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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除夕篇] ...

  •   [除夕篇]
      窗外的雪似乎一直没有停下过,连绵的雪下了一夜又一夜。
      门口积了厚厚的雪,埋住了一条又一条泥泞的路。
      莫忘秋在门口折腾,让这小医院看起来更有年味一点,于是挂上了一个又一个红红的灯笼。
      槿安在下面帮他扶着梯子。
      这天是格外冷的,连窗户上都能冻出冰花来。

      阿春坐在窗子里,呆呆地看向窗外。外面的一切都是跟她无关的。“别去外面。”鹊枝这么说。
      这人正在厨房里说话,这里以前只用来炖药,才短短半年,整个厨房里都是一股浓厚的药草味,在加上有些药材需要冷藏,连冰箱也没能逃过一劫,所以他正在努力地将药材搬去储藏间或是直接炖成补药让莫忘秋给街坊邻居送去。
      结果就是,药草味道更重了。
      阿春看着窗外,雪是昨夜停的,所以现在看不见飘落的雪花。她看着窗外的两个人,两个人的脸都冻得红彤彤的,嘴巴一张一合,在交流些什么,但无奈天气还是太冷了,似乎把声音都冻上,她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室内还是很暖和的,壁炉烧得正旺,黑烟从一家又一家的屋顶上的烟囱里冒出来,升上一览无余的苍蓝的天。
      过了会,外面的两人便进了屋,却像是不认识对方一般,一个上了楼,另一个绕了下来到客厅坐着,仿佛外面的交谈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阿春她也如同没看见,依旧呆呆地盯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阿春?”忘秋问她,好奇她眼中的世界。
      “有,天空,和,无尽的,山,”她依旧没有回头,“山,还是山。”
      忘秋笑眯眯的,不再问她什么问题,只是拿起了桌上的沙糖橘,慢慢剥开吃。
      橘子是从外地运进来的,听说因为村子在山的太里边,所以运费很贵,但村子里所有人家都有的分到。
      他慢慢的剥,橘子的味道逐渐融合在药草味道里,显得独特却也没格格不入,但那股药草味很快淡了下来,是鹊枝把窗给打开了。
      “快关上,外面冷死个人。”莫忘秋说。
      “谁死外面了?你怎么还活的好好的?”他被反驳道。
      “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呸掉。”
      “还真能不成。”鹊枝是不信这种东西的。
      但他还是把窗户拉上了,因为外面确实是冷的。
      “槿安呢?”
      “楼上。”
      “楼上多冷,叫他下来去,肯定是楼下暖和。”
      “冻不死他的。”他把整个人都埋进沙发里。
      鹊枝自知说不动他,便只能独自上楼,于是客厅又只剩下了阿春和莫忘秋。
      两个人都很安静,只有壁炉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这是他们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年头,而莫忘秋已经在这呆了不知多少个冬天。

      相比于其他季节,冬天显得寒冷而漫长。失去了万般色彩的冬天,悄无声息地来,又去。
      他数不清自己度过的冬天,也记不住春天会有哪些花开,夏天会有多少雨来。他又把头微微偏过来一点,也放空的看着窗外,窗外会有什么呢,连一片雪花都没有飘下。
      听村里的人说,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从前跟他爹姓,后来爹没了,当了他爹的村长,又跟着妈妈姓。这是鹊枝在问诊的时候听来的,关于他母亲的消息,竟是村里人都不知道的。他是前村长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至于是怎么知道跟他母亲姓的事,是莫忘秋自己某次谈到的。
      “所以令堂姓莫?”
