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许卿》秋来入画

28、前世所爱

　　改日么…

　　听到春柳转述林深致的话，我苦笑一声，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便又有人来通传，说是宫里的喜公公来了，特为容嫔娘娘之托请我入宫。

　　“往常容嫔娘娘来请王妃的时候，不都是她的贴身婢女来请，这次来的怎么会是喜公公？”春柳不解。

　　我笑笑，并未感到意外，不管是何借口，喜公公会来是迟早的事，这一次我没有让人去找沈忻州回来，也没有回绝，只是让春柳收拾一下，准备进宫。

　　“王妃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春柳知我向来聪明谨慎，不可能察觉不出其中端倪，但这时候却大大方方地解释，愈发不解起来。

　　“喜公公会来想来是为了宫中之事，而这件事想必与容嫔有关。”我淡淡道。

　　我并未解释太多，春柳在我身边待久了，便习惯性自顾自地猜测起来，一一细数最近发生在皇宫里的大事。

　　“近日皇上久病不醒，听闻偶尔醒来也是只有几名近侍在旁，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宫中一直都在彻查皇上的病因，并且说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春柳神色恍然，道：“某些小道消息称，皇上卧床不起之事，玉容宫怕是脱不了关系，莫非是因为王妃与容嫔娘娘关系好，所以要被叫去问话？”

　　“或许吧。”我笑着点点头，也不解释。

　　喜公公这次来是趁沈忻州正与几名大臣在宫中正殿商议重要之事，抽不开身，才冒险避开风声来请我，他所为之事十分重大，更有沈景川为数不多的几次苏醒时的嘱托，自然轻慢不得。

　　原本喜公公怕我拒绝，便用了赵鸳鸳的由头，以为毕竟我与赵鸳鸳关系不错，因着这层关系也会答应，喜公公甚至还做好了准备，若我还是拒绝，那他便只能动用一些不得已的手段了。

　　只是他倒是万万没想到我答应的十分果断，并且在踏出府门见到他时，我脸上神色从容，笑如春风，身着靛蓝云锦衣袍，面带薄妆，姿容逼人。

　　喜公公一愣，脑海里蓦然现出先皇后的身影来，只记得当初那个高贵美丽的女子，也是这般慵懒从容，就仿佛这世间没有人没有事能让她真正的上心在意，她只需要站在那里，便配得上世上所有的尊贵。

　　只可惜……

　　一念及此，喜公公忽的回过神来，低头行礼。

　　“见过王妃，王妃请上马车。”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提了一句，“陛下的咳疾，可还会犯么？”

　　“禀王妃，已…”

　　喜公公本下意识要回答，却猛地止住了口，接着便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我，竟是连礼仪都是顾不上了。

　　从小时候起，沈景川一旦误吸食含有白桂香的东西，便会引发咳疾，严重时甚至会咳出血来，这是一桩极少有人知晓的隐秘，只有身边最为亲密的人方可知晓，就连沈忻州都是不曾听说。

　　事涉大燕帝王隐疾之事，自然更加不宜为外人所知，因而所有知晓此事的太医及喜公公等服侍多年的近侍，包括当初的我，都极力隐瞒。

　　只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了。

　　“大胆！”

　　这时候春柳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对着喜公公厉声呵斥道：“公公这般眼神，可是对王妃的大不敬！”

　　喜公公蓦然惊醒，赶紧收回目光，压下胸中激荡的心情以及脑海中无数的疑问，向我行礼。

　　“王妃请！”

　　……

　　马车入宫一路无阻，果不其然在清宣殿外停下。

　　“容嫔娘娘正在殿中等着王妃，王妃请吧。”喜公公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春柳扶着我下马车，我抬眼望向眼前恢弘奢华的宫殿，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我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里了，前世我贵为皇后，尚与沈景川热切相恋时，清宣殿便如家中后花园，想来便来，想走也走，不需他人同意，也无需在意旁人目光，只是后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谁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沈景川当初对我的温柔情热，在对权力的渴望与日积月累的小人谗言中，逐渐转变成对冷漠、自私与掌控，从此一切都回不到当初。

　　“王妃自己进去便好。”喜公公看了一眼春柳，道：“其他人便留在这里吧。”

　　春柳正要争辩一番，我却将她拦下，笑笑点头，我知道喜公公来请我入宫其实是应沈景川的命令，不管这背后缘由为何，沈景川恐怕是想单独见我，不然也不会这般秘密行事。

　　“公公。”

　　我上前一步，在正要踏入殿中前看了一眼喜公公，唇角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今日之事我也必不会忘。”

