫女士。”
“对……”莫忘秋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只是眼神里不再带着那些色彩。
这一幕,他很熟悉,是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而如今,转眼到了最后一天。
他想把手抽回来,但被他牢牢的拉住。
“鹊枝……我原本有家的。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妹妹。”
如今,他依然站在土地之上,而他原本的家,被春天严严实实地埋在土地下面。
鹊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和阿春是无罪的,莫女士是自己选择了死亡。
而莫忘秋不一样,跟那些人不一样,他的手上是沾上了血的。
“那你呢?你还要带我回家吗?”
莫忘秋在说完这些话之后猛地站起,不知从衣服的哪个角落里掏出一把刀来,往鹊枝的胸口刺去,却被他停住了即将落下的双手。
“你冷静一点,莫忘秋!”
“我很冷静的。”他的手依然在向下用力,“从你们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
他准备好迎接他的新生,他曾经所期待过的一切最终都会碎在他的手里。
包括那支不能再被吹响的笛子。
鹊枝站在那里,看着莫忘秋站在他的面前,刀尖的血滴在桃花上,混进雨水之中。
春雷再一次响起,照亮了黑夜,划破了无数美好的梦。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那把刀也没有扎在他的身上,明明是刺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却仿佛自己痛得变成了碎片一样。
他瞪大双眼,没有理解那个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鹊枝啊……”
“怎么了?”他思考了很久,然后蹲下身,将莫忘秋抱起来,往家的地方走回去。
莫忘秋想要挣扎,最后放弃了:“记得看那封信好不好。”
“你死不了的。”
“如果我下定决心呢?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为了别人所给予他的一丝光亮,就像太阳的余晖,最后还是会落到他的那栋屋子上。
“一定吗?”
鹊枝停下脚步又转身,往那棵桃树的方向走。
阿春还睡在那里,连春天的雨都不能将她惊醒。
“答应我啦?”
“我会回去看那封信的。”
“那就好。”莫忘秋靠着桃树,边上是阿春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你不想揍我一拳吗?”
下一秒他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伤口依旧流着血,但是他笑了:“真是不留情面了,你一定很恨我吧。”
“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鹊枝把手甩了一甩,抬头看着天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会从眼里涌出。
雨却渐渐停了下来,“但确实该揍你一拳。”
属于明日的阳光终于走到了今天,在天空与土地的交界线。血滋养着这颗桃树,向下也伸出枝干,长出枝叶与花,最后连果实也腐烂在地里。
莫忘秋累了,为之苦恼的许多事情也不知会不会被眼前人所理解,但也已经无所谓了。
“要说再见吗?”他依旧保持着那原先的那幅笑容,就像这个夜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不了。”鹊枝没有再看他一眼。
“也对。”他缓缓点头,“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他将目光从阿春和鹊枝的身上掠过,最后看向被山挡住的那道分界线,那是太阳会升起的地方。
“你以后会去哪个城市呢?”
鹊枝从地上站起来,心底却不知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波澜,像是命中注定的,早已被写好的命运,在一朝一夕之间全已了解了一般。
“我不知道,也许我哪也不去。”
“留下来吗?那些老人会找你麻烦的。”
“我会说你和她回家了,回到城市的家里去了,我的话在老人那里还是有点说服力的。”
鹊枝不再看着他们,同样看着那个会升起太阳的地方。往边上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走出这里,离开大山。
那是原有的路,但不过他不打算往那里走了。有一条更合适的路,他在这一年中走了无数遍,也变成了绳索牢牢地牵制着他,但他始终被困在窗子外面,像当初的他一样,被过去排挤在外面。
当他再回头时,莫忘秋勉强地睁开双眼。
“要不祝我晚安,或又是早安?”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我解脱了,你呢?你怎么办呢?
“祝你晚安,也祝我早安。”
解脱,他大概是也只有死亡才能解脱的了。
反而是杀死了莫忘秋之后,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情绪了。
就像是被毛毛雨冲淡了的血迹一样,再也拼不出心绪来。
是为什么呢?他感到耳垂上火辣辣的疼,是挂着槿安给他的那两串白色流苏的地方上传出来的。
他可真是一个可恨的人,鹊枝这么想,但他全然的不恨他。
他已经被自己亲手了结了,他的罪恶会同他一起睡去,被埋在桃花树下。
“睡吧。”他这么说。
然而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在他闭上双眼的时候,他的泪也再也不受控制地低下来了,为什么呢?
他这么问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憎恨的人落泪,甚至于此后的每一个夜晚都会思考,但周边没有人能为他解答了。
他把手腕上的红绳系得更紧了一些,直至能感受到疼痛。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吧。
此后的村子里再也没有春祭了,鹊枝将那些桃树全部砍了,然后种下了会在秋天丰收的稻谷。
兄妹俩的坟墓被他置在了原本的那棵桃树下,微微的隆起一个土坡。
往土坡的边上出去,便是离开这里的路。
他插上了两块无字碑,看着那块将会在秋天变得金色的田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属于这里,但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了。
他明白往日的一切都如春天一般过去了,也迟早会被冬天所冻结,大抵他在那时候也是那么想的,自己的人生,也许在此刻就已经彻底烂完了。
村民们也依旧待他如往日,只不过是相信了他的只言片语。
真相迟早有一天会暴露,但是谁知道呢,那些美好的未来真的如同梦一般破碎了。
冰雪终将溶解,而下一个春天又会到来。
只不过他好像没再那么期待了。
他将过去都写在留下的黄纸上,埋进土里。
至此,村子年年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