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许卿》秋来入画

22、王家容卿

　　我终于抵达太常寺，休息片刻后，高太妃便派人唤我去见。

　　我再一次见到了纵使一身素衣却也依旧雍容华贵的高太妃，她坐在高位，威仪不减当年，一句话便遣散了周围侍奉的下人，与我单独见面相谈。

　　“我问你……”

　　高太妃一双美丽的凤眼望着我，目光冷淡而带着审视，开门见山道：“你与先皇后是什么关系？”

　　我毫不慌乱，只看着她的眼睛，心想，沈忻州那双眼睛虽不完全像她，但却看得出是出自于她，也分外地好看。

　　“太妃以为，我与先皇后会是什么关系？”

　　“我前些时候抄写经书，意外翻出一封信件，上面的字迹娟秀端正，一笔一划都颇有讲究，绝非常人可以写出，而信中内容更是令我震惊，那么这封信从何来呢？”

　　高太妃凝视着我，想要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什么，但却见我始终平静微笑，没有半分破绽，但越是如此，便越是值得怀疑，她继续道：“除了前段时日来过我这里的你，我想不到还能有谁。”

　　“今日你若是不如实交代，那便只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论生死。”

　　我很清楚她的话代表了什么，只因那封信里记载之事，实乃我父昔日为官三十载所得，他在朝中摸爬滚打、最终身居高位，怎可能一无所获？

　　朝中多位高官参与过结党营私、谋图私利的勾当，有多少不为人所知晓的龌龊勾当，怕是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吧？

　　父亲虽为朝廷，却也并非愚忠，为官多年期间他暗中收集许多证据，作为把柄，以制衡朝中上下，其他官员为父亲手段及手中把柄所牵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谁又能知晓，这些把柄成就了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却也害了他。

　　到了沈景川因为父亲权势太大，而有意对父亲动手那一日，朝中便纷纷群起而攻之，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若非父亲顾忌后宫中的我才任人摆布，他又怎么可能寻不到脱身之法！

　　千错万错，都归于我一人！

　　一念及此，我悲从心来，面色隐痛，强装镇定，道：“不管我与先皇后是何关系，我只问太妃一句，昔日王相临终前的一字一言，太妃可还记得？”

　　“住嘴！”

　　话音落下，高太妃脸色微变，似回忆起诸多往事，面色变得有些痛苦起来，接着便是质问我，“这些你都是如何知晓的？”

　　“‘臣这一生殚精竭虑，尽忠心、安社稷，多年来臣心不变，今日为贼人陷害遭此冤屈，既此为大势所趋、天意如此，臣无话可说，临死只念一故交及膝下一女，遗赠两言，一送予故交：寺中苦寒，愿身体常康健，少些忧愁、不忘初心，二留予孤女：父亲无用，先行一步，愿你心中释怀，此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我一字一句地念起当初父亲遗言，想起当初奋不顾身冲出宫外见他的最后一面，顿时心痛难抑，泪流满面。

　　当初父亲与高太妃乃故交，情谊更是非同寻常，即便父亲生前因尊卑有别故而几乎不会与高太妃往来，但昔日旧事又怎是能轻易抹去的？

　　父亲临终提起的故交，言及‘寺中苦寒’，知情人很容易便猜到那说的是高太妃，只不过无人敢戳破，我知父亲之所以临终遗言提及高太妃，存有希望她在他死后能护我一二的意思，但若非二人情谊非凡，父亲又怎会临终提起她来？

　　而若是再略加揣测一番，父亲临终所说的那句‘不忘初心’，是否便是让高太妃莫要忘了二人当年的情谊？

　　高太妃十分聪明，自当是知晓其中深意的，此时只见她面色震撼，美丽的丹凤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我终于知，她心中动容万分。

　　“你到底是谁？”高太妃有所失态，更加执着于我的身份。

　　我与高太妃或许是最相似的，一旦有了主意，便会执迷不悟、孤注一掷！她会在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就问我与先皇后的关系，那么这时候我得知她心意后，便也愿意告诉她我是谁。

　　“太妃以为，最了解先皇后与昔日王丞相之事的人，是谁？”

　　高太妃微微眯眼，紧紧抓着把手，联想到我重生到谢诗行身上后发生的怪事，以及我所表现出的性情，她想到某种可能，脸上顿时浮现不可思议之色。

　　“我便是太妃所想的那个人。”我微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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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高太妃刚谈完不久，便听闻沈忻州抛下繁忙的事务，带着人骑马而来，很快便到了太常寺中。