      “对啊,又没什么不好的。”他这么说。
      他更像是一轮荒郊上的月亮,直到太阳落了半边,他也比不上眼前的夕阳,火红的,所以他等着太阳落山,这样人们才能看见他。
      “莫女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我长大后就不记得她了”他这么说,然后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什么水,这么苦?”他皱着眉头,显然不喜欢这种味道。
      “加了点草药,苦是应该的,对身体好。”
      “喝不了一点。”他把茶杯放下。
      这时莫忘秋才二十一岁,槿安还没来这里,小药房里只有鹊枝和阿春,而他时常会来拜访。
      在成为村长之前,莫忘秋是掌祭祀的,画有独眼的衣服让他在人群之间一眼便能望出来,村里的老人常常夸他底子好,生来就是应该做这个的,所以以后,年年风调雨顺,或许是天生的气质,又或许是那衣服穿惯了,现在看来也怪不了一点。
      “喝茶吧,还是。”他这么说,其实他也不是很喜欢茶的。
      但鹊枝不许,只让他喝这个,所以他硬着头皮喝完了,只有从胃里涌上来的药草味和舌头上的苦涩。
      “对身体好,”鹊枝这么说,“我习惯了,自然觉不出苦味来。”
      他记得秋天,甚至能记得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每当别人提起秋天时,他总是感兴趣的。
      “所以为什么要叫忘秋呢,把秋天记得这么牢,又怎么能忘记呢。”鹊枝把手托上下巴,边上是炖药的冒泡声,他似乎想问个透彻,像是名字,才能看清人心。
      “嗯······你不觉得这样听上去比较顺口?”这是忘秋在忘炉里添柴的时候说的。
      “欸你!少加点,火太旺了!”
      然后便再也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但他并不是有意回避的,只是刚好没掂好分量,连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不知为何无法说出口的,便也不再提了。
      “只是秋天比较喜欢罢了。”他这么想。
      所有人都是为了生活而努力奔波的,但他再也没有走出过这个村子,仿佛他一直就是生活在这里的,在这里扎了根的。
      在这呆得久了,看到远方的叶子飘过来,才觉得有新意。

      这时有人敲了门。阿春搬了凳子,扒着猫眼往外看,是那个经常来的女孩子,于是给她开了门,她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看到莫忘秋时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随即注意到了阿春。似乎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众所周知的是,她喜欢鹊医生,所有人都看的出来的那种,连鹊枝都知道,但他假装看不出来。
      她蹲下来悄悄问阿春:“鹊医生在吗?小妹妹。”
      “妈妈说过,过年不看,你,不舒服,我拿药给你。”她转身就想往里面走。
      莫忘秋把头往后靠了靠,往斜后方瞥了一眼,那女孩的脸上露出不然的一丝尴尬。他回头,像是轻蔑地笑了笑。
      女孩拦住了阿春,口念着突然想起什么事,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感觉,你们关系,不好。”阿春说。
      “还行吧,没那么差。”
      “他们怕你。”
      “我克人,克死了爹,又克死了妈,他们自然怕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但阿春却感受到莫忘秋似乎一直在盯着她,于是她也死死地盯回去。
      阿春是跟着鹊枝来的,是鹊枝带来的孩子。
      她名叫春徕,但鹊枝习惯叫她阿春,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也逐渐忘记了她原本的名。
      毕竟阿春不会介意的。
      阿春因为自身病情,所以一直跟着鹊枝,鹊枝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父亲,阿春只是阿春,阿春只为自己活着。
      她呆呆地看向窗外,窗外是院子,院子里种下的梅花开得鲜艳,每家每户都有,所以阿春的窗前也要有。
      莫忘秋已经吃了两三个橘子,很甜,不酸。而槿安已经被鹊枝赶下了楼。楼梯是木制的,走上去嘎吱嘎吱的响。
      “楼上多冷,你感觉不出来吗。”他把一间又一间的房门关上,然后随槿安来到客厅坐着,坐在最贴近壁炉的沙发上,把手伸出来取暖。
      “还好。”
      槿安似乎喜欢一个人呆着鹊枝认为,他应该跟阿春会很有话题。实际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使认识三月有余。
