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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故人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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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朝北接宣国,南邻百越族,西有厄尔沙漠,东靠格尔城。近年来,阑朝朝廷腐败,高官贵人只知醉生梦死,百姓叫苦连天,是以邻国都蠢蠢欲动,想方设法要蚕食阑朝广袤的土地。
顾柒女扮男装入伍以来,跟随军队打过百越,抗过格尔,如今又辗转来到乐伦城,临危受命为北境副将,跟随谢增共同抵挡北宣的侵略。
与北宣的抗衡,本来并不是难事,双方兵将人数并不悬殊。可难就难在北境一年之中有九个多月都是白雪纷飞,即便是常年驻守北境的将士,耐寒能力还是不及那些从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酷寒天气的北宣战士。
自接任以来,顾柒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训练将士们的耐寒能力,也研究了大量的冰雪天气作战方法,以求能找出跟北宣对战的良策。
可惜,她还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狡诈的北宣人先发制人,花费了大力气找出一条绕过洛亚岭的小路,以五万的兵力压制住乐伦城的支援,不惜牺牲两三万的将士夺走了洛亚岭。
在洛亚岭失守之后,顾柒不止一次地带着斥候秘密前去探寻洛亚岭附近的地形,在近乎一寸寸搜寻的过程中,才被她发现了当日攻袭乐伦城的那支北宣军的行军路线。
顺藤摸瓜才知道,北宣军大概五个月前,派出十几名细作以各种名目混入了洛亚岭附近的村落。在他们日复一日的渗透之下,终于从对附近地形熟悉的村民口中得知了一条能绕过洛亚岭抵达乐伦城的小道。
在洛亚岭失守那天,攻击洛亚岭军营的北宣军人数其实只有八万。之所以让当日探查的斥候误以为他们人数超十万,是因为他们每个士兵背上都背了一个穿兵服的稻草人。
八万士兵进攻洛亚岭,五万士兵赶赴乐伦城,可想而知他们是对洛亚岭势在必得。
顾柒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当日她不是回乐伦城调援军,而是留下来跟洛亚岭的将士一起迎战,会不会能拖延多一阵,等到援军的到来呢?如果那天她能尽快地结束乐伦城的战役,赶赴洛亚岭,会不会救下更多将士的性命呢?她怎样才能提前识破北宣的诡计,做好布防,挽救五万英魂呢?……
顾柒知道,她不该陷在洛亚岭之战中,她更需要做的是把北宣打趴下,让他们再也不敢进犯阑朝,以慰洛亚岭丧命的将士。可是,每当像现在这样独处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想,如果……当初……
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吹得城楼的旗帜猎猎作响,顾柒在城楼上已伫立了大半个时辰。站在这里,她能看到隐在雪雾中的北宣军营大概的轮廓。看着敌军阵营,呼吸着透心骨的冷空气,她的思绪才会前所未有的清晰。
“顾副将,梁军医说他醒了!”
张戈兴冲冲地跑上城楼,大声对顾柒喊道。
自从那日被梁军医选中去给回城的顾柒报信后,张戈就留在了顾柒的护卫队中,负责一些跑腿的琐碎事儿,尤其是每日往返官衙与伤患处,给顾柒回报洛亚岭那个伤员的情况。
赤御二营十六号,南无越,二十一岁,孤儿,过往不详。入伍三年有多,一直为北境不起眼的守军,后被调派到洛亚岭驻守。去岁九月,因军功编入赤御二营,顶替牺牲的梁枋成为赤御二营十六号。
这是洛亚岭唯一幸存者的信息,寥寥几句,无甚出彩,原本应该像无数默默无名的兵卒一样,湮灭在人群中。可因为洛亚岭惨败的一役,因为他顽强的求生意志,此后的他注定闪耀夺目,被每一个阑朝人铭记。
站立太久,顾柒的身体都冻僵了。只见她缓慢地转头,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看向张戈的双眼,熠熠生辉。
顾柒来到安置南无越的房中时,梁军医正在仔细地给他手上的伤口上药。床上的人依旧全身缠满纱布,唯一不同的是,一双眼睛终于不再是紧紧闭着。
毫无来由地,顾柒的心猛地一颤,望着那双无端熟悉的眼,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双眼皮尤其明显,衬得一双眼睛更像两颗葡萄。此时那双眼中毫无神采,只空洞洞地盯着帐顶。
顾柒眼前浮现出一人的容貌,那人的眼睛跟面前的人一模一样,笑起来的时候灵动慧黠,凶起来的时候杀气凛冽。
梁军医给他包扎好伤口,又细细地问了几句,只得到他或眨眼或轻微摇头的反应。叹息一声,梁军医走到顾柒身边,恭敬地回复:“目前来看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伤口颇多,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还得慢慢观察恢复情况。”
顾柒点点头:“有劳了,还请仔细看顾。”
“这是自然!”梁军医摆摆手:“这可是我们阑朝的大英雄!”