　　此话一出，喜公公便是脸色大变，似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浮现成难以置信的神色。

　　只因，前世沈景川最后一次带着喜公公前去看病重在塌的我，想要逼我妥协，彼时父亲已经被斩首，我心如死灰，胸中愤恨更是如野火般燃烧不息，几欲将我吞噬。

　　那时的沈景川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面对我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帝王在处刑他那不听话的臣子，说只要我从今往后乖乖听话，依附于他，我便还是尊贵的皇后。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可笑至极，对其嗤之以鼻，心恨落泪，道出对沈景川的最后的两句话。

　　“天理昭彰，苍天有眼，既取了我王家全府性命，便要做好往后不得善终的准备！”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今日之耻刻骨铭心，我王容卿生死不敢相忘！”

　　彼时沈景川被我气极，拂袖离开，喜公公也在场，对我的话记忆深刻，如今见我说起类似的话，不由得回忆起当初之情之景，心中疑惑更甚，正想要追问于我，便见我已踏入清宣殿中，不再回头。

　　我在殿中缓步前行，对此处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陌生，特意留在路上的专人尚未向我指引方位，我便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惊讶的目光里，我很快便来到沈景川的寝殿门前，接着平静地推开门，踏入其中。

　　一股亮光自门外照射入殿，听到此番声响，本在里面服侍的几名宫女太监便是像是得了什么令似的迅速退下，偌大的宫殿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我缓缓往里面走去，殿中弥漫着一股药味，还有许久不曾通风的闷稠气息。

　　不过几步路，我便来到了龙床榻前，眼前是熟悉的明黄色床幔，在不知如何兴起的微风里轻轻飘荡，床幔里忽然传出一道虚弱地咳嗽声。

　　“咳咳！”

　　龙床两边的宫人掀起床幔，扶着一袭明黄色寝衣、面色虚弱不堪的沈景川坐在床沿，见到我的那一刻，沈景川原本黯淡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亮光，神色也开始激动了起来。

　　“流云郡主…不，你身上的是容姐姐的魂魄，你是容姐姐……咳咳！”

　　我平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你们都给朕退下！”

　　沈景川挥手遣退了剩下的那两个宫人，很快殿中便只有我与他了，纵使是病弱之中，他那一双桃花眼也就是那么好看而勾人，我不禁想起当初的我，便是被那双眼睛所吸引，误了终生。

　　前世我与他的初见不过寻常，比起其他优秀的皇子，他并不怎么起眼，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儿，却是胆怯又小心的模样，意外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从小便被教导得落落大方，自信沉静，实在不明白宫里怎会有那般一个谨慎胆小的皇子，心生好奇，我便上前与他搭话，自那以后，他便常常跟在我身后，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于是，我二人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沈景川逐渐长大，因着我的潜移默化，勤于学业，待人谦虚谨慎、不胆怯亦不高傲，也日渐得到先皇赏识，与此同时，他的模样也愈发出挑，再加上皇子的身份，许多世家小姐都对他青睐有加，之于婚事，他有着许多不错的选择。

　　但在某一天喝醉的夜里，他红着一张脸，在月色下认真地看着我，说出那个想要与我携手一生的愿望，“我此生唯爱容姐姐一人，旁人皆无法入我眼。”

　　或许便是那时，我的心开始有了颤动。

　　自月色下借酒坦言后，沈景川便再也不掩饰对我的心思，他总是会不声不响地将我拉离其他男子，总要与我待在一处，总一一记着我喜欢的吃食，会因为我而吃醋，更从不会对我生气。

　　曾几何时，他的世界只会围绕着我而转动。

　　过去种种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他当初满心满眼都是我的模样，他总是盯着我看时的乖巧神情、还有事事都以我为先的温柔，都仿佛还发生在昨日，挥之不去，我忽然生出许多感慨，沉寂已久的心便又不由得揪了起来，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是变得困难。

　　“容姐姐，你还好吗？”沈景川坐在床榻上、靠着旁边枕头，一双充满温柔和希冀的眼凝视着我，仿佛这一眼，便是万年。

　　一如当初的那场相见…和相离。

　　我喉咙仿佛被堵住，哽咽不已，好不容易地开口，双眼却已经被泪水所模糊，却还是一脸的倔强而决绝，沉默不言。

　　前世每次沈景川惹我生气时，我便总是面色冷静、沉默地看着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回应，直到他承认错了为止，因而后来每回我生气，他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容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沈景川扶着床沿颤抖着站起，他泪流满面，双眸里尽是令我陌生的深情与懊悔，前世我见他最后一面时他分明不是这般模样，如今的他却仿佛魔怔了一般痴痴地看着我。

　　“......”

　　我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能忍下情绪，声音颤抖而破碎，“没想到还是又见面了，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