      槿安是夏末来的,在药房颇为繁忙的时候,他推开了门。
      鹊枝下意识以为是来看病的人,便让阿春上前招待,他还要照顾其他的病人。
      但槿安没有搭理她,只是随便在房间里找了个位子坐着,直至夜幕降临,人都已经散去时,鹊枝才发现他还坐在这里。
      于是鹊枝将他带去了忘秋那,两人在商量一阵后,槿安也就住在了药房之中。
      莫忘秋是一个人住的,直到过年才硬是被鹊枝拉到这里暂住着,说是多个人才更有年味一点。他也是在父亲离开后,再一次过了一个真正的年。他也不知道过年有什么好的,但明明自己才是主人家,却成了客人家的客人。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交谈,槿安只是偶尔被提起时回答一下,没有主动加入话题,而阿春依旧一直看着窗外,就同常日一般。
      过了会,鹊枝便要开始准备年夜饭了,于是莫忘秋起身去厨房打下手,槿安则靠在沙发里睡着了,只有阿春也不用多提。
      厨房里的药草味若有若无,仔细闻才觉的出一些,更多的还是吃完橘子后手里留下的味道。经过收拾,厨房干净了许多,为了避免烧出来的才里都有一股药的气息,鹊枝特意向邻居借了新的锅碗瓢盆。厨房很小,轻微的转身就能碰到对方。
      水池的水面上浮了一圈的泡泡,莫忘秋边洗边发呆,他能闻到边上人的身上的味道,藏在洗洁精的味道里,那种幽幽的草木香。他隐约记得这种味道,但无奈在村里的时间太长,外面的事情是一点也记不起了。
      这股草木香温柔且绵长,却觉的令人清爽,就像母亲给他的吊坠一样,凉凉的挂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被衣服遮住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时灶台还没有点起火,白气逐渐升上天花板,于是他自觉地去把火点上了,然后便逐渐温暖起来了。
      他在炉边管着火,将一根又一根的柴添进去,自从村长走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一顿年夜饭,村民们来找他,他也一律拒绝,这是几年以来他吃的第一顿年夜饭,一群外来人组成的一个家庭,莫忘秋本身就应该属于这里。
      “火很暖和。”他这么说。
      “嗯······年味是从火中来的”,鹊枝在说的时候,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仔仔细细地切着菜,“在我家那里,可比这儿热闹多了,不像这里。那里的鞭炮声从早到晚都没有停下过,震得耳朵疼。”
      鹊枝一边说一边笑,而他就这么坐着静静的听,他实在不记得外面了,从别人口种听来的故事,就像是经历过了一般,也会不知会不会牢牢记在心中,或是这么想的,他便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枝条,自己如同他们一般,还没有开出花朵,便已经失去生机。
      “说起来,你们这儿为什么不放炮仗?”
      “深山里放炮仗是不是太危险了一点。”
      “好好好,放火烧山,牢底坐穿。”鹊枝笑道。
      莫忘秋也笑了,不知道在笑谁。
      随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的响,阳光渐渐暗了下来,阴影一步一步笼罩了这个村子,最终被黑暗所吞噬了,但还燃起了点点灯火。
      电灯这时还没普及,人人家中用的都是煤油灯,火焰在玻璃罩里跳动着。槿安把各个煤油灯挂到了四处,以驱散屋子里的黑暗,但显然火焰的微光太过弱小,不足以照亮每一处角落。阿春也想来帮忙,但被槿安拒绝了。
      “小孩子,还是离火远一点好。”
      整栋药房都被温暖和菜的香味所填满,不再冰冷空虚。一盘盘菜被陆续端上来,慢慢地街上传来声声鞭炮的音响。
      “不是说不让放吗?我都没给阿春买烟花。”鹊枝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忘秋跟在后面把厨房门关上,其余人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他便留出了主坐的位置,跟阿春面对面坐着。
      “摔炮罢了,小孩子,总是喜欢过年的。”他看到鹊枝坐下,愣了愣,然后笑着说:“怎么让我这个客人坐在主坐上,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不好,你是地主,我们才是这里的客人。”
      “哪有主人让客人家烧饭的道理。”他打趣着说。
      “那也不知道是哪个光棍这么多年了都不会烧饭,难怪没女孩子喜欢你。”
      大家都笑了,忘秋也就笑笑,便招呼起先吃饭。
      鹊枝烧的一手好菜,也不知是因为当医生烧草药烧的。他说,这一门手艺是自学成才,没本事的人是进了厨房也只能添添柴火的。莫忘秋自知,他是在开他的玩笑,便故意让他闭嘴。
