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色》苏簪

2、惊喜

　　第二日清晨，那名唤作常慧的小沙弥又来禅房请姜韫清过去大悲殿。彼时，碧玉刚服侍她家小姐洗漱完毕，还未来得及用朝食。
　　“小姐，先吃过朝食再去也不迟。山药小米粥都快熬好了，你要不再等等。”碧玉见姜韫清正要去拿挂在衣架上的银素色大毛斗篷，忙出声急急叫道。
　　姜韫清拢了拢披在她浅碧色束腰长裙外厚厚的斗篷，对碧玉浅笑安抚道：“无事，你在炉上先煨着，我去去就回。”
　　“那我跟你一起去。”碧玉仍旧不放心。
　　“不用了，你就在房中等我回来便是。”姜韫清摆摆手，走出房门，跟着小沙弥出了院门。
　　大悲殿的内室，虚云师傅今日并不在殿内，只余裴度和卧病在床的裴家小姐两人。
　　至于外殿的那些带刀将兵，除却几个值守的外，其余的今日也全部不见了踪影。
　　“姜小姐，又要劳烦你帮舍妹换药了。”裴度见姜韫清从外殿走来，忙从床前起身拱手道。
　　姜韫清客气了一番，等裴度出了内殿，自己坐到床前时，才发现昨天还昏睡着的裴小姐已然醒转，只是刚刚全程未曾出声。
　　“裴小姐，可需我将你扶起来坐着？”姜韫清见她面色苍白，神情却有些游离，试图开口拉回她的注意。
　　裴小姐视线落在姜韫清脸上，有片刻的茫然，好一会，才虚弱地开口说道：“有劳。”
　　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后，姜韫清又用手摸了摸对方前额，心里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裴小姐没有发热，我观你面上也无虚汗，显然风寒已好了大半。”
　　裴小姐听了，轻咳了两声，对她道了谢。
　　“现下我要帮你换药，可能会有点疼，你且忍着些。”说罢，姜韫清解开裴小姐肩头缠绕的旧纱布，再用热水泡过的棉布给她清理了昨日伤口处渗出的血污，这才又拿了根棉棒将金疮药细细涂抹在患处。
　　“嘶—”裴小姐忍不住痛得轻呼出声，姜韫清忙加快手上动作，不一会便给她缠好了新的纱布。
　　“好了，我再扶你躺下吧。”
　　裴小姐却摇了摇头，只说不用，“我昨日躺了一日一夜，现下想坐着醒醒神。”
　　这回裴小姐说的话多了些，姜韫清这才听出了些许不对。
　　按理来说，这裴家世代长居大梁国都雍州，就算是旁支远房大抵住的也不会离雍州太远，怎这裴小姐说话时却带着几丝南边口音。
　　云州虽也地属大梁南域，但裴小姐的口音在姜韫清听来却更像她外祖家临州附近才有的江南口音。
　　要真是这样，那这裴小姐——
　　姜韫清不敢往下想下去，她连忙回神，见裴小姐口唇似有些干涩，便细心地询问：“裴小姐，可用过朝食？要不我让门外的小师傅给你端碗粥来？”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裴度的声音。
　　“姜小姐，可以进来了吗？”
　　姜韫清忙答：“小裴将军请进。”
　　跟着裴度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裴小姐靠坐在床头，也不顾姜韫清还在场，立刻长腿一跨，急急地跑上前噼里啪啦说了好一段话：“阿云，你怎么起身了？你伤还未愈，快快躺下。”
　　裴小姐依旧是刚刚对姜韫清说过的那套说辞。
　　“我昨日睡太久，想坐起来醒醒神。”
　　“好吧，你饿了吧。我让寺中的沙弥帮忙做了些红豆粥和包子，我给你拿。”
　　姜韫清眼见裴度又是摆盘又是端碗就要上手喂粥的架势，忙见缝插针地开口想要走。
　　哪知那位裴小姐却开口让她留下一并用朝食，姜韫清不好婉拒对方心意，只好坐下与他们共食。
　　期间，裴度专心给裴小姐喂粥，姜韫清想着快些吃完，便只捡了两个包子填口。
　　“姜姐姐，你怎会在这般冰天雪地时住进这静若寺？”
　　裴度没有开口，反倒是被他照顾着的裴小姐率先打破了这满室的尴尬。
　　姜韫清斟酌着答道：“寺中清静，倒少了许多烦扰。”
　　裴度这时插了一句嘴，“可是因为你父亲姜大人续娶的夫人？”
　　姜韫清没防备裴度竟知晓她家的家事，着实惊了一跳，又不想对方察觉，忙正色地摇头，“只是我想寻个僻静处修学罢了，小裴将军怕是想多了。”
　　裴度也没再跟她纠缠此事，倒是裴小姐对此事似乎也很惊讶，但她见姜韫清此时面色，心知对方并不想多谈此事，忙转了话头，问起了别的。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姐姐，要不是多亏了你，我今日怕也不能坐在此间喝粥闲谈。”
