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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听茶篇(上) ...

  •   听茶篇(上)
      屋外的红灯笼依旧被挂在那里,即使已经破破烂烂,但住在这里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想要过更换的意思。
      也许很久以前是换过的,可能懒了,也就随他去了。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
      春天,还是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雨。

      鹊枝很早起了床,在楼下喝着茶,桌上的收音机发出奇怪的噪声。
      他去把收音机关上了。
      “为什么要关上?”鹊枝的眼神都没有从茶杯上抬起过,看着淡淡的水蒸气消失在风里。
      “很吵。”他这么说。
      收音机不是坏的,它好得很,可是它就是听不见山外的信号,只能滋滋地发出想要罢工的声音。多亏了槿安,它终于能歇一会儿了。
      他的眼睛终于离开了那个杯子,转而移向了槿安。
      鹊枝在想什么呢?他不知道。
      也许他长得太过于像他的故人,而他始终不相信那照片里的就是他,因为他不记得。
      自己的眼睛里有谁的影子呢?可如此看来,他的眼睛里是似乎只映着客厅,还有端着茶杯坐在沙发里的鹊枝。
      边上的窗开着,下着雨,雨丝随着久违的春风被吹进来。靠窗的位置上有点点的湿的痕迹。
      “你要关窗吗?或许有点冷了,没注意下着雨呢。”
      他走到窗边,窗外是院子,边上栽着几株早已谢了的梅花。地面上还没有水坑,雨才刚刚下起来。一眼望出去,几家几户都是这样。
      窗紧紧地被拉上,初春的风还是冷的,吹着脸发疼。
      他突然想到了阿春,她还在那小山坡上吗?春季的雨太过连绵,不像夏雨来的爽快,点点雨滴埋进土里,长出了淡绿的希望。
      春天破土而出,冬天则被雨水洗刷得干净。
      被砍的只剩桩子的树在没人在意的时光里,又悄悄长出了新的枝条。
      槿安突然提了一嘴:“下着细雨,不会将阿春的符纸弄湿吗?”
      而鹊枝像是刚想起来一般,猛得从沙发上站起来,茶杯随手一放,从鞋柜的抽屉里抓起一把黄纸,便往村口的方向冲去。
      他紧随其后。

      雨蒙蒙地下着,虽然不大,但是足以让人迷眼。
      槿安很是不喜欢这潮湿的天气,他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不安,如同细雨一般,密密的,竟是全身都湿了。
      鹊枝跑到一半却突然站着不动了,拦住了他。
      “忘了,还在下雨,纸湿了。你先回去,按照桌上的纸一模一样地写,我去把······”他顿了顿,咽了下口水,似乎是跑得口干,“我去把阿春,带回来。”
      他看着鹊枝的眼睛,回答道:
      “好。”

      阿春死了,躺在小山坡上。
      睡着了,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那刚冒出绿芽的小山坡上。
      山和山,水和水,手牵着手,跟往日一样呆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来到这里总是很沉默,这里埋葬着太多回忆。
      两块无字碑靠在一起,靠得很近,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分辨出来,左边的是阿春的碑。
      他把躺在边上的阿春抱起。
      小孩子的身体很轻,他把阿春抱得稳稳当当,用黄纸擦去了她脸上粘着的泥土,贴着的符纸因为雨水而变得模糊不清。
      他好久好久没有抱过阿春了,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抱得紧紧的,
      像从前一样。
      而阿春只是冷冷的,静静的。
      走过俩座矮矮的的坟,往村子里去。

      槿安往回走着,慢慢地走。
      其实也没跑多远,但他并不着急回去。
      他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也许是来看病的人。
      门开着,那人也没进去,只是在屋檐底下等着。
      那是谁呢?走得越近,人影在雨中就变得更加清晰。
      走得越近,他的心中的不安也愈加强烈。
      那人却先开了口:“真巧,好久不见啊。”
      那人站在屋檐下,身上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已经被风吹干了。
      “槿安。”
      他步子猛地一停,转而对上那个人的眼睛。