      阿春很快吃完了饭,跑下餐桌去窗户边看外面的孩子玩。鹊枝有些不忍,于是招呼她可以出去玩,但一个小时后就要回来。
      阿春出去了之后,餐桌上的玩笑话渐渐少了,开始提及阿春的事。
      阿春是鹊枝在医院看到的孩子,第一次见面时,阿春还很小,只会跟在她妈妈身后走进一间又一间医师的门。鹊枝对一切都历历在目,因为他记得那个女士的脸,短短几天,便迅速的苍老下去,连头上也长出白发。那原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时间在她的脸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或许,阿春长大之后就会长成那个样子,连时间都不能伤害其分毫。
      可她却被打败了,被阿春身上的病打败了。所有的医生的门都敲过之后,连上帝都不能为他打开一扇窗。鹊枝最后一次看见那位女士的时候,看着她的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正在给阿春买糖吃。
      他是最后一位为阿春看病的医生,但他看不出他身上的病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一位精神科的医生罢了。
      她是一个从外表看上去如他人无异的孩子,但身体的各个指标都均显异常。那位女士说,那天阿春睡了很久很沉,怎么也叫不醒,才慌忙带她来医院检查。说这些话时阿春在门的外边,她妈妈在门里面哭,眼泪顺着她几天就长起来的皱纹流下来,滴到地板上。门外的阿春听不见妈妈的哭声,只是觉得应该是自己不对,让妈妈为他担心了这么久。
      鹊枝面对这一切显然束手无措,今年他才刚刚上岗,虽说也见过大风大浪,但面对如此,也难免觉得悲伤。
      他早在不久前便从同事那儿听了这件事,都说那孩子太小,估计活不长。面对那几份奇怪的身体数据,他也会这孩子的前路感到迷茫。
      “您放宽心,这孩子不会有事儿的。”他这么说。
      那个女人的哭声止住了。他看见她眼里的泪水,和因他这短短几句眼里便升出的希望,但依旧怀着怀疑和不信任。
      她抽噎着说:“那些医生都说,让我看看看开点,但阿春还那么小,论是谁也放不下心的。”
      是谁能放得下呢?鹊枝在心里叹了口气。人生中的离别是很多的,生命不可避免的迎来死亡,没有什么会是长久存在的。今日是今日,昨日是昨日,没有人知道终点位于何方,所以尽自己所能地将终点的距离拉长。
      医院是最能看见生死的地方。
      “但您也知道,我不能做出保证,”他满脸愁容,但他也只能尽力安慰,“但您将这孩子交给我······”
      他自己也不记得他后面说了什么,或许是在胡言乱语。但阿春的妈妈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那些,她只听见眼前的人能救自己的孩子。等他说完后,那位母亲跪下给他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鹊枝慌忙想将她起来,但母亲的力量实在太大了,过了许久才从地上起来,不停地道谢和鞠躬,重重地牵着他的手。他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带着感恩和祈祷。
      然后第二天就听到了那个孩子母亲跳河的消息。
      鹊枝讲到这里,仰起头朝天花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因为这个故事陷入了沉默,鹊枝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故事,或许是大家已经成为家人,才终于可将心中的负担释放出来,这份母亲的爱令他沉重得不能呼吸。
      “后来呢?”槿安问,他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鹊枝本想在此处就停下的,但槿安既然问了,他也便继续讲下去。
      等他听到这个消息匆匆忙忙赶到现场时,只看见周围的人群在议论纷纷,阿春就这样趴在栏杆后望着河水。
      救援队已经到达现场从开始展开施救,阿春就这么望着他们在河水里捞啊捞啊,她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哭着找妈妈,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他穿过人群,终于挤到她的身边。他有点不敢确认,只是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得到了希望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呢?
      阿春的身边没有人,甚至没有人上前拉住她防止她因为栏杆的空隙而掉下去。他走上前,将她抱起来,问她:“妈妈呢?”