听到梁军医的话,床上的人才把目光移过来,触及顾柒的时候,眉头肉眼可见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心的褶皱深如沟壑。
就在那时,城楼的号角吹响,鼓声震天。
顾柒眼神一凛,顾不得说什么,转身便走。
顾柒带着清羽等一众护卫登上城楼的时候,北宣军黑压压地朝乐伦城紧逼过来,已是距城楼约百丈,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顾柒双手扶在城楼的墙垛上,冷眼看着逼近的北宣军,不发一言。
一向情绪外露的清羽此时正摩拳擦掌,恨不得冲下去大杀四方。
“看来这次北宣军是真正想要攻城了。”
乐伦城原守将东方寒指挥将士们准备防御工具的间隙,对顾柒说了一句。
唇角勾起一笑,顾柒摇摇头,指着北宣军远方的主将台,说:“北宣军这次也照旧是虚张声势罢了,主将台上的根本不是南宫迷尘。”
南宫迷尘,北宣此次伐阑大军的主帅,生性残暴,勇猛之余又诡计多端。作为他的老对手,谢增对他可谓知之甚深。
谢增前去奉城巡视之前,就跟顾柒说过,只要南宫迷尘没有出现,北宣任何形式的进攻、挑衅都是虚的,不必认真打。
也因此,谢增离开后,对待北宣两次的主动进攻,顾柒都是迎上就打,他们撤退就收兵。
东方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右手在眉骨处搭了一个凉棚,极力远眺,仍旧看不清雪雾之中的主将台上的人脸。再一次对顾柒的视力叹服后,他仍旧有点不放心:“可看他们此次出动人马不下五万,不会只是来走个过场吧?”
清羽也不解:“都兵临城下了,北宣就只是来叫叫真?不可能吧?”
可事实就是如此。
北宣军在进入弓箭射杀范围前就停了下来,只派了几个猛将出阵叫嚣,指明要顾柒出城单挑。
顾柒毫不犹豫地转身:“随他们叫,进入射程范围就射杀!”
东方寒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可看一眼城楼下畏缩不前的北宣军,只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一连三天,北宣军都在乐伦城前驻扎,每天派出不同的将士叫阵,日出而出,日落而撤。顾柒再也没有上过城楼,而是把自己关在官衙的书房内,认真地翻看着谢增留下的几本手札。
到了第四天,从城楼上撤下的清羽一路飞奔着跑进书房,喘着大气说:“主子,北宣退军了!”
顺手捞起案桌上一个杯子,清羽大口地灌了一杯茶水,用力一抹嘴巴,不解地问:“主子,您说北宣这是图的什么?就这样叫嚣三天,又退回去,到底什么意思?”
放下手札,顾柒疲惫地揉揉眉心,闭着双眼,缓缓说道:“或许,北宣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清羽大惊小怪:“那在哪里?”
慢慢睁开眼,顾柒看着清羽,又似乎在看着遥远的某一个点,喃喃说道:“是啊,那是在哪里呢?”
“奉城?!”
梁军医惊讶得差点跳了起来,望着面前仍旧满脸纱布的伤患,不敢置信地问:“你说北宣真正想要打的是奉城?”
片刻前,梁军医与他的医侍在给南无越换药的时候,聊起北宣此次的叫阵。一向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兴趣的南无越却突然问起梁军医此次北宣兵临城下的细节,然后对他们说:“或许北宣真正要打的战场不在乐伦,而是奉城。”
“什么奉城?”
顾柒刚好前来探望,在门口就听到梁军医大呼小叫的声音,夹杂着风雪,一路快步走到梁军医面前。
梁军医尚在震惊之中,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他的医侍三两句把情况说清楚了。
凌厉的目光投向南无越,顾柒带着风雪般寒意的脸转向南无越:“你是如何得知北宣真正想要打的是奉城?”
看都不看她一眼,南无越低下头去:“猜的。”
见南无越对自己的主子这般不尊重,清羽气急,正要上前斥责,被顾柒抬手挡住了。
顾柒审视了他一会,默不作声地抬脚离开了。
“南小将,顾副将可是个好将军。”
梁军医叹息一声:“这次你能死里逃生,很大原因还是顾副将特别交代要对你尽心照料。你也知道如今战时,药物难得,可顾副将还是下令把所有好的伤药都用在你身上。你有什么情报,可以放心地跟他说,他打北宣的决心可不下于你我。”
南无越眼前浮现起顾柒那张还稍显稚嫩的脸,心里十分不舒服。万万没料到,此次伐宣大军的副将竟然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谢增是已经老糊涂了吗?
梁军医依旧喋喋不休地劝说南无越。他想,既然南无越能说出那句话,必定是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可奈何南无越从一开始似乎就对顾柒有一种没来由的轻慢,不肯如实相告。
老实说,一开始见到顾柒,他们也曾私底下议论,担心这么一个年轻的将领,会扛不住北宣的进攻。但没想到,几场大战下来,顾柒的表现实在是太出乎他们的意料。就连如今谢主帅不在,顾柒独当一面,也是游刃有余。
南无越无声地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梁军医唯有再度叹息。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五日,北宣没有再进攻,安分地扎营在城外的平原上,依旧没有南宫迷尘的任何消息。
顾柒已经派出将士给奉城送信,可迟迟还没有等来回信。
当初谢增突然提出要前去奉城巡视,顾柒就觉得蹊跷。偏偏谢增还只带了一支近卫军离开,留下十万兵马给她。只留下一句,若是一个月后仍旧没有得到他回乐伦城的消息,就打开他放在书房密格中的书信。
如今距离一月之期,只剩一天了。
顾柒从城楼上下来,本来想要回官衙,心念一动,却转去了伤患暂住的宅邸。
“顾副将。”
医侍看到顾柒,连忙给她行礼,并指指正俯身在南无越面前,动手拆除他脸上的纱布的梁军医,解释道:“南小将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梁军医说今日可以拆除纱布了。”
顾柒抬了抬眼,看向被梁军医一圈一圈地拆除纱布的南无越。
南无越一直闭着双眼,随着纱布一层层地拆开,感觉到脸上再无束缚,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剑眉圆目,稍显宽大的鼻头,厚薄适中的嘴唇,单看五官毫无特色,可组合在一张脸上,每一分每一毫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不是那种动人心魄的俊帅,但也足以令人过目难忘。
而紧盯着南无越的顾柒,在看清他的容貌的瞬间,只觉得心间某一处轰然倾塌,整个世界一阵天翻地覆。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