      “我总觉得你长得,很像我之前的一个朋友。”鹊枝端着两杯茶来,一杯是他的,一杯是自己的。
      “是吗?我觉得你也像。”那人笑眯眯的看着他,让他莫名感到恶心。
      因为他的故友也是这么笑着,然后死在了最后一个春天,跟春天简单打了一个照面。
      茶温温的,已经不烫了,连水汽都不再升起。
      “哦哦,我忘了自我介绍了,鹊医生,我就是新来的扶贫医生。”他拿起茶,浅浅地尝了一口,“······这是什么茶,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他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只是加了几味草药罢了。”
      “是吗?那还挺厉害的。”他又喝了几口,喝了个干净,杯底只剩下茶渣,“我完全就是个半吊子了。其实,我是不想当医生,才到这里来的。”
      鹊枝问道:“为什么不想做医生,工资高,国家有保障,能救人,多好的工作。”
      “可能与我的初心不一样?家里逼着我选的这个专业,便只能往这方面走了。”他叹了口气,“其实吧,我只是想当个手作人,我动手能力还挺厉害的,学东西也快。”
      秋禾挠挠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其实,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躲着啦,还是为了我的妹妹。听说鹊医生在这里,反正也是顺道的事情。”
      他把茶杯端起晃了晃,然后又放下,那茶始终没喝一口。“妹妹?为什么需要我帮忙,我也不能算是医生了。”
      他在老早之前就觉得自己不是医生了,他配不上。初心?他来这里的初心,似乎也早已冲淡了痕迹。
      在浑水中的鱼,是看不见水面上的月亮的。
      他只会逃避罢了。
      “怎么会呢?”秋禾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头,“我妹妹,这不太好,后天的。我爸妈吧,农民,重男轻女,死封建,对她也不太好。”
      “然后你就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没有没有,我把她带来了,让她在村口等着。”他起身,“我去接一下她。”
      “等下”,鹊枝把杯子放下,“我和你一起去。”

      春雨,让路面变得泥泞,坑坑洼洼的。时常有几只鸟飞过,躲到林子里去了。
      秋禾的妹妹被几个老人围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春谷!我回来了。”他远远的就开始招手。那个孩子看见了,便从中挤出来,晃晃悠悠地跑,扑在他的怀里。
      鹊枝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干的,他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两个人就像一面镜子,就像一扇窗子。这一幕,在他心中曾幻想过很多次,阿春和她的哥哥,本应该也是这样的。
      女孩长得跟阿春很像,如果阿春也能平安长大,或许也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有一种失重感,复杂的心绪被编织成网,牢牢地牵制住他的心,扯得生疼。
      他早该离开了,可冥冥之中,总有人拉住他的手。

      “你是······”
      “我是秋禾啊,槿安哥。”那人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膛。
      他又不记得了,为什么呢?也许只是面前这个人认错了人,但是,为什么呢,这已经是第二个,认识他而他不认识的人了,以前或许还有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但他很快就忘了心中的这种感觉。
      “嗯。”他点了点头。
      “哥,你忘了,你还见过我妹妹呢。”他拿手比了比,“她那那时候还只有这么小一颗,现在高了不少呢。”
      “我想想啊,咱俩应该是几年前认识的,那也没过去多久啊。”秋禾托着脸思考。
      他记起来了,又没记起来,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下着朦胧的细雨,交织在一起。
      是因为不在乎吗?还是因为害怕失去而刻意遗忘的,只有将遗憾都锁在过去,便不会觉得悲伤。
      他觉得鹊枝快回来了,招呼让秋禾先进去坐着。
      “把阿春给我吧。”他这么说。
      “为什么。”鹊枝轻轻地抱着阿春,从屋后的小路绕过来。
      “有客人,我带阿春去楼上。”
      阿春依旧紧闭着双眼,眼睛下面一圈淡淡的灰痕。
      他在窗内看着他们出去,便在鹊枝的书桌上开始抄写。
      阿春坐在地板上,靠着墙,也不知道会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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