      她伸手指了指河水,然后说:“妈妈让我在这儿,等你。”
      “妈妈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妈妈了。”
      鹊枝的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她要我听你的话,要让我努力长大。”他没有言语,只是将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揉了又揉,最后问她:
      “你冷不冷?”
      “不冷的。”阿春摇了摇头。
      几个小时后,人群都渐渐散去,只有新闻记者还留在这里,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阿春妈妈的身体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心早已不再跳动,但依旧送去了医院。
      阿春拍拍他,几个小时的风吹得让他有些迷糊,他的大衣披在阿春的头上。
      “鹊枝妈妈,我的莫妈妈怎么了?”
      鹊枝愣了愣,他看着傍晚夕阳下救护车红红的尾灯,将她抱在怀里,说道:
      “她呀,太冷了。”
      然后阿春就一直跟着他生活,吃一些说不上名字的中药,最后跟着他来到这个村子里。这缺个医生,所以他就来了。
      “很多同事都说我不懂事,老位置再坐个几年,肯定能当上主任。”鹊枝这么说,想打破这个沉重的氛围。
      莫忘秋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接道:“来这还委屈你了?国家给你这么多钱,你就别太贪心,为我们老百姓服务不好?”
      三个人唠着,仿佛那件事像没发生过一般,槿安帮忙把餐桌收拾了,然后走到外面招呼阿春回来。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打开了门,向阿春招了招手。
      阿春没有跟他们一起玩,只是在边上看着,脸冻得通红。
      在想什么呢?槿安不知道,这时阿春看到了他,于是他说:
      “阿春,回家了。”

      “玩狼人杀?”鹊枝提议道,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早,尽管天已经完全黑了。
      “狼人杀?”莫忘秋对这个词有些陌生,但是他记得,“会不会人有些少?”
      槿安点点头,四个人玩不了狼人杀。忘秋用手托着脸,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被被坐皱的衣服,“我去问问外边的孩子,他们乐不乐意玩。”
      来的是两个孩子和三个大人。
      其中孩子们显得有些紧张,看到阿春坐在那边也不好意思过去,于是槿安给他们让了位置。两个孩子挤在一个沙发里,那个女孩坐在忘秋边上时不时地瞥向他,忘秋只是笑笑。其他人则没有那么慌乱,有句没句的跟鹊枝和槿安聊着。
      忘秋自愿当判官。
      “让我当也可以的,你跟大家玩玩。”鹊枝说。
      “不了,”他笑道,摆摆手,“我脸上藏不住事儿,当狼肯定会被抓。”
      “你这人。”鹊枝也笑了。

      (为方便称呼,后文的孩子称为村民AB,村民为村民CDE;此狼人杀以世界观方式描述,与狼人杀游戏会有所不同)

      当大家把眼睛都闭上时,莫忘秋站在炉火边靠着,并不担心火星会会崩到他的裤子上,然后给每个人都发了身份牌。
      “那么,夜幕降临。”
      几位在村口碰上了,但其中没有莫忘秋,转头发现,他在村中广场等着他们。
      他笑盈盈的,手上捏着一张纸,看起来像游戏说明书似的,然后被他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上面写了什么?”他并没有给众人看,于是便有人问。
      “嗯······上面是每个人的身份啊?”
