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天阑》千秋墨

3、初见故人来（3）

　　南无越，南无越？
　　阑，无越？！
　　原来是这样！
　　顾柒盯着南无越，忘了动作，忘了言语，心里只盘旋着这些声音。
　　南无越狐疑地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无端地起了危机感：面前的人认识他！
　　梁军医看看顾柒，又看看南无越，与医侍面面相觑：这两人，怎么回事？
　　在南无越转过杀意的同时，清羽一声由外而入的惊呼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主子，主子，北宣有异动！”
　　顾柒被清羽的声音打断思绪，回过神来，看向一路奔跑过来的清羽，无声地询问。
　　清羽喘了一口气，说道：“方才斥候回报，北宣军营中少了三万兵马，应该是凌晨的时候开拔了。”
　　有念头电光火石间转过，顾柒心念一动，脚步就往外疾奔而去。
　　南无越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渐渐握成拳，青筋暴突。
　　顾柒飞快地冲进谢增的书房，找到博古架上一个青花瓷瓶，转动一下，底下本来密封的格子“哒”的一声露出一个小暗格。
　　顾柒毫不犹豫地拿起暗格中的信件，一手撕掉信封。
　　“支援奉城！”
　　薄薄的信笺，只有寥寥四字，却压得顾柒几乎直不起腰。
　　清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双手撑着博古架上，一手紧攥着信件，低着头沉思着，脊背弯曲，像是背着一座山。
　　片刻，顾柒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抬头看住清羽，沉着地下令：“即刻点兵五万，随我支援奉城！”
　　清羽惊讶地微张了嘴巴，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是”，立马转头执行命令去。
　　“等等！”
　　顾柒却又马上叫住她，一咬牙，果断下令：“点兵七万！要快！还有，让东方将军来见我。”
　　清羽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无条件地应道：“是！”
　　看着清羽的背影消失在门边，顾柒的心突然就有点酸涩。
　　清羽是自小服侍她的侍女，是顾家家生子。只因为顾柒自五岁便被送到颜凉山习武，清羽也离开家人，与顾柒相伴。
　　五年前，顾柒决意女扮男装投军，清羽怎么也不肯离去，与她一同扮上男装，忍受从军的一切苦难险阻，从不喊一句累与委屈。
　　闭了闭眼，顾柒想，她欠的人太多了，第一个就是不离不弃的清羽。
　　“顾副将！”
　　东方寒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神色有点焦灼：“有何吩咐？”
　　长出一口气，顾柒收拾情绪，抓紧时间跟东方寒交代事宜，安排好她离开之后的守城策略。
　　一个时辰后，顾柒辞别东方寒，骑上她的爱驹流玉，带领七万将士，往奉城疾驰而去。
　　南无越站在院子里，拄着一根拐杖，仰头看着屋檐切割出来的一方天空，心绪寥落。
　　在察觉到顾柒很有可能认出他的时候，他是想过灭口的。五年的隐忍，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可是，战事瞬息万变，在南无越还没有想好对策，要如何不动声色杀掉顾柒的时候，她就领军出征了。
　　北宣军突然抽调兵力，顾柒突然领军离开，看来真的如他所料，北宣大张旗鼓地夺下洛亚岭，进攻乐伦城，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招数。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奉城！
　　早在洛亚岭戍守的时候，因为地理的便利，南无越总是能第一时间留意到北宣的异动。在北宣起兵之前，他就预料到北宣会有所动作。因为从他掌握的情报得知，北宣军已秘密筹措粮饷和兵器三月有余。
　　上京那边还顾着醉生梦死，以为北宣只是像往年一样借着冬季来临，临时起意，劫掠一些粮食而已。只有如南无越这样掌握着北宣军一举一动的人，才知道，这一次，北宣军的图谋绝对小不了。
　　南无越只是从北宣攻打阑朝这大半年的动向分析出北宣醉翁之意不在乐伦城，但具体在何处，他仍旧探查不出来。
　　按理说，打下乐伦城，北宣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最多在震定关被拦阻一下，之后就可以率军深入中原，甚至打到阑朝的国都上京。怎么看，北宣都不可能放弃乐伦城。
　　直到洛亚岭被困那一天，南无越才通过诸多蛛丝马迹，推测出北宣军真正的目的是在为攻打奉城作掩护。
　　诚然，那天进攻洛亚岭，北宣军是费了大力气的，甘愿牺牲两三万将士，也要夷平洛亚岭军营。甚至派出一支军队压制乐伦城援军的这一招棋，也下得非常高明。至少让阑朝所有将士都相信，北宣是蓄意打下洛亚岭，然后进犯乐伦城。
　　也只有身在其中的南无越，临战数百场，思维敏捷，见微知著，才能识破北宣的企图。毕竟，无论是洛亚岭还是乐伦城，南宫迷尘都没有现身。
　　在洛亚岭一役之后，南无越侥幸死里逃生，便潜伏了起来，借机探查南宫迷尘的动向，也是由此才证实了南宫迷尘早就领兵前往奉城。
　　于是，他秘密送信给谢增，让他提前做好防范，务必令南宫迷尘有去无回。而他因着伤势过重，暗中留在了乐伦城休养。
　　没料到，那日北宣军突然进犯，顾柒领军出战，他本来想出去查探情况，因身穿兵服，被一个不知情况的小兵拉上一起出战去了。