　　姜韫清笑了笑，谦虚道：“不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裴小姐言谢。”
　　说到这，姜韫清又站起了身，言说自己已吃饱，便匆匆拜别而去。
　　等她回到暂居的禅房，碧玉已将做好的山药小米粥热了好几回了。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碧玉上前给姜韫清递上一个装了热水的汤婆子，又帮着脱了那件落了些许雪子的素色斗篷。
　　姜韫清捂着暖呼呼的汤婆子，走向案桌前，这才开口道：“碧玉，你可用了朝食？”
　　碧玉自然是没有的，她还等着自家小姐回来一块用饭呢。
　　见碧玉摇头，姜韫清也没多惊讶，只告知她自己已在大悲殿吃过朝食，让她快去用饭。
　　“小姐，你这走了一遭，肯定又饿了，今早我煮得有些多，我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要不，我再端一碗过来你尝尝？”
　　姜韫清却摇了摇头，取了昨日未画完的那幅画，抬头看了一眼碧玉，才道：“我真的不饿，你要是煮多了，就送一碗给院中洒扫的小沙弥吧。”
　　碧玉只好作罢。
　　佛桑，又称扶桑，常见于大梁南地。其枝柔弱，叶深绿，微涩如桑。其花有红黄白三色，其中又以红者为贵，呼为朱槿。
　　姜韫清此刻手边放着的这一株正是佛桑之贵，朱槿。
　　虽已风干不再鲜活，但其花色仍浓艳如初，凑近鼻尖，甚至还能闻到些许芳香。
　　她绘制这佛桑已有几日，只差这最后的花蕊画完便可装入画匣。
　　佛桑花的花蕊较之花朵本身颜色要淡上一些，姜韫清倒了一些清水到砚台中搅匀，这才取了一只笔锋小些的毛笔取色开始作画。
　　一直画到响午碧玉将午饭端进来时，姜韫清才停了手。
　　“小姐，雪停了。下午我们要不要去后院把那株晚山茶搬进来也制成干花？我昨天看的时候它就已经开花了。”
　　碧玉口中的那株晚山茶是姜韫清月前从山下一名花农那买来的，本一直放在廊下养着等花开，但前几日寺中开始下起了小雪，便让碧玉又搬去了后院的柴房。
　　“嗯，午憩后再去搬吧。”想着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时间，姜韫清略思考后说道。
　　等未时一刻，姜韫清睡过一觉后起来，那株开得正盛的晚山茶已被碧玉给挪到了禅房内。
　　干花制作并不难，姜韫清拿过碧玉递过来的剪子，从盆中剪下两支粉白相间的花枝，又将一些散杂的枝叶剪除，没有清洗，便找来两个之前搭好的细木架子，将剪好的花枝挂在上面，再将其立在窗下通风处晾晒。
　　等晾上个十来天，这两株鲜花便会自然风干成可长久保存的干花了。
　　那一株晚山茶开得极好，姜韫清又捡了几支小一些的花束好一番修剪，濯洗后，便让碧玉找了一个素白的长颈深瓶，将一支支晚茶花插放好，最后再放到自己案桌的左上角摆好。
　　恰在这时，门外有陌生女子的声音传进屋内。
　　碧玉出去查看，不一会便带着一名红衣年轻女子进来。
　　“小姐，是夫人院中的盼儿姐姐。”
　　碧玉话音一落，那名唤作盼儿的丫鬟便满脸喜色地开口道：“小姐，今日辰时，夫人给老爷诞下了一位小少爷。老爷大喜，特着我等前来请小姐回府庆贺呢。”
　　姜韫清面色复杂，手中拿着的那册书也差点滑落，但很快脸上便扯出了一个笑容，语气里似也带上了喜气：“好，我这就收拾好东西回府，你们且侯上一会。”
　　盼儿却似等不及般，上前来就要帮着姜韫清一起收拾案桌上的物件。
　　碧玉忙拉过她往内室走去，嘴上不忘笑着说道：“姐姐不如来帮我收拾小姐的衣柜箱笼吧。”
　　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盼儿又叫来早已在院外等候的家丁们，进来帮忙把东西抬上放在外面的马车上。
　　姜韫清则带着碧玉和两箱书画笔墨坐进了来时的马车，驾车的是府中的老把式李大虎。他老家刚好就在这静若寺附近，之前姜韫清给他放了长假让他回老家住去，只言说待她要回府时自会差人去叫他过来。
　　盼儿没有凑到她们主仆两人所在的马车，而是识趣地跑到后面来时自己坐的那架马车上，倒是让姜韫清捡了几份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