      “废话。”鹊枝往他头上来了下,他还是笑嘻嘻的,笑的诡异。
      “还有一些跟狼人杀一样的注意事项啊,比如说晚上尽量不要出门什么的,毕竟狼人只能在晚上出来······”
      几人马上分好了房间,鹊枝被分在莫忘秋和槿安之间,阿春则被村民围着,几个人的房屋围成了一个圈。
      “那么,大家就先晚安了。”他还是笑着,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两位村民幸运地抽到了狼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打手势交流,最后随便指了一个人,指向村民C。
      白天很快来临,众人发现了村民C的尸体被丢在村口,判官召集人群,选出一位凶手。
      “作昨夜女巫没有救人?”槿安首先说道,他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竟是孩子们也藏得很好。
      “为了保护预言家吧,保险一点。”村民A提到,“只是第一晚,猜测,并没有别的意思。”
      “万一预言家已经死了呢?”鹊枝反驳到,“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我并没有给女巫压力的意思。”
      “没死,我在这里。”村民E举了举手,“昨晚我验的鹊医生,他是好人。”鹊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村民B听完急得直接站了起来,“可我昨天验的,他才是好人!”他伸手指着村民A,又慢慢坐下来,“我昨天晚上验的是她,她就是好人,我没有骗人。”说完,他朝她讨好般的笑了笑,毕竟是孩子。
      鹊枝观察着,他明显看到那个孩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一切的发生,不过他刚好面对着她,他看见孩子的眼睛突然颤抖了一下,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见。
      两个人虽说是好朋友,但在如此局面中,这种不必要的情谊显然是没有必要的。他这么想,这时他看见槿安在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相互避开。
      阿春没有说话,她盯着判官,似乎在思考又或是单纯地发呆。
      莫忘秋笑了笑,“所以结论是什么呢?”
      鹊枝和槿安都选择了弃票,阿春也是,第一晚的线索太少,而且有狼人混入,其中信息并不能全然而信,其余人则把村民A投了出去,替罪羊是只多不少的,而且游戏不会这么快结束,此后还有无数个夜晚,但夜也不会太长了。
      果不其然的是,昨夜无人伤亡。
      会议里只有沉默,判官的脸上一直挂着那副笑容,看着令人发寒。
      而鹊枝姗姗来迟,莫忘秋便问他,去哪里了。鹊枝并没有急于回答,只是默默地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哝,我找这个去了。”
      那是猎人的手枪,乌黑黑的枪管上泛着金属的光,“不过没找到子弹,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第二天他没有能带走人。”
      “还能这样查死人身份的?”村民D感到惊讶,其余人也是如此,包括莫忘秋,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毕竟规则没有说,不能进别人的屋子里不是?”他看上莫忘秋,寻求认同。
      “确实。”
      “那就好,我只是小小的利用了一下漏洞,毕竟只是个游戏罢了。”他摆了摆手,想坐回位置上。
      “等下”,莫忘秋拦住他,“搜下身,万一子弹在你身上呢?”
      “搜呗,我找了多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到是想找到啊,可我不会使枪,有子弹也没有用。”他张开双臂,示意他来搜。
      枪是空的,鹊枝身上也没有,看来真的是开不出枪。
      “对嘛,我也是为大家好,我们中会使枪的,又不是没有,像槿安就会。”他坐下,看向他,然后等待其他人发话。
      村民D提议让女巫站出来说说,昨夜是谁死了,但村民E先开口了,说阿春就是女巫
      阿春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村民E。
      鹊枝问了一口:“还有个预言家呢,怎么说?”
      村民B有些慌张,说:“我昨天验了你,你是好人的!”像是指示,又像是求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而鹊枝却当作没有看见,反而是将眼光移向槿安:“你呢?没什么想说的?”
      “我?”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知道你是好人,阿春也是好人,我也是。”
      村民A显然不信,反问道:“你也是预言家,那昨天他们俩自证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说说。”
      “因为很清楚的,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但没有人会相信我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再从我的口中说出来,已经失去意义了。”他微笑着说看向村民B,“我说的对吗”
      他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站起身,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伸出手指向鹊枝和槿安,“我,我,我昨天看到你们两个人出门了!”
      全场的人有些沉默,但局面似乎如同槿安想的一样,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神色。
      鹊枝示意让槿安先说,他像是颇有兴味的看了看莫忘秋,又将视线移了回来,“所以,昨天跟在我们后面的人是你?所以你也出门了,你也有嫌疑了。”
      “我没有跟着你们!”他大声辩解道,“我在窗户里看得一清二楚,你们后来还往悬崖边上去了!”村民A坐在他边上,扯了扯他的衣服说:
      “你的房间,有窗户?”