　　他的消息到底还是快，不过半日便知晓了我并非是探望谢诗行母亲生前好友，而是应召来了太常寺，并且很快便赶至。

　　我得到消息的时不禁想起，不久前我来过一次太常寺身中春药之时，那时的沈忻州便似乎有意让我往后再不要来这苦寒之地，免得染病。

　　那时我便对他提过，高太妃如今身体尚是康健，但若是在太常寺呆久了恐怕对身体也不好，让他择日将人接回王府好生照料，他当时已心有动摇，而今高太妃与我目的相仿，她在朝中有些旧部，为了方便行事，接她回京自是上上之选。

　　既然沈忻州来了，我自是要再劝他一番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我披着斗篷，在寺中某处院落静候沈忻州的到来，此时院中的几株桃花已经绽放，粉色的花瓣在枝头舒展，携着花香，溢满了院落。

　　一袭华衣披锦的沈忻州匆匆而至，他神色紧张，一张俊秀好看、贵气逼人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还有几分薄怒，自是因我不告知他实情擅自上山来这太常寺所致，只不过在看到我无恙后，他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柔情，缓缓几步行至我身前不远，脸上挤出笑来。

　　许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愣了半晌，久久不语。

　　桃花花瓣在山风吹拂中飘落，一刹那落英缤纷，花香四溢，胜却人间繁华无数。

　　在这春色满园里，我与他再次遇见，一如当年。

　　见他这般小心翼翼，我笑了笑，心想，或许我那时还是猜错了，沈忻州哪里只是在乎我，他分明爱极了我。

　　渐渐的，我想起前几日他唤我的那声阿卿，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无论是徐随还是他，总还记挂着本已逝的我。

　　重生一世，我投在了谢诗行的身体里，一步步地完成我想要做的事，这些事看上去荒谬至极，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是否说明，冥冥之中便早已注定？

　　注定我会再次遇见沈忻州，再次与他相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叹笑，婉婉道：“世上之变多矣，只是不知王爷可还记得，曾与先皇后有过一个约定？”

　　前世我还是先皇后时，在外人眼中，我与沈忻州也算是有些情谊，某日我当众与他打赌，输了的人要应另一个人一个要求，我那时候侥幸赢了，但当时尚未想要让他做什么，便暂时留着。

　　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但碍于沈景川的脸色，宫中的人向来很少有人会提起，再加上这个时候前世我的死是个忌讳，几乎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件事。

　　“自是记得的！”沈忻州上前一步，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怜意，面色希冀地看着我。

　　“听闻先皇后临终前给王爷留了一封绝笔，不知王爷是否看过？”我见他这般，不禁落泪，又问。

　　沈忻州神色颤抖，袖中的手不禁握紧。

　　他是看过的，不然也不至于直到今日，每每想起当年那女子都怜惜悔恨、心痛不已。

　　当年的他已尽力去挽回，但一切都木已成舟，王相被斩首，王家覆灭，而那名原本明媚傲然的女子，在后宫之中独自一人，身染重病、日渐憔悴，陛下更是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他曾给她写信，让她坚持下去，他一定会想办法将她救出来，但每每提笔，却又犹豫着放下，他尚不知晓她的心意，不知她所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每日派人探听她的境况，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最终却通过旁人知她日日以泪洗面，他的心也跟着揪起。

　　他整日都想着孤身一人在后宫的那名女子，许是思念太重，终究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下定决心，暗中计划好一切要将她带出皇城，但当他准备好之后，却意外得知她在宫中离世的消息。

　　那一刻，他只觉得平地惊雷、恍若经年。

　　不过是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便失去了所有。

　　“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沈忻州声音微颤，咬紧牙关，仿佛下一刻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他都始终克己复礼、不沾女色。

　　谁能知，一直与他不对付的那名女子，竟令他刻骨若此？诸多往事纷纷，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待回首时才发现，他心中对她的爱意早已如潮起潮落，奔流不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年你说祝我此生幸福，只是世事难料，好久不见了……”

　　我感叹般地落泪微笑，声音颤抖，后退一步抬起双手举过头顶，向他行礼，就如同当年第一次见面那样，“殿下，王家女王容卿在此，拜见！”