　　他一身伤本来也没有养好，那天跟敌军厮杀一整天，实在是筋疲力尽，最后因为护着一个明显是刚参军的孩子，中了敌军一枪，昏迷过去了。
　　梁军医也曾试探过问南无越，如何从洛亚岭一役中侥幸存活，又为什么混入那日的抗击战之中，南无越都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南小将，”梁军医经过看到南无越，便把手中的医案交给医侍，走了过来：“你重伤初愈，还是得小心身体，不可久站，尤其是这隆冬季节，寒气入体，可不是开玩笑的。”
　　南无越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在梁军医的搀扶下，往房间走回去。
　　本来像他这样九死一生的人，对任何人都保持最高的警觉，是不可能随意相信人的。可是梁军医不一样。大概是听着梁军医的念念叨叨，让他想起上京中某一位也爱絮叨的老人，天然的便对梁军医没有过多的排斥。
　　看到他温顺地听从医嘱，梁军医老怀欣慰，医者最是见不得病患肆意妄为的。仔细叮嘱一番，梁军医便离去。
　　南无越坐在案桌边，翻看特意让梁军医带来的一本兵书，不知不觉间，天便黑透了。
　　有小兵进来点亮房内的烛火，给他送来晚饭。在习惯了南无越的沉默后，再也没有像一开始那样特意探听洛亚岭的事情，摆好饭食，小兵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片刻后，烛火微微闪烁了一下，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至南无越面前。
　　翻过一页书页，南无越毫不惊诧，平静无波地开口：“如何了？”
　　黑影恭敬地单膝跪地，回禀道：“十天前，南宫迷尘带领八万大军抵达奉城，休整了两天，正式发起进攻。属下回程途中，看到北境三万兵马正往奉城疾驰而去。”
　　北宣当初攻打洛亚岭和乐伦城时，共有兵力十三万，除去折损的，陈兵乐伦城外至少有十万兵力。
　　南宫迷尘领军八万，乐伦城外抽调三万，也就是说奉城如今面临的是逾十万的军队。奉城本是边陲的一个小城，守军仅两万，且大部分还只是临时组建的散军，并没有多少对战经验。
　　当初谢增前去奉城，没有带多少人马，仅靠两万守军，可撑不了多久。
　　不过南无越深知谢增这个老狐狸，既然提前得知南宫迷尘会进犯奉城，定然是早有对策，只是不知道他会抽调距离最近的阳雪城守军，还是抽调稍远一点的裕明军。
　　阳雪城守军仅五万，若是抽调，最多只能动三万；裕明军戍守裕明关，倒是兵力更多一点。
　　不对！
　　南无越心念一动，语速极快地问：“你离开之前，援军到奉城了吗？”
　　黑影果断地摇摇头：“属下便是久候不见援军，才急着赶回来回禀。”
　　南无越急忙起身，从旁边博古架上找来一张舆图，找到毫不起眼的奉城，一路往北，越过华峤关，越过英离平原，直到北宣境内。再一路往回，从奉城一路往南，经过阳雪城，裕明关，霜景城……大小十几座城池，直到上京停了下来。
　　看他蹙眉思考，黑影也站起来，在一旁屏息静候。
　　南宫迷尘已经兵临奉城，想来华峤关已经失守。南宫迷尘能领军越过英离平原不足为奇，就胜在能悄无声息地夺下华峤关。
　　那么，夺下奉城后，他预备继续往哪里进攻呢？
　　终于，在往返上京、奉城、北宣数次之后，南无越忽然瞥见在奉城西南方的成玉关。电光火石间，南无越想起以前查探到的一则消息：南宫迷尘曾在去年销声匿迹半年之久，后来有蛛丝马迹证实，他曾在成玉关现身过。
　　那时南无越便猜测许久，南宫迷尘孤身到成玉关到底为了什么，可惜一直得不到解答。如今结合当前的形势，便一目了然了。南宫迷尘此次的目的并不是上京，而是攻下奉城，绕道成玉关，前往厄尔沙漠，极有可能是想与厄尔沙漠附近的游牧民族搭上线，更甚者可能联合百越族，弄不好还有格尔城的事。
　　早就知道南宫迷尘的图谋不小，但也料不到会如此之大！
　　一拍案桌，南无越长出一口气，心念辗转，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若是此次故意让北宣入关，等几方联手，再一锅端掉，无疑是最痛快且永绝后患的一招。可是……
　　南无越叹息一声，如今还不是时候。
　　阑朝朝政沉珂多年，国库空虚，内斗不断，没有足够的兵力去对抗联军。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截下南宫迷尘，切断他们的妄想。
　　那么，谢增会从何处抽调援军呢？
　　手指又重新回到奉城，围绕着奉城画着圈，南无越聚精会神地盯着舆图。忽然，手指点在潭州，南无越双眼一亮，就在这！
　　潭州距离奉城五日的脚程，若是骑兵会更快。对！潭州有着阑朝最广袤的草原，养着无数战马，也组建了一支五万人的骑兵。
　　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南无越在潭州上点了几下，对黑影说：“谢增成竹在胸，顾柒还带了七万前去支援，奉城定能无恙。若是能趁机把乐伦城外的七万北宣军也打残了，就更好了。”
　　黑影闻言也轻松了不小，笑道：“如此一来，南宫迷尘即便能全身而退，也只能带着残兵败将缩回北宣去。只是，如今城中守军只三万，能守好城池就很好了，主动出击，胜算不大。”
　　脸上笑意更盛，南无越道：“所有人都这么想。”
　　所有人都理所应得地觉得，乐伦城能守好城池就很不错了。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称得上奇招，才能决胜千里！
　　既然碍事的顾柒不在，那就让他看看，乐伦城这三万守军在这些年里到底有没有惫懒，能不能跟他一起把北宣七万人马打趴下！
　　北宣，这一次来了，就别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