      “有,有的啊,你们的,没有吗?”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脊梁一般,让他全身发麻。
      “没有的,”鹊枝回答他道,“以狼人的力量,窗户什么的随便都能打破,所以村中的屋子,一个窗户都没有装,我跟槿安就是在讨论这个。既然跟在我们后面的人不是你,那也只能是我们运气好,他没有杀我们在外面玩的,也没有杀屋子上有窗户的,反而想办法溜进了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屋子。”
      “我说的对吗,我们亲爱的预言家。”他看向村民E。“哎呀,我一开始乱说的吗,我想着没有人跳预言家,我就跳出来保护他一下,我还以为你才是预言家呢,我又不是故意的。”鹊枝假装没听见后面的话。
      “那么,槿安和村民B之间,一定有一只狼了。”村民A说道。
      “嗯,投掉村民B,晚上阿春把槿安毒掉,我们获胜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吗!”村民D有些高兴。
      槿安却对着鹊枝摇了摇头,又像是告别,又像是在叹息。“我,我也是为了保护预言家才跳的!我也是乱说的,你们别杀我!我是好人的······”他像是崩溃了一般,有些胡言乱语了。
      所有人闭上双眼,将罪人送上处刑台。
      是昨夜,鹊枝敲响了槿安的房门。他开了门,但鹊枝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双手抱在胸前。
      “你看起来有话想说。”槿安说道。
      他缕了缕头发,并不着急进门,依旧站在门口,先发制人,“你就不怕我是狼人?”
      槿安叹了口气,没好笑地说:“你要是狼人,你就白天就能凭你的嘴巴给我投出去。”
      “我哪有那么坏,又不是孩子,口说无凭的。”他摊开手。
      “那就该问问你身边的女巫了。”他走出门去,经过鹊枝身边时,悄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转身的时候,速度显然慢了一点,“你去哪里?”他问。
      “我?我去看看日出。”他并没有直接邀请,但鹊枝还是跟上了。
      “你的屋子有窗户吗?”槿安突然问他。
      “没有,不过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我来敲你的门前,围着所有人的屋子都转了一圈,除了村民B的阁楼那有一个被月亮闪着反光的窗户,一个也没有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包括我的厨房,里面竟然连一把刀都没有,别人那儿估计也是,这样狼人想要直接屠杀,我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肺中的气体全排出来一样。
      槿安笑了:“你说我们出来会不会被他们看见?”
      “怕什么,他自己也自身难保,只要他敢说,那扇窗户一定保不住他自己,更别说我们后面的了,大不了你先死,我再死,反正都一样,人总是要被埋进土里的。”鹊枝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坐在悬崖边上,那火红的太阳还没有探出头来。
      “你就真的不怕我在骗你?”他翻手按住槿安。
      于是第四天打开房门后,四个人面面相觑。
      槿安死了,剩下死的那个人,是阿春。
      鹊枝很沉默,似乎想等另外的人开口。
      莫忘秋问他:“我们的鹊医生,你难道不想说话吗?”
      “女儿都死了,我有什么好说的。”他的目光冷冷的,像跟冰锥一样狠狠的插进他的瞳孔里,使他不得不避开目光。
      村民E开始小声哭泣,她跪坐在地上,边上的人便去安慰他。
      “鹊枝!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是用手抹去眼边上的泪花。
      “我怎么了。”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侧了下头。
      “阿春可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杀的她,我在门缝里看到你走到阿春的屋子里去了。”
      “那是她说饿了,我给他送饼干。”
      “饼干,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你哪里来的饼干。”村民D也疑惑地看向他。
      “自己带的啊,你也要么?”他往口袋里掏了掏,又把口袋翻出来,“哎呀,好像都给阿春了呢。”
      莫忘秋敲了敲锤子,“不要讨论无关的话题,鹊枝,你还有什么狡辩的话吗?”
      “狡辩?我又没有杀人,怎么矛头就指着我?”他像是有一些底气不足。
      “除了你还能是谁,”村民D一边安慰村民E,一边说:“你天天晚上出来,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还用的这么没有意思的借口,是个人都能猜出来。”
      “没意思吗?但饼干确实很好吃。”他把手插回口袋里,像他平时无聊的时候一样。
      “而且你的鞋子上都是血,就算这样你装都不装一下了。”村民E接下话来。
      莫忘秋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停一下,“所以准备好接受死亡的来临了吗?我们亲爱的鹊医生。”他伸手去准备敲响判钟。
      “嗯,算你们赢了。”他无奈地说道,然后把眼睛闭了起来,“忘记擦罢了。”
      一声又一声的判钟响起,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死亡的祷告铃声声响着,传到了树林,传到悬边,传到空中的太阳边,他感觉到脖颈处有暖流涌出。
      他就这么直直的站着,看见红河逐渐染红了他的大衣,滴上了他的鞋子。他踩着红脚印走上判台,走到莫忘秋的身边,伸手去拿他的枪。
      “是你输了,莫忘秋”他贴近他的耳畔,轻轻地说,
      “太阳还没落山呢。”
      子弹精准地打在了村民A的两颗眼珠之间。
      “手气不错,鹊枝。”莫忘秋鼓起了掌,鹊枝看不出他的眼中到底是讥讽还是赞美,因为他总是这么笑。
      “笑的很鬼。”鹊枝这么评价过。

      “怕什么,你都不怕死了.”槿安躺在地上也不反抗,抬头看着那些还未散去的星星,星星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他便把眼睛闭上了。
      “你吃饼干吗?”鹊枝突然问。
      “哪里来的饼干···”话还没说完,槿安感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脑门,凉飕飕的,“哪有人自爆身份的。”他叹了口气。
      “你就回答吃还是不吃嘛?”
      “吃,你愿意给我吗?猎人家伙。”
      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放下枪,无奈地笑笑:“都给你。”他摊开手,里面是亮晶晶的一枚子弹。
      “就一个?真小气。”他把那枚子弹用两只手指捡起,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最后放进了口袋里。
      “真难吃。这饼干跟谁做的。”
      “阿春做的,难吃找她去。”鹊枝拍了拍手,仿佛是完成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然后用一只手撑着站起来,往回走去。
      “你要活到最后,鹊枝。”他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嗯,我会的。”他把大衣裹得紧了点,藏住了里面的枪,然后继续朝树林深处走去。
      槿安就坐在悬崖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从黑暗的海平面上升起来。

      “好吧,那我宣布,平民胜利。”莫忘秋也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礼炮,对着几人围着的空中打开。
      缤纷的纸条飞落下来,有些落在了桌子上,有些落在了鹊枝的头发上,其他人也都沾上了一点。
      “莫忘秋!不是你打扫,你就搞这种垃圾是吧?”
      “哎呀,这不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医生吗?你大人有大量嘛。”莫忘秋伸上手想去捞他肩膀,然后被一巴掌推开了。
      “哪有这样的局啊,他帮着狼人赢的,”他将手扶上太阳穴,“还指使狼人杀人,不玩了不玩了。”连接着连连摇头。
      “毕竟人家是新手,让让他们才有游戏参与感嘛。”
      “不玩了,说什么都不玩了,除非我来当判官,”他指着莫忘秋的脸,眼里满是无语,“一句从头到尾都被设计好的局,一开始就没想让好人赢吗?好人坏人同仇敌忾把神职全给搞了,游戏体验极差,建议退钱。”
      于是莫忘秋便被就被残忍的剥夺了判官权,甚至后面一连几轮都是平民。但他乐此不疲的在局中搅乱浑水,好好的顺风局都能翻成逆盘,然后荣获“第三匹狼”的称号。
      “毕竟我心系狼人,我永远都是狼人的一分子。”他这么说。
      “建议狼人打钱,然后第一轮就带走他。”鹊枝这么说。
      短短的夜晚中,清澈的河水逐渐变得浑浊,鱼儿和鱼儿看不清面对的脸,最后被一网捞起,逼着看清了皎洁的月。
      除夕夜便这么过去了,新年的钟声响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梅花被风吹落,埋进了雪里。
      太阳还没升起,凄冷的月光照不亮黑色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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